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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39節

    “往后都是一個屋檐下共處的人,客氣什么?!背暌粋€話多的,碰上溯侑這種話少的,話沒說兩句就開始坐立難安地欲言又止。

    “我這邊沒事?!彼葙恿藙哟浇?,道:“朝年,你去幫女郎?!?/br>
    “幫不了?!背暧脑沟赝蛩?,“我跟你一起被禁足了,非要事不能離開這間屋子?!?/br>
    “去城南收妖之前,女郎特意讓我看顧你,折返回來整理資料時也提過,可我真是沒想到你能有那種膽子去跟昭王府對上?!背曛刂貒@了口氣,沮喪極了:“女郎動怒,我這辦事不利的就被殃及池魚了?!?/br>
    按理說,這個時候溯侑應當說聲“對不住”,亦或者說些別的什么聊表歉意,可不知為何,溯侑聽到這番話的第一時間,竟是怔了怔,而后從心底升起一絲極細微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緒。

    薛妤她,見過了他那樣狼狽不堪的樣子。

    卻還會因為他的擅作主張,傷及自身而感到不悅,甚至遷怒朝年。

    是不是也證明他在她心中,其實是有分量的,亦或者說,是值得培養的。

    見他沒說話,朝年徹底打開了話匣子,一連串話往外砸:“你當時靈符一斷,女郎的臉色瞬間冷得不行,立刻讓執法堂的人圍了昭王府,都來不及一間間找人,直接就動手了?!?/br>
    “你這受重視程度,馬上就快趕上我姐了?!彼嶂宓释芭擦伺?,無不羨慕地開口:“估計回去后女郎就要將你引入殿前司指揮所了?!?/br>
    “殿前司?!彼葙лp而緩地將這三字念了一遍,問:“這是什么地方?”

    “一個特別難進,但我很想進,又暫時進不了的地方?!背暌槐菊浀卣f著廢話。

    聽完這個回答,溯侑保持了片刻進退不得的沉默。

    “提前告訴你也沒事,女郎也說了隨你問?!?/br>
    朝年眨了下眼,說:“你是不是很好奇,女郎作為鄴都唯一的傳人,不說像別的圣地傳人那般張揚鋪張,可怎么也不至于出門就帶著我們幾個——”他將“歪瓜裂棗”咽下去,含糊著換了個稍微好聽點的說詞:“我們幾個腦子沒怎么長成,修為也暫時沒怎么追上來的人?!?/br>
    “不是女郎身邊沒人,是厲害的都留在殿前司了。他們管著洛煌百眾山的大小事宜,常常忙得脫不開身,因此女郎只好帶著我們將就著湊合?!?/br>
    “殿前司是女郎直系一派,只聽女郎吩咐,為女郎做事?!背陣@了聲:“別的差事都好說,唯有殿前司最難進,能進去里面的,需得智慧,實力,耐心,手段齊具,女郎親自點過頭應允才行?!?/br>
    “比如我jiejie,現任殿前司指揮使一職?!眲e人提起jiejie大多是驕傲,朝年不知是被揍多了還是怎樣,提起來就苦臉,看溯侑的眼神也變幻成一種難以言說的同情:“如果不出意料,回鄴都之后,女郎會將你交給我姐cao練一段時日?!?/br>
    “那可真是?!背瓯锪税肷?,憋出來一句:“你無法想象的人間疾苦。反正我寧愿去山后劈柴?!?/br>
    若說前兩日溯侑還能從朝年嘴里得知不少消息,例如鄴都派系,世家,當今鄴主的脾氣,或者塵世燈的后續,妖僧和洛彩的前世情緣,可話總有說完的時候。

    于是第三日,便有了兩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的場面。

    溯侑倒沒什么,他天賦高,勤奮刻苦,對自己嚴苛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程度,時常眼一閉,當朝年不存在似的入了定,修為以某種堪稱恐怖的速度增長,幾乎一天一個樣。

    在這期間,朝年靜不下心修煉,這里動動,那里轉轉,總之停不下來,可房間一共就那么大。

    他于是一邊佩服溯侑一邊唾棄自己,不到兩天,嘴角就起了個水泡。

    終于到第四天,宿州城南的天陰下來,風刮得呼呼響,午后又下了點雨,梁燕溫溫柔柔來叩門,道:“恭喜兩位,女郎有令,你們可以出門了?!?/br>
    “溯侑?!绷貉鄠仁捉凶∫幌χg拔高了不少個子的少年,露出個笑來:“女郎找你?!?/br>
    不多時,溯侑站在書房門前,手指屈起叩了兩聲門。里頭悠悠落了半晌,像是刻意冷落似的隔了一段時間,才傳出薛妤的聲音:“進來?!?/br>
    溯侑提步進門,繞過屏風,撥開珠簾,見到立于案桌前的薛妤。

