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輕笑了下，他制成的漩渦忽然上升，就像是原本在地上的玉盤，到了天上，就成了清冷的銀色的月亮，他踏足在深淵般的漩渦前，伸手一指，便如同神靈懲罰世間，人魚王有一種自己被當成微不足道螻蟻的錯覺。

    而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出現在他身后，一只纖白的手從他的心口處捅出，它穿透了他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臟，轉瞬間，就像是逆轉了這方戰場。

    “鏡中人”吐出口血來，他唇邊的笑容不變，目光有些繾綣起來：“你終于出來了?！?/br>
    身后人不答話，就好像根本不存在。

    “鏡中人”繼續道：“出手還真是一點也不留情呢?？上А?/br>
    他的身影一陣模糊，像是接觸不良般，要消失在此處。而這個時候，后面的人終于抬起頭來，她有著一張蒼白神秘的臉，黑色的瞳孔像是兩方不盡歸處的淵口，唇沒有一絲血色，她垂下眸，像朵一吹即散的虛弱之花。

    眼看面前人就要分散，她往前一步，竟也如風一般失去身形。

    下一瞬，他們出現在地上、海水上、人魚王身邊、漩渦口的上方……而不論他們出現在哪里，蒼白的少女都如影隨形般跟在“鏡中人”的身后，她就像是張紙片，輕飄飄地、卻又沒有一絲縫隙地貼在他的身后，用她的手，一次次地貫穿他的心口。

    人魚王感覺一陣目眩，這種詭異的攻擊，讓它原本瘋狂的心都忍不住生出悚然的顫抖。

    “鏡中人”也笑不出來了，他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壓力。他想要徹底擺脫這種狀態，再往前踏出一步時，密密麻麻的相同的身影就將他的形體掩蓋，那仿佛同樣無處不在的蒼白少女無法分出多數的人形，他知道自己挽回了一局。

    但這時，有人從身后環抱住了他，那兩只手臂是蒼白而冰涼的，有人在他的耳邊悄悄說話：“想我了嗎？”

    作者有話說：

    明日一更，晚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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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夏洛蒂與“鏡中人”的原身薩羅相處的時間很短, 但就像他所說，二者都是彼此見到的，在這世上思想和行動都最為開闊之人。夏洛蒂相信, 若是讓薩羅去到自己的那個世界，他也必然是諸多人杰中極為閃耀的一個。

    但他們二人之間的關聯恐怕只能到達如此地步了。

    雙方從一開始，就是走在截然相反的道路上。夏洛蒂可不是那種被人算計了，卻能當無事發生的性子。眼界與性情是兩回事，她可以看到無限遼遠的未來, 但也可以看到近處身前的污暗。

    她在 “鏡中人”身后悄悄說話, 也算是對他之前那種曖昧問話的回敬。

    她的身軀是冰冷的, 連呼出的氣息也是冰寒的?！扮R中人”眼眸沉寂，祂身形倏然散開, 百千位的幻影一下子都消散不見, 祂的面龐出現在漩渦里，就好像那漩渦本就是祂本身。

    祂凝視著夏洛蒂, 那是一副與她從前完全不同的形態。她飄然若霧，好似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幽魂。

    人魚癲狂的腦子中生出點疑惑, 這與它之前見過的那位并不是相同的形貌。但這疑問也很快消失，因為它已被瘋狂侵染。更何況, 成為“靈”, 本就有各自的手段, 改變容貌不過等閑。

    漩渦“注視”著夏洛蒂，祂淡淡道：“我從你的顯形中看到了‘陰暗’, 看到了‘沼澤’與‘森林’的影子。前段時間有傳言說，那帶著‘疫病’的沼澤的主人已然死去, 我還以為是祂哪里觸怒了神靈, 可現在看來, 祂是死在了你的手下?！?/br>
    “靈”很難死，但如果是自身存在的“概念”被剝奪，那么哪怕是復活醒來，也不會再是這世上最靠近神秘頂端的人。

