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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62節

    他所有的遲疑,驚怒,那些刻意又別扭的心思,通通碎為齏粉。

    他心甘情愿沉入海底,步入懸崖里。

    溯侑眉梢眼尾慢慢蘊入一點笑,他看向薛妤,這段時間君臣有別,別扭的生疏在這一笑中泯然散去,他好似又成了十年前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一抬眼,一挑眉,全是生動又撩人的風韻。

    “好?!?/br>
    他道:“我聽殿下的?!?/br>
    第53章

    薛妤和溯侑一前一后入畫,夜幕頓時流光大溢,整片天空靜止,街道上行人呆滯,腳像是落地生根了似的釘在路面上。佛女主持的大陣掐著精妙的時間點騰空而起,交織成無數道金光,像一張包羅萬象的巨網,罩住了那道危險而巨大的豁口。

    路承沢和松珩迎風而立,一個半蹲,一個瞇著眼去捕捉天穹上那樣盛大而詭異的一幕。

    某一刻,知府后院亮起一點不起眼的微光,緊接著,那張放大了無數倍,像帷幕一樣牢牢鎖在頭頂的飛天圖驟然爆發出成倍的光芒。

    路承沢視線在兩頭來回轉了轉,佛女的調令在掌心中翻了個面,他腳尖碾著地上的一顆碎石,沉聲道:“到時候了,強搜知府?!?/br>
    松珩頓了頓,面色凝重地開口:“現在搜,只怕時機不妥?!?/br>
    他有些顧忌地低了低聲音:“妖族蠢蠢欲動,人族和圣地之間的關系不該受到沖擊,這樣堂而皇之搜府,百姓見了,明天就能流言四起。這事若跟朝廷沒關系,人皇那邊,怎么交代?!?/br>
    路承沢瞳仁里迎著那張圖上越發盛蕩的光,說話時,令牌已經甩了出去,同時緊跟著厲聲吩咐:“沉羽閣的人跟著朝年去執法堂,無須扣人,堂內人員,逐一登記?!?/br>
    做完這些,他才回過頭來,衣袖拂風,收斂了平時那種萬事隨意的笑色:“沒有時機妥與不妥。圣地有祖訓,平時當低調謙遜考慮時局,可大事上無需瞻前顧后考慮其他?!?/br>
    “圣地存在的意義是保衛生靈,守護山河,平時我們面對朝廷,固然可以退一步,退兩步,可若有一天,令黎民不安,人心惶惶的恰是朝廷,那這一步,我們再退,能退到哪里去?!?/br>
    說起來,松珩和路承沢認識上千年,這樣大義凜然的話,還是頭一次聽他說。

    他動了動唇,被眼下的局面弄得頭皮發麻。

    路承沢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道:“妖都,朝廷,圣地,這樣的劃分是千萬年前扶桑樹親自定下來的,該如何就如何,我們只有如實上報,決定不了具體走向?!?/br>
    “走,跟我去一趟執法堂。那些不純粹的東西要么戴上烏紗帽滾到金鑾殿上去,要么就都弄清立場,好好給我做事?!?/br>
    松珩看了眼天上凝滯的畫幕,罕見的遲疑了半晌,路承沢順著他視線看過去,頓時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了然之意,問:“擔心薛妤呢?”

    “快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br>
    路承沢嘖的一聲,道:“你擔心她還不如擔心擔心我和佛女。她有朝華和愁離兩個左膀右臂,平時的場合又多是小打小鬧,你是沒見她親自出手正兒八經跟人較量過?!?/br>
    “上次三地盛會你不知道,圣地總共七個傳人,除她自己外,剩下的六個有一個算一個,都嘗過她手下冰凝陣的滋味?!甭烦袥g擺擺手,一副不愿再回首的模樣,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一下:“走了走了,處理完那邊回來,他們這邊估計也差不多結束?!?/br>
    結果他們腳步才動,天上那幅精美絕倫的畫卷便一點點斂去了光彩,黯淡著收了神通,不過眨眼的功夫,薛妤和溯侑便到了眼前。

    松珩下意識朝前走去,路承沢很是被這樣的速度驚得欲言又止地頓了頓,接著朝身后的從侍擺手,道:“去去去,你也跟著去,執法堂不著急,去問問知府那邊,搜出什么名堂來了?!?/br>
    見狀,善殊也斂著裙擺出了陣心,她看向薛妤,問:“飛天圖那邊,解決了?”

    薛妤微不可見頷首,摸了摸鬢邊發絲上掛著的藍蝶,簡單撿了幾句重要的說了,之后轉身瞥向沉入夜色中的西南角,皺眉問:“知府那邊呢,裘桐在不在?裘召呢?”

