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那個時候的蘇林，真心覺得那名少女有著近乎完美的外貌。

    不過，在此時的蘇林眼中，無論艾瑞爾用了怎樣的偽裝，他真正看到的，始終是對方黑暗中那畸形扭曲的巨大身體。

    他又想起了梅迪瑟斯離開時的背影。

    一種陌生的，深沉的痛楚宛若漆黑火焰，不斷灼燒著蘇林的心。

    蘇林可以感覺到那種無法形容的痛苦，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他發現自己說著說著，強忍住的恐懼竟然消散了許多。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眼睛顏色特別像是琥珀和蜂蜜的?！?/br>
    弱小的劣等蟲族口中，冒出了艾瑞爾從未聽過的話語。

    對方的語氣很溫柔，溫柔到讓艾瑞爾感到自己整個都變得奇怪起來。

    艾瑞爾微微側頭，他的目光凝在蘇林的臉上，良久之后，他有些猶豫和忐忑地開口問道。

    “琥珀……蜂蜜？那是什么？”

    蘇林沖著艾瑞爾微笑起來。

    “蜂蜜，是人類世界中一種非常美妙的食物，嘗起來是甜的，而且還有著漂亮的金黃色澤。對于人類來說，蜂蜜通常代表著美好的回憶與幸福感。

    “而琥珀呢，則是人類世界一種珍貴的珠寶，有著瑰麗的金黃色和柔和的外形，它是時間在漫長歲月中的結晶，是來自于時光本身的禮物……你的眼睛，就是琥珀和蜂蜜的顏色。所以我覺得很特別，也很漂亮?！?/br>
    “哦?！?/br>
    一陣沉默后，艾瑞爾眨了眨眼，應了一聲。

    …………

    怦怦。

    怦怦。

    只有他自己知道，年輕王蟲候選真實身體內部，那如同念珠一般排列在他巨大身軀中的碩大心臟，此時在蘇林那種輕柔歡愉的聲音中，開始怦然作響。

    怦怦。

    而在同一時刻，在宇宙的另一端，滿是血腥臟污的破舊流浪蟲族飛船內部。

    突破了常規，存在于蛹殼之內的“祂”，于黏稠的濃漿之內，赫然凝結出了一顆律動中的心臟。

    恍惚中，“祂”感受到了夢境中，那被青年溫柔夸贊的那個存在內心強烈的悸動。

    那種隱秘的快樂與欣喜，甘蜜一般浸透了“祂”混沌的神志。

    就仿佛，“祂”就是那個存在一樣。

    但與此同時，位于蟲蛹中的自身，靈魂深處又騰然生起混沌的憤怒與嫉恨。

    【看我干什么？】

    遙遠而朦朧的破碎片段，從夢境的最深處緩緩上升。

    那是什么？

    夢境中出現了支離破碎的畫面。

    “祂”看見了天臺上一臉冷漠的少年，在身側那個人若有似無的窺探后，終于忍無可忍轉頭直接看向了對方。

    那個人嚇了一跳似的睜大了眼睛，片刻后，才非常小聲地嘟囔回應。

    【我，我沒打算干什么，我就是……就是覺得學長的眼睛很漂亮而已?！?/br>
    【……】

    【就像是月亮下的冰川一樣，雖然很冷但是色澤很漂亮，真的很……很好看嘛……】

    少年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仿佛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語的無稽，他垂下眼簾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你又在胡言亂語什么？我警告你，不要隨便盯著人看?！?/br>
    “祂”聽到自己說。

    冷漠的話語之下，胸口卻隱隱生出奇怪的愉悅。

    【我并沒有胡言亂語啊……真是的，我也就是對著學長你才敢這么說嘛，一般人讓我盯著他眼睛看我也不會看啊，他們又不是學長你……】

    …………

    不是說好了……

    只對我……

    奇怪的思緒涌入混沌的凝質。

    微弱模糊的思緒轉而變成了不可抑制的憤怒與嫉妒。

    ＊

    “咔嚓——”

    現實中，流浪蟲族的首領身體徹底地僵住了。

    他驚恐萬分地低下了頭，運載器具上的巨大蟲蛹看上去跟之前沒有什么兩樣。

    但是，首領確實聽到了那噩夢一般的聲音。

    那是蟲蛹表皮綻裂的時候才會發出來的聲音。

    第34章

    這不可能！

    流浪蟲族首領以為自己正在發出尖叫, 但現實中，他的發聲器就像是被麻痹了一樣，一聲悶哼都發不出來。

    作為一群歹徒的首領, 這名蟲族在極端野蠻嗜血的外表下, 有格外謹慎小心的性格, 不然他也不可能活到現在。在搬運這枚蟲蛹之前，首領已經再三確認過了, 蟲蛹內部的高等級蟲族正處于虛無的混沌之中，根本不可能醒來。

