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人生打擊，他怎么用這么輕松的語氣說出來啊，溫時玉覺得有些鼻酸。

    顧斯杭笑笑，用手去擋住她的眼鏡：“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br>
    怎么會有人可憐別人的眼神，也看起來那么漂亮的，他是不是瘋了。

    溫時玉上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扯了下來，執著地與他對視，滿眼都是誠摯的安慰：“可是你現在不也還是游得很快嗎？為什么不能當游泳選手了？”

    她看見他眼睛里淌出一絲落寞，一閃而逝。

    “那種速度對游泳選手來說，只能說非常一般?！?/br>
    顧斯杭從胸腔里微微吐一口氣：“那場車禍差點要了我的命，那樣的身體狀況和身體素質，已經不再適合當游泳選手了。復健了半年我再回去，也沒用了，還想什么拿全國第一，就是要進入我們省隊的前五都很難?！?/br>
    他的實力曾經強到可以肖想全國第一，一時間跌到連隊友都比不過。

    明明那么強的人，就因為一場車禍。

    誰聽了不覺得可惜，溫時玉嘆了嘆氣：“那你為什么非要趕那一趟？”

    “那天下午有一場全國性的比賽，我想早點過去，有時間提前入一下水?！彼坪醪碌綔貢r玉會問什么，他說道：“沒有提前去那個城市練習，是我太自負。也是怪我太貪心，生日，誰不想跟家人一起過？”

    話剛說完，他就發現眼前的人不對了。

    顧斯杭不知道是自己那一句話說錯了，因為有眼鏡阻擋的緣故，他是等到她的眼淚滑落在腮上才發現的。

    因為這突發的淚水，害他手足無措起來，他抬起手背就給她擦眼淚，還嫌眼鏡擋著礙事，想要給她摘了。

    但溫時玉察覺了他的意圖，牢牢抓住了眼鏡腿，不給他摘。

    都什么時候了。

    顧斯杭好笑道：“你哭什么？”心卻像掉進棉花里，覺得哪兒都軟，她的臉也軟軟的。

    “我沒哭?！睖貢r玉別過臉，避開了他，自己逞強地舒了一口氣，小小吸了吸鼻子。

    她才沒有覺得心酸，因為他的經歷，也因為自己。

    他真的有點慘，聽完之后其實她就是可憐他，沒想哭的。

    她不是那么容易哭的人，只是被他的坦承給打倒，可能在別人看來過生日是件小事，他就能承認他貪心，想跟家人一起過，她就沒法坦蕩地說她也是。

    哎，算了。

    這種事，沒必要多想了。

    溫時玉忽然想起在女生宿舍門前他們說過的話，覺得自己很冒犯他。

    “對不起?！彼怪X袋，用手背擦著眼淚水，跟他道歉。

    顧斯杭不解：“對不起什么？”

    聯系前一晚在溫泉池里說的，他們曾經是同年級的同學。他以游泳選手的身份發展，所以才沒有跟正常學生一樣讀書，上高中，后來，出了車禍事故，就兩邊不得好。

    沒辦法繼續當游泳選手，學習也跟不上。

    “我說你笨，說你留級了?！睖貢r玉愧疚道：“你一點都不笨，笨人哪能考上top2大學的王牌專業，你很聰明，你真的很厲害?！?/br>
    顧斯杭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行了，我又沒生氣?！?/br>
    他道：“只有真的笨的人，被說笨才會戳到痛點，才會生氣。我知道我聰明，所以我沒生氣?！?/br>
    溫時玉嫌棄地睨他一眼，這種熟悉的自戀的味道，好吧，果然是你顧斯杭。

    顧斯杭也看到她的眼神了，哈哈地笑出聲，拍拍她的頭頂：“會瞪人就說明不哭了，挺好?！?/br>
    他都不知道他看溫時玉的眼神有多溫柔，一心只想趕緊讓她從他的那些傷痛里出來，轉著話題道：“那你呢？你能穿回過去，你想回到什么時候？”

    溫時玉看著他：“那就回到二十秒前?！?/br>
    顧斯杭愣了一下，瞬間就明白過來，笑出聲：“不想夸我聰明了？”

    他嘚瑟道：“那怎么辦呢，撤回不了了?！?/br>
    他指了指對面的攝像機：“視頻為證，你夸我很厲害?！?/br>
    溫時玉捂住耳朵不聽，嗔道：“滾滾滾！”

    見人快要惱羞成怒了，顧斯杭就收了那股嘚瑟勁兒：“好好好，就再給你一次回過過去的機會，你要回到什么時候？”

    顧斯杭補充道：“說認真的?！?/br>
    眼前的人捂著耳朵低著頭，過去好一會，也不見她出聲。

    顧斯杭還以為她沒聽見，剛想再說一遍，就聽到她開口。

    “回到十歲那年的九月九號?！?/br>
    第58章

    “十歲那年的九月九日？”

    顧斯杭跟她同年, 往回倒著數，很快就知道是哪一年，他隱約覺得這個日子有點熟悉, 一時又想不起來。

    微弱的投影余光勾勒出少□□越的側顏弧線，更多部分，陷在黑暗之中。

    顧斯杭側著頭看她，問：“你想回到那天做什么？”