    很難得的,她今日褪下了素凈的留仙裙,轉而像宿州諸多女子一樣,上身穿了件鵝黃地織金紗通肩短衫,配條百褶式長裙,裙襕金裝彩織,整個人仿佛都攏在燈下的叢叢暖光中。

    溯侑頓了頓,輕聲開口:“女郎?!?/br>
    薛妤筆下動作不停,直到最后一筆落下,她方抬眸,看向背窗逆光站得筆直的少年。

    他原本就長得不矮,生長期一過去,眼見著又高了一大截,若說以前眉眼間還能依稀看出些屬于年少的稚氣,經過這一回,是徹底看不見了。

    從前他容貌極盛,眼一垂便和花魁似的勾人心動,現在那張臉徹底長開,姿色不變,只是輪廓更深邃,線條也更流暢明晰??梢韵胍?,若是正兒八經擰起眉唬人,也能展露出一兩分寒芒出鞘的鋒利之感。

    好像經此一劫,他才徹底長大成人似的。

    薛妤撂下筆,纖細的指尖點了點一邊堆放著紙張的案桌,惜字如金:“去看?!?/br>
    說完,她又俯身忙自己的事。

    溯侑走到另一張案桌前,翻開最上面那張,一眼掃下來,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不是薛妤的字跡,是善殊身邊的女侍所寫。上面工整謄抄著因為匯覺的原因而無故喪命的人的姓名,包括陳淮南在內,一共十六位。

    除此之外,是那棵槐樹上聚集的陰魂,那是十二個年歲不一的女娃娃。

    最下方簽著善殊的署名,一字一畫,認真而嚴謹。

    這是那位普度眾生的佛女為他們逐一渡過魂,做法超生過的意思。

    也代表著塵世燈一案到此終了。

    可溯侑僅僅看了兩行,便看不下去了。

    他天生對情緒敏感,幾乎是在進來的一剎那,就意識到了不對。

    薛妤話太少了。

    即使她從來沒什么大的情緒起伏,可教他時盡職盡責,不懂之處也常長段長段解釋,而今天,從進來到現在,一共只有四個字。

    ——進來。

    ——去看。

    那種冷淡并非天生,而是刻意晾著,曬著,不想多管,不想搭理。

    溯侑前幾日才松下的弦又在無聲之間繃起,他重重地碾了下右手手腕突出的腕骨,輕薄的皮膚很快泛出一團紅,像不小心沾上了姑娘家的脂粉。

    他捏著手中薄若蟬翼的白紙,默了默,起身走到薛妤身側。像是遲疑了再遲疑,猶豫了再猶豫,他慢慢壓了下唇,聲線帶著某種顯而易見的脆弱:“女郎?!?/br>
    薛妤動作頓了頓,卻沒出聲,也沒偏頭,像是在刻意等著某種等待已久的結果。

    “臣,知錯了?!?/br>
    薛妤這才終于撂了筆,她側目,視線在他臉上轉了一圈,開口道:“說說?!?/br>
    “錯哪了?!?/br>
    見她終于肯打開了一道話題的閘口,溯侑垂眼看著自己勻稱的指骨,道:“是我遇事沖動,行事莽撞,只顧眼前,不顧之后——”

    “溯侑?!毖︽ゲ簧鯘M意地打斷他,她與他對視,幾乎望進那對深深壓著情緒的黑色瞳仁里:“我救你,教你,栽培你,我拿你當人看,拿你的命當命對待?!?/br>
    “可你若是自己都當自己是件可以隨意丟棄,甩落,犧牲的工具,那你現在告訴我一聲?!?/br>
    “從此你愛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管你?!?/br>
    溯侑呼吸驟然凝了一瞬。

    他生在泥濘中,自幼在烏煙瘴氣的環境中長大,身邊的人詛咒他,欺負他,用最惡毒的言語攻擊他,甚至親生父母都巴不得他早點去死。

    從未有一個人站在他面前,這樣坦然而直白地告訴他。

    溯侑,我拿你當人看。

    他貼在身側的長指倏然急促得蜷了蜷,一雙眼掀起不知所措的波瀾,良久,伸手摁了摁咽動的喉結,低喃道:“知道錯了?!?/br>
    他外表看似時時都能示弱,其實骨子里淌著倔性和傲性,跟朝年等人嘻嘻哈哈不一樣,一句“我知錯了”便已經到了極致。