    夏洛蒂漂浮在空中，她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裙，漆黑的長發在她的身后散開，看著祂，她露出一個淡薄的好似迷霧的笑，她輕輕道：“你受傷了?！?/br>
    漩渦不答。沉默了一會，祂才緩慢回道：“果然，瞞不過你?！?/br>
    “不是我給予的傷勢，”她瞇起眼睛，繚繞在她身邊的寒氣讓那洶涌的海潮都有凝結成冰的趨勢：“是在很久以前，我想想，不會是在你我分開之后吧？”

    她故意表現出一分訝異，但“鏡中人”沒有被激怒，祂的心思若淵，仿佛從未興起過波濤。夏洛蒂道：“我之前就猜想過你是如何登上‘靈’位的。我那時聽說過，在你邀請我外出的時段，有人于大庭廣眾之下，在眾人傾聽演講時，將一國的王后刺殺在公眾下，因為有我給你作證，所以你身上的嫌疑并不大……盡管有人想要將臟手潑到你身上，奪取你身后的巨大財富，可因為這一點，遲遲無法做到……”

    她冷笑道：“可其實，他們的懷疑才是對的。因為那時的你，確實是有兩個?！?/br>
    漩渦聲音嗡然道：“不錯。這還得多謝那時的神秘不顯?！?/br>
    夏洛蒂道：“你和我一樣，不是靠自身生出‘概念’，而是靠篡奪他人！”

    漩渦大笑道：“我可不是那種天生的超凡！它們有時間有能力有機會去自主生成，去得到這天地間的一部分，可我們都只是人類！就算再有天分，沒有資源與基石，在壽數到來前，從無到有的成就‘靈’位，豈是沒有機遇的人能做到的！”

    祂說的是實話。在一片神秘的荒漠，夏洛蒂當初想要得到秘藥書，都要付出自身身受詛咒的代價，后面想要搜集有關超凡的書，幾年下來都是寥寥，她看到過太多困守在森林中的死去的女巫、還有喪生在遺跡中的探險者，這個時代，是一切都還未開辟出來的“死境”。

    人們在遭遇到不能理解事的時候，除開用時間來消磨它們，沒幾件能被解決的。

    在這個時代走上這條路，注定了只是摸黑生存的先行者。而先行者，大都只有死路。

    可夏洛蒂與薩羅都不一樣，他們是能夠在死路中開辟出生路的存在，是一個時代也蓋不住的超然之人。能以人之身屠“靈”，這在之后的千年萬年，也是沒多少人能做到的。要知道，在未來的時代，“靈”又有另外一個稱呼，它們被稱之為“邪神”，是“真神”下的叛亂者。

    “所以你是奪取了‘鏡’的概念，”夏洛蒂道：“你殺死了一位‘靈’！”

    漩渦聲音平靜下來：“祂以為祂可以糊弄我，祂將我看作可以用言語戲耍的存在，祂告訴我，祂是另外一個我，可以幫助我復仇、幫我變得強大、幫我踏上偉大之路……我只是讓祂承諾我的成真而已。信守諾言是一項品德，既然祂沒有，我就幫祂有！”

    “可你還是沒有逃過被掌握的命運，”夏洛蒂忽然笑了起來，她一笑，那片片的冰凌就在她身邊生出，它們環繞著她，像是在環繞著自己的主人?；米T主執掌“沼澤”的時候，祂永遠是在與“陰暗”和“腐爛”為伍，而到了夏洛蒂掌握了祂的概念，她卻將其與“森林”的一部分結合起來，成就了永遠繚繞在林中的晨霧。

    “你或許是真的在歸來的途中遭遇到了什么，”夏洛蒂道：“但你在與‘鏡’相遇之后，或許是之時，你還遇到了另外的一個召喚，那召喚，是來自于——紅月！”

    漩渦嘆道：“你說的不錯?！?/br>
    夏洛蒂的聲音幽幽：“可是，你真的就甘愿被這樣掌握嗎？哪怕——那是紅月？”

    這樣的問題簡直就是不該問出的禁忌之問。一時間，哪怕是漩渦也停止了運轉，一邊的人魚王感覺到有什么詭秘的東西正沿著它的脊背在往上升，好像有什么東西觸及到了這里，祂們在傾聽、祂們在討論、祂們在竊竊私語……

