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汪佩文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大疊文件，遞給紀舒。

    “這是jmshills co的資料，還有一些授權文件，這些文件，中文，有英文，你都讀得懂的哦？”

    “嗯嗯，我盡力?！?/br>
    “nonono，miss 紀，我不要聽到這樣模糊的答案，你只需要回答“可以”，還是“不可以”。而且，你已經是我們公司的雇員了，我只想聽到“可以”?！?/br>
    紀舒有點結巴，沒想到汪佩文一點也不平易近人，甚至根本沒有任何個人情感，說話直接到令人震驚。

    “可以?！奔o舒立即說，她也是活過兩輩子的人了，怎么在汪佩文面前，跟個小學生似的？

    汪佩文又伸出手，指著窗外說：“明天我們就要開始尋找一個合適的辦公室，那一棟建筑，很高，我看可以，你記得列入參考?！?/br>
    紀舒從窗戶看過去，可是那建筑早就一晃而過了，她根本沒看清楚。

    但是她說：“好的?！?/br>
    她已經決定要回去研究地圖，把這條路上的每個高層建筑都列入參考了，這樣，看你汪佩文不滿意？

    她憑空生出些氣惱來，怎么汪佩文和她想象中彬彬有禮卻又專業的老板不一樣呢？說不上刁難，就是那種公事公辦的生硬態度，很有距離感。

    容不得紀舒細想，車已經到了錦江酒店，汪佩文起身就下去，紀舒本想幫她提行李——一個很小的拉桿箱，沒想到汪佩文一把從司機手里接過箱子。

    “我們明天早上在錦江飯店的會議室里開會吧，我會去預訂的，你準時到就可以，明早——”

    她抬起手臂來，紀舒注意到她的手很美，那么纖細，手脖子上的皮膚也很緊致，要么她天生如此，要么她非常注意運動，體脂率很低。

    汪佩文看一眼手表：“9：00。來大堂找我。對了，紀舒，雖然我們明天還沒正式上班，但是我希望你注意一下dress code?！?/br>
    紀舒也看過美劇，尤其又刻苦學了一年多英文，她立即明白，這意思是要她穿得再正式些。

    “好的?！奔o舒心平氣和地答了。

    ……

    第二天一大早，紀舒就來到錦江飯店，比9：00早了半個小時，她穿著特意去買的西裝，墊肩的款式，沉穩的黑色。

    果然，汪佩文看到她，滿意地點點頭。

    汪佩文已經預訂好了一間會議室，服務員提前準備好了咖啡和茶水，汪佩文端起咖啡杯，皺皺眉，還是喝了下去。

    紀舒拿出列好的單子：所有海市看上去不錯的高層建筑，她都寫上了。昨晚她查資料到晚上10點，還問了許多人，甚至拜托了小王。

    本來公司準備投資浦東，應該把辦公室設置在浦東，可是浦東連像樣的寫字樓都沒有，甚至浦東的開發委員會的辦公室都相當對付，如何能找到合適的？

    經過和汪佩文的商量，兩人決定先在浦西設置代表處，再謀求機會搬去浦東。幸虧紀舒沒有直接在浦東租房子，不然還得搬回來。

    而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找信息一點也不簡單。

    汪佩文拿著單子，問：“這些樓是都可以出租的嗎？”

    “有的可以，還在確認。我只是先找了一些高層建筑?！?/br>
    汪佩文皺眉，似乎不太滿意，不過她沒說什么。

    “昨天的材料看了嗎？我們需要去找工商局，辦理許多證件，還有你的工作證等等。我是首席代表，需要我出席的地方你提前電話我就好?！?/br>
    汪佩文喝一口咖啡，語速依舊很快，像是那些話語來不及要蹦出來一般。

    “好的，沒問題?！?/br>
    “對了，是我們公司總部的一位副總推薦你的，說你的英文很好，不過我知道你沒有念過大學，是這樣嗎？”

    “是。但是我念了夜大?！?/br>
    其實推薦紀舒的是公司的總裁的好友米爾頓，不過為了不太引人注意，是請總部的一位副總寫的推薦信，因此汪佩文并不知道紀舒的引薦人地位很高。

    紀舒挺想給汪佩文科普一下，國內的教育體系下，中專生并不一定比那些大學生差，況且她也是得過了武市大學生英語演講比賽的第三名的！

    可是汪佩文并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推了推眼鏡，埋頭去看胸前堆著的小山一般的文件了。

    “另外，你的薪資——我想你還不知道，你作為我司在海市的二號員工，月薪為300元，沒問題吧？”她又抬頭說。

    紀舒心里想，居然才300元，這也太低了吧？

    她以前論壇看到帖子，說90年代外企的工資都高到離譜才對啊......難道？！

    一個靈感穿過腦海，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紀舒輕輕地問：“是……美金還是港幣？我確認一下?！?/br>
    “我們是美資企業，當然是美元?！?/br>
    汪佩文頭也沒抬起來，接著說：“帶薪年假10天。每周上班五天?！?/br>
    紀舒心臟狂跳，原來是真的！她以前聽說，90年代初，外資企業到海市招聘，就想找會英文的，結果很難，每年英文系畢業生都被搶著要走。

