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中年男人說著沒有營養的話，直接往前方一棟磚瓦平房走去。

    安華在他們身后拿著一沓資料, 順便從他們三人的交談中得知, 三人認識好幾年了。特別是孫海跟這位老何, 從當小司機的時候就認識。大家都是本地人，又同在運輸行業，交情談不上多好, 但也還過得去。

    一直到眾人都在辦公室坐好后, 安華才聽到那位何主任說道：“這小姑娘就是你們公司去年招進來的那個女司機？”語氣帶著疑惑, 不過卻沒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

    “是??！我的徒弟，你可別瞧不起人家?！奔o宏山淡淡回了句。

    “我哪里會瞧不起她。去年我們公司那幾個臭小子，從拖訓班回來后，那叫一個沉穩??！我后來聽說了，他們這是在拖訓班遇到個厲害的女同志，把他們壓得死死的。所以，這些臭小子才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br>
    “咱們這次過來的目的，相信老何你也知道。我們也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安華，把資料拿過來?！?/br>
    安華知道紀宏山要什么資料，立刻遞了過去。

    這份資料是過年以后，從二公司轉到一公司的業務統計表。里面包含了業務的數量、總類、起運地、目的地等等詳細的信息。整份表格是安華負責統計的。沒有統計之前她還不知道，但是數據經過整理后，安華發現這二公司轉過來的業務，幾乎都是些路段特別復雜的任務。

    “老何，咱們是兄弟單位了。你們的情況我們有清楚。所以，你們把任務轉過來到時候，我也沒有拒絕?！?/br>
    孫海作為一公司的主任，開始發話。

    “但是，你也別太過分了。轉過來的任務都是些難啃的骨頭?！?/br>
    見孫海終于開始變臉，二公司的何主任也不好敷衍人家。

    “老孫，我們公司也是實在沒辦法。去年你們公司就出了兩三起車禍，但是我們這邊，去年一整年，總共出了八起車禍。而且，司機基本上不是殘疾，就是直接犧牲的?！?/br>
    這二公司的車禍率比較高，也跟他們的地理位置有關系。因為國營單位委托任務以就近原則為準。剛好二公司這邊接的任務，有一部分的起運地、目的地都是些地形復雜的地方。

    這種地形復雜的地方，不止容易出車禍，而且特別損耗車輛。包括車身、輪胎、發動機，都是很容易被復雜路況破壞的。

    安華聽著這何主任開始賣慘，把剛剛在停車場看到的幾臺貨車，在心里過了一遍。

    那幾臺貨車的車身上確實劃痕比較多，輪胎磨損也很嚴重。那樣的狀況下，安華相信車子的底盤也會出現同樣的磨損情況。至于發動機，沒有真的上手檢測，她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紀宏山直接打斷了何主任的訴苦：“這些話你留著跟上面的領導說。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跑車了，誰不知道跑車危險。我們這次過來，一是給你提個醒，別老是把那些任務推過來。不然，我們會直接拒絕的。這事兒你就是跑到領導那，也是說不通的?！?/br>
    紀宏山這第一點說出來后，對面坐著的何主任就立刻住嘴了。

    “第二點就是，你們的問題主要還是車輛保有量太少了。要是你們的車子多了，你們也不用把任務推給我們一公司了?！?/br>
    紀宏山知道，這二公司現在的行為，主要原因是車輛損毀嚴重，車子太少。不過，再任由他們把那些難任務都推到一公司的話。不用多久，他們一公司的車子怕是都要報廢。到時候，兩家運輸公司都討不了好。

    紀宏山把難聽的話都說完了，孫海就開始上場。

    “就這個事情，你們公司不是跟上面申請了新車嗎？現在具體到哪一步呢？”

    何主任也不是個簡單的，一看這兩人的架勢，哪里還不知道他們終于把來意說出來了。

    于是，他試探性地問了句：“我們這邊沒有什么進展？你們一公司呢？老孫，你老子那邊有聽到什么風聲嗎？”

    孫海瞥了他一眼：“老何，你說我要是有聽到什么風聲，還會過來找你問嗎？”

    何主任裝傻一樣笑了笑：“那不是你們的門路比較多嗎？”

    “那你一直沒有進展，你就這樣拖著？再拖下去，你這運輸公司怕是要沒車開了！”紀宏山不客氣地把最壞的結局說了出來。

    安華在邊上拿著筆記錄著這次的會議記錄，但是，寫著寫著，她發現這三個人，你來我往那么久，好像都不肯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她聽著都覺得特別累。