    漩渦忽然急速逆轉起來，就好像是被觸動了核心，人魚王最后看到的，是蒼白的少女化為了一朵冰潔的花，好像有一位鮮花環繞的幼女坐于其中，她轉頭望來，面上的笑容比它在海上見到的粼粼的波光都更為耀眼。

    海水將科倫諾斯的都城沖刷了一邊，斯黛拉的身上和劍上，都染上了敵人的血。她的劍術并不好，終歸不是出入戰場的將軍，她曾經見過不少死人，她丈夫的頭顱就是由她親手割下，但她到底沒有與人陷入絕境拼殺過。

    那叛亂的份子，一部分是來自外出的軍隊，她沒有想過自己會受到背叛，另一部分是來自邊遠的勞力——戰爭確實是給她帶來了無匹的名望，將周圍的國家都全然震懾了一遍，但也帶來了高昂的負擔。她布置下的安撫的政策被遠方的官員一頓cao作，就成了更為苛刻的雜稅，嚴酷的律令帶來的，是不甘的反抗。

    這其中當然也還有野心家們的手段，甚至是一開始就有他們的插手。但斯黛拉相信，如果不是這次的神秘力量插手，矛盾不會這么快就爆發出來。

    她站在一只簡陋的船上，看著周圍慘淡的光景。一時間，什么野心、什么欲望，都被這一場大水沖刷得干干凈凈，在她的身邊，那位不離不棄的將軍道：“陛下，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將一切都整理下，去將那些受災的人拯救起來，去準備物資、去調動軍隊……”

    斯黛拉驀然笑了起來，她喘著氣著：“你認為還有可能嗎？”

    將軍一時語塞，他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如何安慰。

    斯黛拉將手中劍執起，透過那明亮的劍鋒，她看到了自己狼狽的臉。她看到了自己孤獨而落寂的過去，看到了自己志得意滿的現在，也好像看到了自己本該迎來的輝煌光耀的未來，她看到年老的自己坐擁在廣闊的領土上，對著恐懼著自己、尊崇著自己的下面的人說：“我本該將這片大陸全部征服的……”

    可一晃眼，這些就都消失不見。

    她嘆道：“凡人的一切妄想，都抵不過神秘的一絲泄露。未來，一定是屬于那些超然存在的，我啊，不是有哪里不足，只是恰好立在了那變革的點上，被時代的浪潮覆滅了下去而已?！?/br>
    她提起劍，看到了將軍和身邊人面上浮出的極度的恐懼。她抬起頭，看到天上白日現出的紅月，比潮浪更洶涌的 “瘋狂”狂卷而來，她笑道：“你想要什么？”

    “怎么回事？”將軍驚怒道：“我們不是將那群叛亂者都殺了個干凈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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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這一行殘存的人驚駭地望向天上。明明現在是白天, 卻有一輪模糊的紅色的月亮要從云霧中走出。這等異象，讓經歷了災難的人，心中恐懼尤甚。

    他們已經不起再一次的災害了。

    斯黛拉迷蒙著眼睛, 她看著這估計會是這個世界異變的最后黑手，她好像聽見了什么，那不是直接的言語，是從一層 “紗布”后傳來的，是僅止于她一人的“呼喚”。

    “看上了我嗎？”她癡癡地笑著。

    “陛下……”一邊的將軍有些無措, 在面對這種未知的神秘的時候, 哪怕是最為驍勇善戰的將軍也像是幼童一樣無知, 他本能地向著自己效忠之人看去。

    “別怕，”斯黛拉輕飄飄地說, 她環顧了一下自己的領土, 這里已完全看不見從前的模樣，她頓了下, 忽然道：“我還有什么能力呢？”

    她道：“將自己的錯誤彌補？將流離的人民統合？將他們從水災與戰亂中拯救？”