    外企的工資不但高，還有機會去國外出差，有帶薪年假，而且一周只工作五天，而這個年代的其他企業，基本都還是六天工作制，更不談帶薪年假了。

    所以，90年代，誰家孩子能去外企工作，那家里都要到處炫耀，這也是外企黃金年代的開端。

    她在一個論壇上看到過，外資企業這時候發工資，都按美元計算。

    她的月薪300美元，這時候的匯率接近1：5。

    也就是說，作為職場新人的她，居然月薪有1500元左右，這是妥妥的打工皇帝了。

    “哦，還有——”像是想起來什么，汪佩文接著說：“還有置裝費，每月50元，美元?！?/br>
    紀舒笑一笑：“沒問題，謝謝老板?！?/br>
    這工資，紀舒想，汪佩文冷冰冰又怎么樣了？大團結熱乎??！

    只要錢到位，干啥都不累！

    ……

    紀舒這幾天都是去錦江飯店的會議室辦公，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到合適的辦公室。

    這時候海市的寫字樓市場非常小。

    80年代中期之前，寫字樓市場約等于無，外資企業想要設置辦事處，都只能在酒店租個套房改裝一下。

    1985年，海市的第一幢涉外寫字樓，聯誼大廈建成，外資企業才算有了個安身的地方。

    然而，85年之后，外資企業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都沖到海市來設置辦事處、聯絡站，不管有沒有業務，先占個坑。

    聯誼大廈早就滿了，其他能出租的樓也都沒有了，紀舒擔心地不行，萬一不能找到合適的辦公樓，后續工作也很難展開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老覺得不想讓汪佩文看扁了，想證明自己的想法空前強烈。

    紀舒跑了幾處，不是說沒位置，就是說不能接待外資企業，實在是愁人得很。

    現在沒有互聯網，紀舒又不認識地產圈子的人或者相關部門的人，偌大的海市，她真覺得無從下手。

    又是一天，早上，汪佩文拿著紀舒寫的簡報，翻看了一陣，提到：“你跑寫字樓的事情也有幾天了，我覺得你的工作方式有問題?！?/br>
    “什、什么問題？”

    紀舒的氣都不順了。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青年節快樂哦！

    第170章

    紀舒呆呆地看著汪佩文。

    汪佩文手里拿著文件, 把文件往會議室深棕色的桌子上一放，雖然力道不大，聲音卻很響。

    紀舒皺眉,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了，況且, 她的能力她是有自信的。

    沒等汪佩文說話，紀舒說：“汪女士，我敬重你, 可是你也不能這樣指責我。我敢說, 我的能力比大多數人都要強, 強上很多?！?/br>
    這輩子，她有理由自信，一步一步，她已經取得了不少成就, 怎么就“工作方式有問題”了？

    汪佩文有點驚訝，她看著紀舒，走了兩步, 似乎在組織語言。

    她轉身說：“這就是你的問題?！?/br>
    紀舒：“??？”

    “紀舒，你年紀輕，能力很強，但是你的工作方式確實有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你不知道合作，不知道deligation?！?/br>
    果然外企人, 尤其是新加坡人，熱愛中英結合。

    deligation這個詞紀舒知道, 意思是指認、委派。

    “愿聞其詳！”紀舒抬眼直視汪佩文, 沒有認輸, 表情依舊硬邦邦的。

    “你已經找了辦公室接近一周了。我相信你有能力最終去確定一間辦公室，我真的相信?！?/br>
    汪佩文的語速還是很快，她接著說：“但是你覺得你花這個時間精力值得嗎？是不是有更快，更好的辦法？比如，你可以找我申請預算，去聘請一個專業的中介來找辦公室，someoh es here！”

    someoh es here的意思是在海市有關系的人。

    紀舒頭皮一緊。

    “我是一號員工，你是二號。你熟悉國內的環境，中文是你的母語。我們現在設立辦事處，一切從頭開始。你要做翻譯，要和人談判，要起草文件，做貿易、做項目、做行政，所有的一切，你如果不知道deligation，就憑借我們兩個人，能做完嗎？”

    紀舒覺得頭頂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又痛又敞亮的感覺。

    “之前推薦人也在電話里簡單談到過你的經歷，我也見到過你的簡歷。我知道你在武市取得了不少的成就。但是，如果你以后想要走得更高，你必須知道，你自己不是super woman，不能包攬一切，你要學會找人幫你做事。比如，以后為了順利完成任務，你可以去找律師，找房屋中介，甚至找專業翻譯公司——只要能產生結果，你都可以申請預算。不要在乎我是否會批準，你首先要嘗試申請?！?/br>
    紀舒心里又震了一下。

    她一直想證明自己，汪佩文已經了解了她的成就了，卻沒有對她有田秋，或者其他人那樣的崇拜和欣賞感，這讓她有點挫敗。

    紀舒沒說什么，她很難回復別人對她這樣尖刻的評價。

    尤其是，這個評價如此純粹，不含個人成份。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br>
    紀舒最后只是這樣說，然后瞅準了時間，剛巧是中午11點半，上午的班結束了，她連包也沒拿，就離開了辦公室。

    汪佩文還是坐在會議室的桌子之前，胸前是小山一樣的資料。

    ……

    紀舒索性就遛達到了田秋工作的照相館。

    她不想去找莫曠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