    薛妤點了點身前的案桌,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br>
    溯侑頷首,模樣顯得異常乖順。

    “別點頭?!彼灶欁缘乩^一張座椅坐下,道:“將這句話抄下來,什么時候徹底記住了什么時候停?!?/br>
    溯侑垂了下眼,對此并無異議,她說什么便是什么,握筆的姿態認真到近乎虔誠。

    薛妤食指抵著眉,想著另一件事。

    一個多月前的審判臺,她才回到這個時空時,尚記得后面會發生的一些事,可隨著時日漸長,那一千年里發生的跟她無關的事,像是被剝奪了記憶般,回想時漸漸只剩一片空白。

    按理說,四星半的任務,即使她前世沒接,后續也總該在哪看過,聽過,再不濟,上報鄴都的卷宗上總該有記錄。

    可她對此全無印象。

    她只記得自己做過的,切實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比如自己曾做過的任務,比如和松珩的恩怨,比如自己跟善殊交好這件事。

    這個世界既不想讓她步前世后塵,又不想讓她事事能未卜先知。

    行事作風,很有點天機書沒頭沒尾,不倫不類的風格。

    她想,或許有時間可以試探試探路承沢。

    薛妤的視線從手里捧著的書頁上落到溯侑身上,他稍稍弓腰,脊背線條自然爽利,像一把上好的弓,抽長出了可傷人的侵略之意,手腕上傷口結了痂,但交錯在蒼白的肌膚上,仍顯得突兀,像白璧染瑕。

    不知怎么的,她眼前又浮現出那天私獄里少年的模樣,血rou模糊,鮮血淋漓,被救出的第一句話,是告訴她湖里有蹊蹺。

    而在這之前,他以身犯險,冒進王府。

    為的什么。

    能為什么。

    四星半的任務是她的,又不是他的。

    薛妤合上手中的書,突然看向溯侑,沒頭沒尾問了句:“疼不疼?”

    溯侑手中動作頓了頓,他不怕疼,那點疼對他而言也算不了什么,可她這么一問,像是刻意哄人一樣,話里話外透出一種笨拙的不熟練。

    他倏而抬了抬眼瞼,眼尾處勾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褶皺,低而含糊地道:“不疼?!?/br>
    “若不出意外,昭王府內確實有蹊蹺?!毖︽サ溃骸叭嘶尸F身宿州,這條線暫時只能中斷?!?/br>
    “不過?!彼龑⑹掷锏臅鴣G到桌面上,清脆的一聲響:“暫時給你討了點利息?!?/br>
    “既然人皇喜歡拿陵墓當借口,那即便湖底那個是假的,他也得給我建出個真的來?!?/br>
    ====

    裘桐在宿州待了兩天,到第二天,各路消息便如雪花般飛到昭王府的案頭上。

    他那句難以脫身,當真靈驗。

    又是一個茶盞被衣袖拂得落地,昭王在持續的低氣壓下跪得端正,面上對圣地的不滿和不甘在一個接一個壞消息傳來的時候漸漸消失,換成一種噤若寒蟬的不敢言語。

    “自己看看?!濒猛⒍褲M案的奏信拂到地面上,劈頭蓋臉砸在裘召身前,道:“一夜時間,宿州執法堂上千人戒嚴,搜查荒山,暗流和空置廢棄的老宅?!?/br>
    “不止如此,滄州,筠州,螺洲各世家門派都得了消息,嚴查城內靈寶符紙去向,凡有陣法跡象,一律上報圣地?!?/br>
    昭王面白如紙,他隨意翻開一本暗奏,眼前幾乎一片眩暈。

    滄州,筠州,螺洲與宿州毗鄰,遠離皇城,地大物博,是他們布置了兩年多,精心培養出來的據點,花費了不知多少心思。

    “皇兄?!闭淹跎舷麓蕉读硕?,道:“現在怎么辦?”

    陰雨天氣,加上動怒,裘桐咳嗽不停,頭也脹疼,他用力碾了碾太陽xue的位置,道:“傳朕口諭,三城四州停止一切行動,無朕旨意,誰敢擅作主張,引火燒身,殺無赦?!?/br>
    才“引火燒身”的始作俑者昭王后背汗毛倒立,冷汗涔涔,不敢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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