    偏偏這三人的交談，還不是她可以插手的。

    好在，紀宏山是個干脆的。

    “算了，老孫，既然老何這邊好像不著急，我們也不用替他著急了。大不了以后二公司轉過來的任務，咱們這邊也不接了。反正，這事兒上面的領導知道了，也不會怪我們的。安華，收拾一下東西，咱們回去?！?/br>
    安華知道紀宏山不是真的想離開的，所以故意慢吞吞地收拾著帶過來的文件。

    果然，她這邊東西還沒收拾好。那頭，剛剛還在打太極的何主任終于著急了。

    “哎哎哎，老孫，老紀，你們別那么著急。咱們事兒還沒談完了，別走??！”

    安華故意抬頭看向孫海跟紀宏山：“孫主任，紀隊長，這……”

    何主任立刻說道：“這位同志，別收拾，別收拾。我們的會議還沒結束呢！”

    接著討好一樣對著孫海他們說道：“對吧！老孫、老紀，咱們都認識多少年了。我這遇到困難了，可不得麻煩你們幫忙?！?/br>
    話說到這個份上，何主任終于把自己的情況詳細說了出來。

    “我們二公司比你們先提交的申請?！?/br>
    事情確實是這樣。

    去年，當時一公司的主任還是吳主任。他在看到二公司提交了申請后，找到孫海跟紀宏山商量。等確認了現有貨車的車況后，最終也提交了引進新車的申請。

    “本來我們這邊的申請三個月內，市里就能批下來的，款也從市財政支出。結果，因為你們一公司也提交了申請，導致金額過大。最后，整個申請又從市里遞到省里那去審批了?！?/br>
    說到這里，何主任一臉怨念。

    安華在邊上聽著聽著，都不知道這事兒該怪誰了。要不是兩家運輸公司扎堆提交申請，這審批就沒有那么多關卡?，F在倒好，申請在省里被卡住了。

    “那你這邊有門路知道是哪位卡著我們的申請嗎？”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沒必要去追究當初干嘛扎堆申請這個事兒。最重要的是，把那卡住申請的人找出來。他們才能想到對策。

    誰知道，當孫海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何主任也是一頭霧水。

    不過，能當運輸公司主任那么多年，他還是有幾把刷子的。只見他沒想多久，忽然說道：“我是聽說咱們的申請都卡在省交通局。審批這個申請，需要里面幾個領導簽字。你這邊有認識領導的人脈嗎？”

    紀宏山聽到這，眼睛精光一閃。

    跟他想得差不多，整個省交通局大大小小領導十幾個。其中，有兩個領導孫海那邊有關系，已經接觸過了，申請不經他們的手。目前申請單到了哪位手里，他們也不清楚。

    他們這次過來，也是想探探老何這邊的實際情況?，F在看來，老何這里是快頂不住了。

    紀宏山跟孫海對視一眼，立刻達成了一個決定。

    “老何，這事兒我們這邊一直在努力。但是，沒什么效果。我覺得，你可以直接去省里跑一趟?！?/br>
    老何一聽讓他去省里，立刻跳起來：“不行，不行，怎么能讓我去呢？”

    “那你就不怕汽車廠那邊直接把車子賣了嗎？”

    老何一聽，就卡殼了。

    他怕??！他怕汽車廠真的把他們的車子給賣了。但讓他去省里交通局探探，他也怕??！

    孫海繼續說道：“你要是不去爭取的話，我們這邊也沒辦法幫你很多的?！?/br>
    何主任有點動搖了。

    孫海見狀，立刻加碼：“再說了，你也就去問問，又不干什么。領導也不能抓著你這個問題不放，對吧！”

    安華就這樣看著孫華跟紀宏山，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著。到最后，二公司的何主任暈乎乎地就點頭答應。拿著他們兩個公司的申請文件，直接跑省里一趟。

    等從二公司出來的時候，安華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果然，自己還是太年輕了?？纯催@些老狐貍的行事，自己還有得學了。

    ——

    兩天后，當安華再次去紀宏山辦公室交資料的時候，她才聽到了來自何主任的最新消息。

    這何主任早早去了趟省交通局，靠著死纏爛打的功夫，終于從一個辦事員口中，得到了負責審批這次新車引進計劃的其中一位領導的名字。而這位領導，恰好紀宏山這邊可以接觸到。

    安華就這樣看著紀宏山跟那位化肥廠的孔廠長打了個電話，接著又給以前的吳主任，現在的吳廠長又打了個電話。然后，才坐下來開始看安華拿進來的資料。

    這些資料主要是運輸隊所有大貨車的檢修報告。

    安華這兩天沒有出車，而是留在運輸公司里面，每天去跟維修隊的人對接這些資料。有了這份資料后，安華對整個運輸隊的貨車有了直觀的了解。

    目前運輸隊一共有25臺貨車可以正常行駛。其中，有18臺貨車的車齡超過十五年，是名副其實的老貨車。不過，因為每次出車回來后，車輛都得到了維修隊的及時保養，目前車況還算可以。但是，這也意味著這22臺貨車不能進行高負荷運載。

