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章 第168節
當天夜里,順天府傳來消息,華四老爺發起了高燒,到了天亮的時候便傳來了華四老爺的死訊。 清遠伯府還沒有從華四老爺被抓進大牢的打擊中緩過神來,便又聽說華四老爺死了。 竟然死在了順天府的大牢里! 華大老爺勃然大怒,什么發燒,分明是順天府那些惡吏們給老四用了大刑,老四撐不住才死的。 華大老爺對幕僚說道:“走,我們到大理寺擊鼓告狀!” 幕僚怔了怔,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先到順天府嗎? 華四老爺雖然只是庶出,可畢竟也是華大老爺的弟弟。 “伯爺,您先靜靜,此事情況未明,貿然到大理寺告狀,有些不妥?!蹦涣艅竦?。 “不妥?也是,那你現在親自走一趟,把我的意思告訴黎府尹。順天府尚未定案,就把人弄死了,真若是鬧到大理寺,黎府尹怕是也不好看,老四雖然是庶出,可也是家父的親兒子?!?/br> 是啊,華四老爺是老清遠侯的親生兒子,是清遠伯的弟弟,他是勛貴子弟,他的祖先是曾立下赫赫戰功的華勇。 幕僚卻明白了華大老爺的意思,伯爺莫非是想要賠償? 不對,不止是賠償,恐怕還有名聲,現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清遠伯府的四老爺被抓進大牢了,無論如何,這對清遠伯府,對華家都有影響。 華大老爺是想借著華四老爺的死,讓黎府尹為華四老爺正名。 只要說華四老爺沒有罪,此事便皆大歡喜。 幕僚覺得吧,此事其實也不是無法辦到,畢竟華四老爺尚未正式定罪,便死在了順天府,真若是鬧起來,順天府沒有好果子吃。 華靜玟從悠然居回來,心情總算平靜下來,她睡了一夜,早上醒來時想起那位嬤嬤說的話,眼前又浮現出那道玉樹臨風的身影來。 她坐在炕桌前怔怔出神,這時寶釧從外面進來,屏退了屋里的小丫頭,悄悄對華靜玟說道:“大姑娘,剛剛奴婢讓人到前院打聽,聽說四老爺沒了?!?/br>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可是忽然聽到這個消息,華靜玟還是吃了一驚,碰翻了手邊的茶杯,茶水灑在炕桌上,也弄濕了她的衣裳。 可是華靜玟已經顧不上這么多了,她催促著寶釧,道:“快,快給我更衣,我要出去?!?/br> 寶釧嚇了一跳,連忙勸道:“大姑娘,府里出了事,這個時候您若是出去,被伯爺和夫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再說,老太太說不定也會過問?!?/br> 華靜玟哪里還聽得進去,她難掩臉上的驚慌,對寶釧說道:“不,不行,我必須要出去,死人了,真的死了?!?/br> 第三三八章 陌生的華大姑娘 寶釧咬咬嘴唇,大姑娘您做這事的時候,不是也沒有害怕嗎?為何現在卻給嚇成這樣? 的確,華靜玟很害怕。 她的確是想讓華四老爺去死,可是華四老爺真的死了,她卻又給嚇個半死。 真的死了,她真的殺死人了,而且殺死的還是她的叔父。 華靜玟渾身顫抖,牙齒碰撞,發出咯咯的聲音,額頭上也滲出一層冷汗。 寶釧心中不忍,連忙勸道:“大姑娘您不要這樣,那包子是朱秀媳婦包的,毒也是她給下的,和您沒有關系?!?/br> 寶釧的話聽在華靜玟耳中,就如同荒漠上的人看到了一杯水,她喃喃道:“對啊,朱秀媳婦蒸的包子,再說,她也只是加了一點草還香而已?!?/br> 寶釧卻是心中一動,是啊,那包藥是她交給朱嬤嬤的,大姑娘十指不沾陽春水,可她卻是認識的,那根本不是毒、藥,那就是各家廚房里都會有的草還香。 可是以前也沒有聽說過草還香會毒死人啊,會不會那根本就不是草還香,而是與草還香長得相像,但卻有劇毒的東西? 一定是這樣,否則無法解釋華四老爺吃了加草還香的包子就死亡的事。 寶釧的心臟揪了起來。 昨天大姑娘去呂家時,見到了隆安王府的鄭姑娘。鄭姑娘看到大姑娘郁郁不歡,便溫聲軟語地過來安慰,后來大姑娘的心情好了許多。