    “把我爸臭罵一頓?！睖貢r玉也想輕松地說，可要故作輕松也很不容易，以前裝得很好，但今晚仿佛因為顧斯杭主動交了心，有來有往, 她要說出口, 也變得簡單很多。

    顧斯杭笑：“你那天吵架也沒發揮好？”

    溫時玉搖頭：“算不上吵架, 就是他沒吃完長壽面, 還是奶奶一大早特意趕過來給他做的?！彼Ａ藥讉€呼吸，用陳述句說道：“不孝子?！?/br>
    她的語氣說不上是埋怨，更不是責怪，明明就是嘆息。

    顧斯杭注視著溫時玉，見她上下撲動的羽睫次數增多，應和道：“浪費食物, 確實不對?！?/br>
    溫時玉笑了笑：“是吧，我當時就應該罵他一頓的?！碑斈赀€只是十歲的孩子, 怎么可能那樣做，不過就是說說而已。

    她的眼神不知望向了何處，繼續說道：“如果要他吃完長壽面再走, 奶奶或許也不會那么自責了?！?/br>
    她音量忽然變小, 有種無可奈何：“你知道, 老一輩都比較迷信，生日一定要吃長壽面，吃了就能長長壽壽，但那天我爸偏偏沒吃完，晚上就出了車禍?！?/br>
    虛點在膝頭的指尖，忽然就停住，顧斯杭自己是經歷過車禍的人，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生死一線。

    他聽到溫時玉說：“我真的很討厭車禍?！?/br>
    “每次看韓劇，看到出車禍，我再喜歡這部劇，也不會再看了。影視編劇都把這個當做男女主的情感轉折點，發生事故之后，感情就能迅速升溫，一句珍惜眼前人，兩人之間的爭吵都一筆勾銷了，又是美好的開始?！?/br>
    她道：“車禍就是他們感情升溫的工具，但在現實里的車禍，留下來的大部分都是傷痛。雖然文學作品和現實不能劃等號，但真正經歷過的人，是沒辦法平和地看待的?！?/br>
    她爸是受他人醉駕所累，被后車撞得翻車，九車接連碰撞，是那年轟動京兆的高架橋九車連撞事故。

    她自己也幾乎死在車禍里，如果沒有系統的話，她已經死了。

    顧斯杭也因車禍，斷送了作為天才游泳選手的生涯。

    溫時玉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如果，沒有那場事故，奶奶不會要白發人送黑發人，mama、我，我們一家人或許都能不一樣?！睖貢r玉看著自己的足尖：“如果可以回去，我就一定千方百計，要求他在家陪我，就不該聽他的話，放他去跟mama過二人世界的，即便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又怎樣。我要是不那么懂事，說不定他還活著……”

    她抱著自己的雙腿，縮成小小的一團，渾身上下都寫著無力，悄悄融進了大半的黑暗里。

    顧斯杭的心忽然揪著疼，一下一下的，在見到她偷偷用膝蓋上的褲子蹭臉，疑似在擦眼淚的時候，心里的疼惜如山洪爆發，一瀉千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來到她身邊的，等他回過神來，手差點落在她肩上了。

    他的手停住，沒有放下去。

    雖然是安慰，但他們的關系還沒到他可以攬她入懷的地步。

    想到這點顧斯杭心里忽然又是一梗。

    但讓他什么都不做，光是看著她難過，他心里更不舒服。

    顧斯杭抬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她都這么慘了，還是算了吧。

    捫心自問，這50萬，他真的需要嗎？

    還是需要的，但是想要他要騙的人是溫時玉，他就于心不安了。

    他一步步撬開了她的心，她愿意了解他，會約他看電影，還跟他分享她的過去。她付出的真誠和真心，他實在有些不忍心踐踏。

    算了。

    在黑暗中呆久了，也逐漸適應了這種暗度。

    所以她的小動作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看到她用手檢查了一下臉上的淚漬，就表現得跟沒事人一樣。

    她的背重新靠回了沙發，視線都落在了還在放映中的電影上。

    “啊，男主該怎么抉擇啊，一邊是爸爸，一邊是孩子？”

    就像是一直看著電影的人，已經在為劇情而糾結了。

    仿佛剛才的交心，都是他們的錯覺。

    耳邊是電影男主人公的聲音，可他一點都不感興趣。

    *

    橘色的夜燈每隔十米就有一盞，在夜色里罩出一片明亮。

    唐嘉和陳璟邊走邊閑聊，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回程的路上，她還在想，怎么沒遇到來夜跑的阮舟。

    哪知下一秒，就聽到了熟人的聲音。

    聲音是從三岔路口的另一條路上傳來，那是上山要去他們別墅的必經之路，一般都成為上路，他們走的這條，則是下路。

    可惜上下兩條路之間有長得密密的觀賞樹，她剛想加快腳步追上去跟阮舟同行，下一刻就被陳璟拉住了手腕，止住了腳步。

    同時，上路就爆發一陣歇斯底里的哭聲。

    他們這一組是正常出來散步消食，走得比較遠，所以至少配了一名工作人員，既是進行拍攝，也是出于安全考慮。

    此時，唐嘉、陳璟、工作人員，面面相覷，一時間愣在原地。

    若是普通的哭聲，唐嘉此時就上去查看情況了，但她不僅聽到了阮舟的哭聲，也聽到了她說的話，知道她如果出面，一點都不是恰當的時機。

    “你問我為什么，我就告訴你為什么？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十年了，宋清知！”阮舟是哭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