    短途運輸沒有問題，長途運輸如果中途不注意讓發動機休息的話，車輛很有可能會在半路發生無法挽回的故障。

    就這一條，就已經夠讓人擔心的。試想一下，如果出長途的過程中，在一個荒郊野嶺，沒有人煙的地方，獨自一人駕駛一臺貨車，結果貨車的發動機損壞，無法修復。然后，只能靠自己雙腳走到有人煙的地方求助。只要想想，安華就覺得很危險。

    剩下7臺貨車是近幾年購買的，車況良好，可以勝任短途跟長途運輸。

    紀宏山去年還是維修隊的隊長，其實也對隊里的車輛狀況心里有數。這份報告做出來，是為了給有需要的人看。

    所以，他稍微把報告掃了開頭跟結尾，然后說道：“安華，現在有一個任務，你想要接嗎？”

    安華一聽，以為是有新的出車任務，立刻點頭。其實，心中還隱隱期待來個長途任務。畢竟自己獨立出任務都一個月了，但全都是短途任務。

    紀宏山知道她的想法，不過馬上就打破了她的幻想：“讓你做的這份資料，其實是給省里的領導看的?！?/br>
    聽到這兒，安華知道不是出車任務了。

    “師父，你不會是想讓我去給領導講解這份資料吧！”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不過，她師父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她還真要多想一下。

    “對，就是讓你去給領導遞資料。你敢嗎？”

    “怎么不敢，不就是講解資料，那么簡單?！卑踩A覺得自己穿越前，都敢上講臺給幾千個學生發表優秀畢業生的演講?，F在，只是讓她給領導遞份紙質資料，順便講解一下。這么簡單的事情，她當然可以??！

    紀宏山也不意外安華的自信。有時候，他會覺得，安華的自信從容，完全不像是安國強這樣普通的人可以教出來的。

    “好！那你把資料帶回去多熟悉熟悉，務必做到領導有什么問題的時候，你都可以馬上回答。具體出發的時間，要晚點才知道?！?/br>
    安華把資料拿起來點頭，接著往外頭走去。

    她大概知道，紀宏山這邊剛剛跟孔廠長、吳廠長打電話，大概是想讓他們幫忙牽線搭橋，跟那位領導見面了。

    想到這里，安華緊了緊手里的資料。

    紀宏山并沒有讓安華等太久。第二天，安華剛來上班準備今天的排班表時。紀宏山卻是對她擺擺手：“這個排班表今天讓小六做。咱們等孫海過來了，一起出發去省里一趟?！?/br>
    安華點頭，知道事情終于要開始了。

    三人經過一個小時多點的路程，就來到了省交通局。整個交通局的外表十分低調，只有門口那掛著的名字，讓人知道這是交通局。安華從來沒來過這里。不過，自己的駕駛證，就是由這個機構簽發的。

    這次的會面是經過孔廠長跟吳廠長兩人的努力才實現的。因為領導的時間很寶貴，所以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

    三人在交通局門口等了幾分鐘，二公司的何主任也帶著個中年男人到了。

    這次，他們兩家公司都準備了相同的資料，資料都是關于公司貨車的檢修情況統計。

    一行五人按照指引，到達了指定的會議室。

    五個人還沒坐下多久，就有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女人，帶著一個年輕的女人走了進來。

    大家立刻站了起來，最前面的孫海跟何主任兩人立刻介紹了一下自己的來意。

    顯然這位中年女人是知道他們過來的目的，也沒有多說其他。接過他們的資料就翻了起來。安華這會兒則是站在邊上，等待回答隨時會有的問題。

    “這里，為什么你們的兩家運輸公司的車輛狀況差別那么大？”

    從資料上來看，一公司的車子還能跑很久。但這二公司的，基本上一半的車都要報廢了。這個對比非常明顯，所以馬上就被提了出來。

    當然是因為兩家的任務內容不相同，遇到的路況也不相同。

    安華就站在邊上，開始給她介紹了一下兩家公司的任務范圍、內容、造成車輛狀況迥異的原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