剛好有個丫鬟跑過來,說養在溫室的一盆名種茶花開了,呂家的兩位姑娘便陪了鄭姑娘一起去了,大姑娘要去凈房,便沒有一起跟去。 她們剛到凈房,一個丫鬟便走了進來,寶釧認出那丫鬟,她是今天跟著鄭姑娘一起來的,有些面生,以前沒有見過。 再之后,那丫鬟和大姑娘在凈房里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呂家兩位姑娘打發人過來催促,大姑娘才從凈房里走出來。 回到府里,大姑娘便掏出一只小紙包,讓寶釧收好,朱嬤嬤來了之后,寶釧便把那個紙包交給了她。 那個丫鬟,寶釧在悠然居時又見過一次,就是她陪著那位嬤嬤過來的。 在此之前,寶釧一直以為那丫鬟是鄭姑娘的人,直到去了悠然居,寶釧這才知道,只是因為鄭姑娘身邊的一個丫鬟病了,這個丫鬟才臨時跟去的。 那丫鬟自稱叫碧紋,是隆安王府的。 這時,外面傳來朱嬤嬤和小丫鬟說話的聲音,寶釧連忙對華靜玟說道:“大姑娘,朱嬤嬤過來了?!?/br> 華靜瑤用帕子拭了拭因為驚嚇而流出來的眼淚,示意寶釧讓朱嬤嬤進來。 朱嬤嬤臉色慘白,顯然她也聽說了華四老爺的死訊。 “大姑娘,四老爺……大姑娘,四老爺年紀輕輕,怎么說沒就沒了,該不會是……” “嬤嬤,你這是什么意思,四叔父過世,我也很傷心?!比A靜玟忽然發現,朱嬤嬤可真是沒有見過世面,就連給昨天在悠然居見到的那位嬤嬤提鞋都不配。 “大姑娘,那包藥是我拿給兒媳婦的,只要隨便找個人來問問,就能查出那天的包子是我兒媳婦蒸的?!敝鞁邒咴趤淼穆飞?,就已經把這里面的事情想了一遍,真若是要查,她們一家子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那包藥?什么藥?你說的是什么,我聽不懂?!比A靜玟冷冷地說道。 朱嬤嬤不敢置信地瞪著華靜玟,眼前這位端莊秀麗的人,是她用自己的奶一口口喂大的,無論華靜玟讓她做什么,她們一家子都不會有半個不字,可是今天這是怎么回事,為何她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大姑娘,那藥是您給我的啊?!敝鞁邒哳澏吨曇粽f道。 “嬤嬤,你今天這是怎么了,為何凈說些糊涂話?” 華靜玟用帕子掩著嘴,似是被朱嬤嬤給逗笑了,她用手指撥了撥炕桌上的一碟子紅豆糕,對佇立一旁的寶釧說道:“把這個包起來,讓嬤嬤帶給家里的小孫子吃?!?/br> 寶釧拿來干凈帕子,把紅豆糕包上,華靜玟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對寶釧說道:“朱嬤嬤說話顛三倒四,想來是身子不適,你拿十兩銀子,讓朱嬤嬤去看看大夫,這幾天府里要辦喪事,少不得要辛苦,朱嬤嬤身子不舒服,就不用來了?!?/br> 朱嬤嬤站在一旁,怔怔地聽著。 她明明就在這里,可是華大姑娘的這番話卻是對寶釧說的,而華大姑娘卻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十兩銀子,一碟子紅豆糕,不讓她來府里了,這是要用這十兩銀子封住她的嘴,還是要讓她們一家子去給華四老爺抵命? “大姑娘,您是吃我的奶長大的,您做事不能這么絕?!敝鞁邒咴谇暹h伯府十幾年,豈會是個好相與的,既然華靜玟不肯承認那藥的事,那就索性撕破臉吧。 朱嬤嬤一家子雖然都在清遠伯府做事,但簽的不是死契,他們不能算是清遠伯府的奴才,即使撂挑子不干了,也頂多就是白干一個月,沒有銀子。 想到這里,朱嬤嬤腰板挺直,她冷笑道:“大姑娘莫非是覺得我們一家子眼皮子淺,十兩銀子就能打發?沒錯,你把那藥給我的時候,的確只有寶釧姑娘一個人證,寶釧姑娘是這府里的家生子,老子娘兄弟都在府里,真若是順天府來查,寶釧姑娘一準兒是不會說實話的??墒谴蠊媚锵脒^沒有,那藥雖是我們家人給下的,可是嘴也是長在我們身上,我老婆子賤命一條,姑娘信不信,我能在公堂上一口咬定那藥是您給我的呢?雖說這事沒有人證,可若是老婆子我當著那么多人在公堂上說出來,姑娘你猜官老爺們會不會把你帶到衙門盤問盤問?” 