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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現在截然相反。 也并不是相反——他的聲音還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沒有端倪,只是表情,沒有半分溫柔,像一只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紀驚蟄感覺毛骨悚然。 掛完電話后,蔚遲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他往屋里走,紀驚蟄趕緊閉眼裝睡,他感覺蔚遲走過來,站在他的床邊,很久,什么也沒干,他都快要繃不住了,終于聽見一聲椅子的“嘎吱”聲,隨即是書頁翻動的聲音。 他在心里長松了一口氣。 又過了一段時間,到他能說話了,面對著蔚遲,說出來的第一句是:“你是誰?” 在這之前他想過很多要問的問題,在心中打了很多遍腹稿,但真到了這個時候,面對著病床邊坐著的那個人,他脫口而出,然后發現自己的口齒非常不清楚。 但這三個字,還是足以讓人聽清了。 蔚遲眼睛一瞇。 旁邊的醫生對蔚遲道:“你先不要擔心,他剛醒過來,這是正常的?!?/br> 病房里不止他們兩個人,還站了好幾個醫生護士,除了為首的黃種女人以外,全是白種人。 然后他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這是哪兒?” 那個黃種女人俯身過來,果然是個中國人,中文非常流利,自我介紹說是他姑媽的同學,姓金,并告訴他這里是英國的一所療養院,他十五歲時出了車禍,父母都走了,他以植物人姿態在這里躺了三年。 他說:“不對,我沒有上那輛車?!?/br> “你上了,你和他們一起出了車禍,在高速公路上,前方運沙車傾翻……國內已經宣布你腦死亡了,你姑媽聯系了我,把你送到了英國來?!苯疳t生說,“很抱歉告訴你這件事?!?/br> “不對……”他堅持道,“我真的沒有上那輛車!我……我親眼看著他們被推進火化爐,我抱著他們的骨灰走了好長一段路……我、我在繼續生活?!?/br> 金醫生搖搖頭,道:“小紀,很遺憾……” 蔚遲忽然說:“你剛剛問我,我是誰嗎?” 紀驚蟄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是蔚遲啊,小紀?!苯疳t生說,“你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你……昏迷的時候,他每年會過來好幾次,一直在照顧你?!?/br> 說完轉向蔚遲,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的執著和長情讓她心疼,她安慰道:“你別太傷心,他剛醒過來,一切情況都是正常的,我們還有時間……” 蔚遲盯著他的眼睛,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紀驚蟄第一次看到蔚遲這樣不確定的、瀕臨破碎的樣子。 少年飽受□□的心臟流出一股酸澀,那股之前偶然產生的恐懼仿佛又消散了似的。 他猶豫了片刻,張了張嘴,道:“……我記得。蔚遲?!?/br> 蔚遲忽然起身抱住了他。 他隔著蔚遲的肩膀看到,醫護人員們歡呼的歡呼,鼓掌的鼓掌,也有跟著哭的。 可他依然覺得不真實。 蔚遲的眼淚落在他的頭頂,像打雷一樣響。 他時常感到疼痛。 從四肢百骸各個地方傳來的、沒有來由的巨大的痛楚。 金醫生說是神經痛,雖然他的身體已經用現在最頂尖的科技修復過了,但他的大腦還記得災難降臨時的那種巨大的痛楚,他也許需要花一生的時間與這種疼痛戰斗。 可這不是他最大的問題。 他趁蔚遲不在的時候單獨向金醫生咨詢:“我并沒有忘記任何事,相反,我記得更多……在你們看來并沒有發生的事。比如?比如……我記得我沒有上那輛車,我參加了父母的葬禮、在棚子里跪了一晚上,之后又帶回了他們的骨灰,是蔚遲來接我的,我把他們埋葬在老家的山坡上……后來我上了高中,和蔚遲在一個班,因為蔚遲跟校長說他們不收我的話他就不去那個學?!覀冊诹质a道上手背碰在了一起,我、我……”他頓了頓,接著說,“我的成績一直是吊車尾,但蔚遲是第一名,我很苦惱……因為他肯定可以去首都,名校都要搶他,可我上一本線都夠嗆,我覺得我和他就要分開了,有一天晚上居然是哭醒過來的……咳、咳……果然,一模剛過,蔚遲就拿到了科大的通知書,我英語31……要我說,他、他完全可以沖清北的……” “小紀?!苯疳t生語氣溫柔地跟他講,“咱們人腦,是非常神奇的東西……科學家至今對它的了解和開發還不到必須掌握知識的1%。你這個情況呢,也不是個例,但也沒有科學論證過的解釋,我只能憑我的經驗和想法給你解釋一下——你知道,你在國內已經被診斷為‘腦死亡’了,就是說,你的意識活動已經停止了。這中間過了三年,那這三年里,你的意識去哪里了呢?我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也許它在儀器探索不到的地方有自己的想法……” 金醫生給他解釋了一下午,意思就是說,他的意識不相信自己的死亡,而編造了一個正常生活的“夢境”在騙自己。 “可是、可是……”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夠聰明,金醫生講的東西他大概只理解了10%,他理解不了那些東西,他只對自己腦子里的東西印象深刻,他問,“現在就是說……我從十五歲躺到十八歲,現在是暑假時間……那蔚遲到底去了哪個學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