    “還在搜呢,這才過去半個時辰,估計得再等上一會方能出結果?!?/br>
    薛妤點了點頭。

    她小小的一張臉清媚脫俗,處處精巧動人,經得起任何吹毛求疵的考驗,只是眼常常往上抬著,唇抿出一條恰到好處的直線,幾乎是刻意地現出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意,顯得十分不近人情。

    就比如此時,她心情看著不怎么好,在場的氣氛便慢慢的冷了下來。

    薛妤心情確實不怎么好。

    不論是松珩,還是溯侑,將人從審判臺帶下來的那一刻起,她便告訴自己,前事不論,既往不咎。前面他們再如何十惡不赦,喪盡天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她只看以后。

    現在想起來,薛妤總還清楚的記得頭一次相見,溯侑被迫仰著頭看她時,不論是嘴角嘲諷的冷笑,還是眼里驚人的戾氣和寒意,都明昭昭的亮著尖刺。

    當時,她只當他生性桀驁,天生對這世間抱有惡意,又或者被鮮血和肆虐的快感一步步引向了罪惡和放縱的深淵,才有了那樣的性格。

    直到看完飛天圖的那段記憶,她才想起來,當時他那樣的神情,跟他離家前摁著傷口不斷惡化的手腕骨,站在半人高的雪地里時是一樣的。

    哪有什么壞事做盡的天生惡種,那不過是亙古的虛無中剩下的最后一點倔強與不肯和解。

    明明,他小時候那樣乖,那樣聽話,能為了一點旁人的善意和關心,委屈求全到那種程度。

    一直以來,薛妤都知道,羲和作為圣地之首,里面的人傲氣比其他圣地更重幾分??蓻]想到,他們面對妖與鬼,已經到了只聽一面之詞,不分青紅皂白便定死罪的程度。

    但凡設身處地想一想,薛妤甚至覺得,妖族和人族這一仗,幾乎是無可避免,早晚要發生的事。

    松珩認認真真將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確認沒有受傷后松了一口氣,緩聲問:“沒出什么事吧?”

    “誒,你這個人?!背暌豢此謱⒀凵衤涞窖︽ド砩?,條件反射地站出來,道:“你就不能換個人關心?”

    松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索性無視他,只看著薛妤,道:“你知道,我沒什么別的意思?!?/br>
    他長相溫和清雋,凝望著一個人時,透著一種天生的情真意切,含情脈脈。

    從前,薛妤看著他,覺得他是脾氣好,性格好,前幾天看,又覺得蒙著一層紗,背后實則虛偽而自負,直到今時今日,現在,他眼中是螺州城闌珊的夜色,她卻無端想起了溯侑那個眼神。

    隱忍又委屈,最后不得不將所有脆弱的,容易被人看透的情緒一一融進天明的亮光中,自此露出一股囂張的,不好欺負的張牙舞爪的勁。

    “十九?!?/br>
    薛妤沒有再看松珩,她喚了溯侑一聲,側身朝后看了眼,只見男子的影子修長,漆黑的瞳仁里綴著一點猝不及防的驚訝,緊接著浮起一層光點般亮閃閃的細碎笑意。

    不過是一句兩個字,一個稱謂。

    這人,承受過那樣的惡意,仍這樣好哄。

    溯侑摁了摁喉嚨,微微一頓后應:“女郎?!?/br>
    “我不放心,去知府看看吧?!闭f罷,薛妤當先轉身,長長的袖邊如流水一樣劃過松珩的手背,又毫不拖泥帶水地抽了回去。

    “好?!彼葙Т怪?,連帶著被松珩那一兩句激起的陰霾戾氣也稀疏平常地暫時壓下去。

    他脖頸如暖玉,白而修長,微微朝下看時,是一段亮而筆直的弧度,被燈影打出團曖昧又斑駁的深影,很難想象,在外一言既定,手段果決的新晉指揮使,褪去成熟穩重的外衣,竟能于人前現出七八分全然的乖順和聽話來。