    他明明已經確認過了！

    可此刻這枚蟲蛹確實醒了過來，那猩紅的表皮被某樣東西一點點撐破, 露出了許多狹長的，如同緊閉眼瞼般的細長裂口。

    有什么不對勁, 是真的很不對勁！

    這絕對不是正常蟲族羽化的時候，蟲蛹應該有的樣子。作為亡命之徒, 本能讓首領迅速地松開了手, 他只想立刻離開這枚蟲蛹，但是, 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動彈。

    這一下，首領徹底地慌了。

    他來自于鐵皮群落, 就如同他的稱呼一樣, 他們這一群蟲族都以極其厚實堅硬的甲殼聞名。在過去，首領靠著自己的外殼許多次死里逃生，可這一次, 長久以來一直庇護首領的堅實甲殼卻失效了。

    首領不敢置信地低下了頭, 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身體。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的身體竟然已經被許多細長猩紅的觸手直接刺穿了。

    觸手上分泌出來的毒素讓他的身體徹底陷入了麻痹狀態, 以至于一直到此刻他才發現這一點。

    首領嗅到了一種不祥的氣息, 他不斷地晃動著自己的六雙腿，尖銳的肢尖瘋狂抓撓著垃圾佬飛船上厚實的金屬墻壁。

    他的掙扎顯得有些虛弱和滑稽。

    走廊邊緣上依然散落著之前被他命令殺死的垃圾佬的尸體，這群丑陋的蟲族扁平的頭顱四處散落著，有幾顆頭剛好對著首領，灰白色的眼窩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首領，仿佛就是在嘲笑著什么一樣。

    首領逐漸感覺到了冰冷，那種來自于死亡的冰冷。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斷潰爛溶化，好讓貫穿他身體的那些猩紅觸手，源源不斷地吮吸汁液，并且傳輸到蟲蛹內部。

    他正在變成蟲蛹中那只古怪的蟲族蛻變的養分。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首領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了，他只能睜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那枚丑陋蟲蛹表皮上愈發明顯的裂縫。

    裂縫一點一點地張開，露出了里頭碩大無比的眼睛。

    那是多么可怕又讓人作嘔的眼珠啊，巨大冰涼的眼球就那樣鑲嵌在一層薄膜之上，半透明的薄膜之下，是尚未發育完全的濃稠血rou漿液。完全沒有發育完整的實質和病態發育的眼珠混合在一起，共同構建出那只蟲族令人作嘔的身體。

    然而，即便是這樣，首領也不得不承認，那雙眼睛顏色非常鮮艷。

    那是一雙黃色的眼睛，眼瞳的黃色宛若蜂蜜，宛若琥珀。

    那是人類從古老時期就一直渴望而喜歡的甘甜蜜汁的顏色。

    也是自億萬年之前一直留存到現在的珍貴寶石的顏色。

    …………

    【如果……這就是你喜歡的顏色的話……】

    在徹底被吸收之前，首領似乎聽到了一陣含糊的低語，自那枚致命的蟲蛹內部喃喃傳出。

    *

    蘇林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就讓某位以強悍，貪婪，狡詐著稱的流浪蟲族首領，以那樣可笑的方式失去了生命。

    他正處于神經極度緊繃的狀態中，因為他面前的艾瑞爾已經沉默了很久很久。

    “艾瑞爾殿下？”

    蘇林顫抖著喊了對方一聲。

    可艾瑞爾還是沒有反應。

    這只王蟲候選看上去就像是整個都當機了一般。

    是的，艾瑞爾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蘇林的夸贊。

    他壓根不知道蘇林口中的蜂蜜啊琥珀啊到底是什么，然而，在聽完蘇林的話后，他還是感覺到自己在遙遠彼方的那具身體深處似乎傳來了一些異動。

    他的心跳實在是有些失控，體溫也開始升高，各種復雜又陌生的情緒在他身體里竄來竄去。艾瑞爾不得不花費了更多的力氣來壓抑住自己身體的古怪反應，比如說不停甩尾巴和晃動觸手什么的。

    就這樣，過了好半天，他才將自己的思緒拉回脆弱而丑陋的單薄投影中。

    少年定定地望向蘇林，目光微微顫動。

    “你說的這些話，是真的嗎？就是，如果我的眼睛真的那么漂亮的話……”艾瑞爾恍恍惚惚地說道，有些語無倫次，“你說的漂亮，是只有你這么覺得，還是所有人都會這么覺得??？你覺得，人類也會喜歡我眼睛的顏色嗎？”

    聽到艾瑞爾最后那句詢問，蘇林微微一怔。

    然后，他突然想起來了：是啊，之前在圖書室里，艾瑞爾曾經告訴過他那個秘密。

    艾瑞爾正喜歡著一名詭計多端的貧窮人類男性。

    那個家伙可實在稱不上是什么好的戀愛對象。哪怕艾瑞爾表現得再甜蜜再幸福，蘇林依然敏銳地察覺到了那個男人的各種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