    “你太高看我了??！”她嘆息著，面上卻是一種奇異的笑。

    將軍和手下有些不解。他們不明白女皇是在和誰說話, 一時之間，瑟瑟發抖得像個鵪鶉。

    斯黛拉也不知自己是在和誰說話。她甚至不知道為什么, 在將那些叛逆者的行動給破壞后, 還會有這種古怪的變化……莫不是那位人魚犯了錯？

    真是的, 自己為什么還會信任那種出爾反爾的殘忍生物??？她本能地知道，這種異象與自己有關……那就是那位“鏡中人”在自己身上做下的手腳了。

    “原來如此?！彼崞鹗种械膭?。

    “陛下！”將軍意識到了什么, 他大吼。

    “剩下的事就交由你……”她猶豫了下。

    她想起了許多的事，一張張的面容從她的眼前掠過。 “這是個變革的時代”, 她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 科倫諾斯必須要走在最前面, 為此需要一些犧牲與冒險。她下定了決心：“亞力克，這之后，你就去聽命埃爾莎吧。另外，幫我告訴她，這個國家，需要她的幫助?！?/br>
    “你們，”她慢慢地將所有人都看了一遍，這些都是死忠于她的臣子與將領，她不知道這些人以后會如何，但她有信心，最起碼在短時間內，他們應該不會忤逆自己的話，她紅唇開闔：“待她應當如待我?！?/br>
    將軍往前一步，手中劍要將斯黛拉的劍劈開。但斯黛拉早有預料，她的劍上并沒有使太大的力，整個人往側面一歪，像只紅色的蝶，就這樣落入到洪水中。

    她看到了過去“埃爾莎”在海洋中向她伸出的手……她笑了起來，手臂再一次探出，像是想要握住什么東西?？珊芸?，她就被席卷而去。

    原來我的下場，在海洋中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嗎？將這個爛攤子留給你，埃爾莎……你是高興還是苦惱呢？還有那位在信中給了我許多幫助的女巫，到了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陷入到了無盡的黑暗中去。

    人魚王被拋走。夏洛蒂感覺到了漩渦的不穩。那位擁有“大?！备拍畹娜唆~給這面鏡子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不管祂內里是有多么的詭異強大，外在的直立的鏡子也還是祂的一個明顯的弱處。尤其是在祂受了傷，還經受了夏洛蒂“穿心一擊”的情況下。

    她感到自己被這漩渦攜裹。那種頭暈目眩的窒息感被她用“鮮花之主”與“林中少女”一起協力抵擋，在這強大的壓力下，她感覺二者之間隱隱有融合在一起的跡象。

    “鮮花之主”笑著，一點也不為自己如今的現況感到焦急。她的笑聲清澈如鈴鐺，她輕輕吹口氣，七彩的花瓣便隨同的漩渦一起卷入到了那未知的領域中去，到了后面，更多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她嘆了口氣，往下一低頭，那“林中少女”化作的冰潔的花便片片合攏，將她掩藏了起來。

    迷霧之都，斐切南斯。

    這是一個很冷的早晨，呼出的氣體在空中凝結成白色的霜霧。阿爾瓦剛巡邏到街尾，就見到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對面的墻角里。她身形幼小，身上的衣物也是單薄，四肢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

    “該死！”他將手中的劣質香煙狠狠掐掉，抖了抖腰，讓上面黑色的槍身暴露在隱秘的窺視當中，察覺到一些不懷好意目光的退卻，他慢慢地上前。

    這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細細地打量，沒有讓最開始的同情與憐憫完全占據自己的腦海，因為皮膚很白，胳膊又細又柔嫩，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豺狼”的窺視。他嘆了口氣，蹲下身來道：“還清醒嗎？”

    身影抬起頭來，一張幼嫩的臉上帶著些許的迷茫。他呼吸窒了窒，感到頭更疼了起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有些不習慣地輕柔地說話，松了松領口，讓自己警察的徽章暴露出來，“你的父母呢？”他問。

    幼女仿佛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她掃視了一眼四周，目光在灰暗的建筑群中掠過，高高的煙囪里冒出黑色的煙氣，石板的道路上污水橫流，有一輛馬車從二人外側的街道上駛過，駕車的人站在車架前，手中舉著長長的韁繩。鈴鐺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過來。

    見到女孩沒有回答，阿爾瓦道：“如果沒有親人……要不你先和我回去警察局，那里是維護這片街居治安的地方……他們會幫你找到你的親人的……”

    其實這里的貧兒并不少，但他們都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生存法則。最起碼，當他們流竄到這片街區的時候，不會有人因為他們的容貌而生出不好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