    兩人一高一低相攜而去,松珩被這一幕刺激得動了動喉結。

    他記得,薛妤一向最注重在外的儀態和形象,從來清清冷冷,即使在一起的那百年間,她喚他,開心了是松珩,不開心了就是一句冷而直白的天帝。

    一只滅人滿宗的妖鬼。

    她叫他十九。

    因為知府在任務中占了重要的一環,善殊放心不下,想了想后,也跟著抬步朝前跟了上去。

    知府建得莊重,牌匾被火光一照,熠熠的兩個字簇新發亮,穿著僧衣的佛師進進出出,面色肅然,動作整齊劃一,很快,便有三三兩兩灰頭土臉的人被押著送出來。

    最后出來的那個腳步踉蹌虛浮,兩鬢斑白,因為劇烈的掙扎喘起氣來,披頭散發,可眼神并不沮喪頹唐,反現出一種炯炯的光來。

    “殿下,這是螺州知府,他都認了?!睘槭椎哪莻€佛師看向善殊,又朝薛妤,路承沢兩人分別點頭做禮,道。

    “都認什么了?”善殊聲音稍提高了些,問。

    “他說飛天圖圖靈吸收血氣一事與他有關?!狈饚熞晃逡皇貜褪觯骸八既坏玫斤w天圖古畫,有幸得見圖靈璇璣真容,一眼驚為天人,奉為至寶,可圖靈天生有缺陷,活不長久,必須用陰損之法吸收血氣續命。他身為知府,為色所誘,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妄圖瞞天過海,這才釀成大錯?!?/br>
    “我們問過府里的人,都說這位知府確實于年前開始沉溺女色,為此甚至休棄了糟糠之妻?!?/br>
    “除此之外,搜查的人在后山發現了一座傳送陣,聽說通往皇城,但在里面沒看到人的蹤影?!?/br>
    一派胡言。

    薛妤撫過鬢邊那只徹底陷入沉睡的藍蝶,想,裘桐可真是行事周到,將所有的后路鋪得明明白白,坦坦蕩蕩。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將飛天圖燒毀,璇璣必死無疑,后宅搜不出來他人,又有一個自愿替死的知府出來頂所有的罪,加之朝廷和圣地之間互相制衡的關系,即便所有人懷疑到他裘桐的頭上,也無可奈何。

    何為死無對證,這就是。

    至于傳送陣,那就更好解釋,螺州本就是朝廷的一部分,為了加強掌控,建個傳送陣不足為奇,而且這陣,也不只螺州有。

    他算得確實準。

    璇璣陷入昏睡,沒有其他有力的證據指向他,明日,乃至未來數十年,他仍是坐在金鑾殿上那個威嚴凜然,不可一世的人皇陛下。

    薛妤眼神沉下來,深深看了眼地上狼狽跪著,卻自挺了腰桿,頗為大義凜然的知府,道:“押進執法堂大牢,我親自審?!?/br>
    佛師領命押著人退下。

    “所以,這四星的任務,算完了?”路承沢回過味來,仍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不是真的吧,我雖只做過一次四星任務,可那次真被攆得四下而逃,足足用了四個月才投機取巧勉強完成?!?/br>
    “這才幾天?”

    他比了比幾根手指,訝然道:“五天?!?/br>
    “十二天?!鄙剖庑χm正:“圣子遲到了七天?!?/br>
    這話說得,路承沢尷尬地瞇了瞇眼睛。

    “這次未必不是投機取巧?!毖︽ッ夹奈⑽欀?,想起璇璣昏睡前出手的那一下,總覺她當時像是碾碎了什么,無形中解了這個任務中最困難的一環。

    善殊展開天機書看了看,只見小小的卷軸上,四顆星隱隱跳動,明明滅滅的,像是要臨時更改難度似的,路承沢當即開口:“不會還有任務做完了改難度的事情發生吧?”

    善殊溫溫柔柔捏著卷軸的一邊,也跟著道:“天機書好歹是兩大圣物之一,應當做不出這樣的事來?!?/br>
    那個“應當”,真是說得十分微妙。

    薛妤輕飄飄掃過去一眼,道:“它若是敢,下次靈物榜排名,第一我投給扶桑樹?!?/br>
    “咔噠”一聲,天機書上閃爍的光像是被摁了開關一樣立刻停止,隨后任務那一行的小字在幾人的眼中,漸漸碎為流光。

    路承沢心滿意足地松了口氣。

    正在此時,善殊身上的靈符燃起,她看著上面顯示的來處,長指在半空中點了點。

    “兩個消息,也說給你旁邊幾位聽?!绷硪贿?,佛子伽羧的聲音沉在如水的夜色中。

    “一,羲和圣地選出了新任圣地傳人,季庭溇任圣子之位?!?/br>
    “二,飛云端提前開啟,時間在兩月之后?!?/br>
    這兩個消息如平地煙花,炸得在場幾位一時失聲,半晌。

    善殊看了看天色,聲音里頭一次起了波瀾:“兩月后?可距離飛云端五百年之期尚有百余年,提前也沒通知,怎么這樣突然?”

    “不知內情,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辟嚷暰€寡淡,道:“佛主發話,讓你處理完螺州的事,盡早回來,注意安全?!?/br>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薛妤和路承沢,乃至溯侑腰間掛著的靈符逐一亮起來,五顏六色的靈光交織在一起,煞是好看。

    旁人或震驚或著急,唯有薛妤,心中竟生出一種果真如此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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