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林并沒有把那句話問出口，但卡洛斯仿佛已經可以聽到青年的困惑。

    是啊，自己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卡洛斯自己其實也完全沒有預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這幅狼狽可悲而丑陋的模樣。

    很久之前當他在純白星辰上為了蘇林而去對抗艾瑞爾·圣者時，卡洛斯并沒有想過自己從此以后的人生也將徹底改變。

    當時，那只暴虐野蠻的王蟲候選幾乎快要把卡洛斯吞噬殆盡?？逅贡怀缘絻H剩下一顆頭顱，然后，他便被緊急送回了蒼白天災的領地。

    卡洛斯的父親，被稱之為“蒼白的怪物”，那是一只曾經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強悍蟲族。

    然而，在自己的人類戀人當著他的面自殺之后，曾經穩重冷峻的蟲族領主便一點點地陷入了瘋狂。在漫長的歲月里，蒼白天災的這只怪物徹底放棄了所有的征戰所有的權利斗爭，他把自己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復活自己戀人的計劃中。

    考慮到這一點，蒼白天災的各項生物科技在蟲群中都處于領先地位。

    卡洛斯也是依靠著自己的父親神乎其神的治療方案，一點點從一顆頭顱的殘破軀體重新生長為了完整，健壯而且無比強壯的成年蟲族。

    可是，就在卡洛斯發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在康復后立刻將蘇林接回領地，讓那脆弱不堪的瘦小蜜蟲從此再也不用擔憂外界的風霜雪雨時，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席卷了整個蟲族的上層階層。

    純白星辰毀滅了。

    因為黑水的意外釋放，整艘飛船徹底解體，船員無一生還。

    “……我以為你死了?！?/br>
    卡洛斯痛楚地看著蘇林，嚴重閃動著蘇林無法看懂的強烈情感。

    “我一直都感到非常自責，因為，我覺得如果不是我太過于軟弱，你根本就不會那樣莫名其妙地死在那艘船上。所有，我曾經發誓……發誓我一定會為你復仇?！?/br>
    卡洛斯垂眸看了看自己如今無比丑陋的身體，聲音漸漸干啞。

    “而你現在看到的這些，都不過是我為了變得更加強大而付出的代價?！?/br>
    卡洛斯說道。

    *

    同一時刻，在早已折疊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為止空間中。

    一名年輕的護衛隊隊員看著奈爾西直接關閉了所有外界通訊系統，又看了看窗外因為重疊而變得扭曲的景物，心頭微微一沉。

    “我們就這樣丟下了他嗎？”

    年輕蟲族喃喃地開口說道。

    他還有其他蟲族，都是跟著奈爾西剛從天啟號上逃出來的。

    而他們之所以可以如此輕松的找機會拿到船艙里那些罕見的藥物，真是因為有了尤里斯——這個雙面間諜的幫助。

    然而，在脫離了險境之后，奈爾西帶著所有蟲族快速跑路了，卻唯獨沒有帶走尤里斯。

    “他……就算是他那么強悍的蟲族，一旦被那群教團軍發現背叛，可恐怕也很難活下來吧？”

    屬下猶豫的沖著奈爾西說道。后者那么理直氣壯地拋棄了尤里斯，完全沒有一點在乎的意識，這時候甚至還在折疊空間里一邊跑路，一邊喜滋滋地研究著他剛到手的那些溶液。

    這多少讓年輕的蟲族感到了一絲困惑。

    “尤里斯看上去并不像是壞人，而且，他真的幫助了我們很多?！?/br>
    蟲族的話音漸漸減弱，因為聽到了他詢問之后，奈爾西面帶微笑地抬頭看向了他。

    不知道為什么，年長蟲族的眼神，讓年輕屬下感到了一絲心虛。

    “難道，你覺得他真的是我們的人？”

    奈爾西反問道。

    語氣中透著一點無奈，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議。

    這下年輕屬下就變得更加慌張。

    “難，難道不是嗎？”

    奈爾西露出了一絲微妙的笑容。

    “你知道蒼白天災的故事吧——我說的是，上一代的那位瘋子?！?/br>
    年長蟲族忽然莫名其妙地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屬下一頓，然后便茫然地點了點頭。

    “蒼白天災的領主，愛上了人類……”

    俊美，狠辣，兇殘的蟲族領主，卻對人類太空軍中最耀眼的戰斗天才一見鐘情。

    誰也不知道那只蟲族與那名人類之間最終經歷了什么，但是這錯誤的愛情最后的結果，是那名人類機甲將領以最慘烈的死亡方式，徹底逼瘋了蒼白天災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領主。

    “那么你恐怕不知道，那個老瘋子花了許多年，耗盡了無數資源與精力，就是為了復活那名人類?！?/br>
    奈爾西輕描淡寫的說道，換來了年輕蟲族不可思議的疑問。

    “復活？可是我聽說那名人類連尸體都快找不全了?！?/br>
    “是啊，那名人類對自己下手非常兇狠，就算是拼命搶救，殘余身體也都變成碎塊了，所以，那只老瘋子便想辦法將所有收集到的尸骸重新拼湊到了一起，唔，不用露出那種嗤之以鼻的表情，那家伙其實也不算是完全失敗?！?/br>
    奈爾西聳了聳肩。

    “應該說，那只瘋子是成功了，雖然戀人的基因已經所剩無幾，而且成品也真的很丑……他確實為自己心心念念的戀人重新制造了一具無比強悍的人造軀殼出來，唔，其實我都覺得那東西都不能稱得上人造軀殼了，它根本就是可以行走的生物兵器。只要將精心保存的大腦移植進入那具空殼，老瘋子說不定真的可以重新見到那名人類?！?/br>
    “等等，老師，你是說……”

    年輕蟲族腦海中閃過了尤里斯那極具辨識度的可怖身體，他震驚地立起了自己的觸角，一個可怕的想法落入了他的腦海。

    尤里斯的種種行動都表明他是一名徹頭徹尾的蟲族。

    他看上去，可不像是借著人造軀殼蘇醒的人類戰士，那就說明……

    奈爾西并沒有否認他的推測。

    “你以為尤里斯是為什么要被自己的群落那樣追殺？原因真的很簡單，他搶奪了那具軀體，為此甚至不惜殺死了自己的領主兼父親?！?/br>
    奈爾西嘆道。

    被這個驚天大瓜震撼到許久無語，屬下一直到好久后才恍惚回過神來。

    “可，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那可是……蒼白天災群落……他本來什么都有了，身體也可以自我修復完畢，他根本就不需要做這種自毀前程的事情??？”

    “為了變強大，也為了復仇?！?/br>
    奈爾西淡淡地說道，他深深地看了看自己的下屬。

    “……為了那一位蟲母陛下而陷入徹底瘋狂的，可不僅僅只有奇蘭·猩紅之主?！?/br>
    年長的蟲族說道。

    “尤里斯也從來都不是我們反叛軍，亦或是神母教徒的人?！?/br>
    “他唯一信仰，唯一忠誠的……”

    “只有蟲母陛下?！?/br>
    第128章

    蘇林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卡洛斯時對方的模樣。

    那名讓他的人生徹底偏離正常軌道的蟲族軍官, 是一切意外開始的罪魁禍首，但他也是蘇林倉皇進入蟲族世界之后，第一個對他展現出溫柔善意的個體。

    蘇林也記得, 卡洛斯的人形擬態相當英俊，而且他當時就覺得, 這只雄蟲身上, 有一種跟周圍瘋癲嗜血的蟲族士兵們截然迥異的紳士氣質。

    雖然之后顛沛流離，意外頻出生活，讓蘇林很少再想起卡洛斯。

    但蘇林一直都對卡洛斯很有好感。

    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想到, 曾經那個溫柔善良的黑發蟲族，現在卻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蘇林克制著自己內心的戒備, 小心地觀察著卡洛斯。

    哪怕尤里斯已經竭力在他面前顯示出自己曾經的模樣，但蘇林在蟲族待了這么久, 又跟那么多危險的蟲族打過交道, 他注定不可能錯過，卡洛斯身上所縈繞的那種, 既黑暗又沉重的氣息。

    卡洛斯現在給蘇林的感覺就像是暗流涌動的沼澤，隨時可以將卡洛斯自身以及所有靠近他的人徹底吞噬。

    蘇林對上了卡洛斯的眼睛, 只有那雙眼睛里，年輕的蟲母才可以依稀窺見一絲當初那名沉靜軍官溫柔的影子。

    青年不由地深呼了一口氣。

    “那么, 卡洛斯……你現在到底算是哪一方的人？“

    在蘇林所能收集到的信息里，卡洛斯現在更像是神母教團安插在反叛軍內的叛徒。

    “對我來說, 你現在看上去更像是神母教團的教徒，”

    蘇林說道, 同時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他可不希望自己面前再出現另外一個版本的“奇蘭·猩紅之主”。他已經受夠了蟲族因為他蟲母身份而產生的那種, 怪異又變態的迷戀……

    好在卡洛斯在聽到他的話之后, 立刻就搖了搖頭。

    “我不屬于任何勢力，也沒有任何立場，我之所以會幫奇蘭·猩紅之主做事，只是因為……”他遲疑了一下，但最后還是坦然的承認了自己的執著?！拔抑皇莵磉@里尋找關于你的線索?！?/br>
    說話間，卡洛斯垂下了自己的眼眸，好掩去自己眼底無比復雜的又無比灼熱的情緒。

    是的，加入神母教團從來都不是卡洛斯最初的計劃。

    奪去了身體之后，卡洛斯終于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強大力量。

    他只是想要報復一切。

    可就在他徹底施行計劃之前，一份來自于神母教團的秘密情報無意間被他所截獲。哪怕到了現在，卡洛斯也很難說那對于他來說到底算是幸運亦或者是不幸運。因為，在他打開之后那份情報之后，卡洛斯初步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名“釘子”偷偷拍下來的，屬于至高無上，原初之母的影像。

    神母教團終于迎回了已經消失十萬年的原初之母。

    那個是所有蟲族、精神支柱的預言終于應驗。

    而畫面中那個纖弱的影子，就是他們的蟲母。

    當時，在看到情況后的瞬間，卡洛斯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已經不受控制地脫離了他的身體。

    他動彈不得，心跳如擂。

    卡洛斯不知道那群監察官的信息是否可靠，也不知道那位所謂的原初之母是否是真正的蟲母，但他知道，出現在畫面中，郁郁寡歡，憔悴不堪的人影正是他以為早已死去的蘇林。

    沒有任何人知道，在已經徹底絕望，徘徊于后悔與痛苦的泥沼深處，卻再一次擁有希望對于一只蟲族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那是接近于折磨的狂喜，是飽含著渴望的刺痛。

    是無限的期盼，以及，足以讓人徹底發瘋的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