一直在故作鎮定的華靜玟,在聽到朱嬤嬤的這番話后,那強撐起來的從容便蕩然無存了。 “你敢?”她惡狠狠地問道。 朱嬤嬤呵呵直笑:“我一個替罪羔羊有何不敢的?” 華靜玟瞪著朱嬤嬤,她不敢相信,那個從小對自己千依百順的嬤嬤,為何現在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潑辣歹毒,兇狠jian詐。 “你是毒婦!你對得起我嗎?”華靜玟咬牙切齒,她對朱嬤嬤一家夠好的了,不但讓他們在府里做事,還時常賞這賞那,這一家子也太沒有良心了。 第三三九章 逃 朱嬤嬤心里刺痛,十幾年來,她捧在手心里的姑娘罵她是毒婦!這些年,這個姑娘是她的天,是她全家的天。 華靜玟說得沒有錯,朱嬤嬤和她的兒子兒媳之所以在府里做事,是因為她是華靜玟的乳娘。他們家沒有簽賣身契,如果不在伯府,他們也能找到其他差事,甚至于回老家種田。他們之所以留在這里,一來是因為朱嬤嬤舍不得自己奶大的孩子,二來也是有私心,覺得留在伯府心里踏實。 可是現在朱嬤嬤只是覺得好笑,她太好笑了。 是自己奶大的孩子又如何,那畢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 在華大姑娘眼中,在這府里所有人眼中,她只是一個沒簽賣身契的下人而已。 朱嬤嬤深深地看了華靜玟一眼,她沒有再說話,一把奪過寶釧手里的十兩銀子,轉身走了出去。 見她走了,華靜玟松了口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連忙喊道:“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快攔住她!” 寶釧也反應過來了,拔腿就追。 可是朱嬤嬤的腿腳比她們這些整日只在花園里賞賞花的要俐落許多,寶釧追出來時,只能看到朱嬤嬤的裙角消失在院門外面。 寶釧想要叫上丫鬟們一起追,可是又擔心朱嬤嬤撒起潑來不管不顧,當著府里的人胡亂嚷嚷,她略一思忖,便推著一個沒留頭的小丫鬟說道:“你去前院找我哥,大姑娘找朱嬤嬤有事,你讓我哥無論如何也要把朱嬤嬤攔住?!?/br> 小丫鬟飛奔著跑了,寶釧提起裙子重又追了出去。 朱嬤嬤從大姑娘院子里出來,直奔大廚房去找兒媳婦,好在兒子今天沒在府里,跟著管事去了城外的莊子里。 這幾日朱秀媳婦都在大廚房里幫忙,她正在和面,外面有個婆子叫她:“朱秀家的,你婆婆來找你了,你快點出來吧?!?/br> 朱秀媳婦拿了塊濕巾子抹抹手,便從白案房里走了出來。 見她出來了,朱嬤嬤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一棵樹后,從袖子里掏出對牌,壓低聲音說道:“四老爺死了,大姑娘要把禍事全都推到咱家頭上,這府里沒法子待了,趁著她還沒有找到你頭上,我這里有對牌,你現在就出府,把順哥兒送到你二姨家里,讓你二姨家的小子往城外的莊子里送個信,讓順哥兒他爹先別進城,在外面躲躲?!?/br> 朱秀媳婦越聽越慌,可是她聽明白了,家里惹了禍事,婆婆要保住她男人和兒子。 “可是娘啊,我正和面呢,再說您這對牌是大姑娘院子里的,不是大廚房的,門子怕是不讓我走?!?/br> “這時候不管那些了,你就說是我讓你出去給大姑娘買東西,四老爺出事了,這會兒府里正亂著?!敝鞁邒哂悬c急了,心想自家兒媳婦怎么這么笨呢,你不趁著亂跑出去,等到大姑娘通知了門子,你就出不去了。 朱秀媳婦咬咬牙,接過對牌,跑了幾步又回來:“娘啊,那您咋辦呢?” 朱嬤嬤挺起背脊,冷聲說道:“我這把老骨頭不算啥,你就記住,替我保住我兒子和我孫子,若是你有了二心,不管他們爺倆兒,我死了以后夜夜來找你?!?/br> 朱秀媳婦嚇了一跳,不敢再多話,慌慌張張往后門去了。 見她走了,朱嬤嬤懸著的心仍然沒有放下,也不知道兒媳婦能不能順利出府,更不知道兒子和孫子能不能保住。 朱嬤嬤從樹后走出來,一抬眼就看到前面有個人正往這邊跑過來,綠裙子粉夾襖,那不是寶釧嗎? 寶釧倒是不笨,猜到她會到大廚房里找兒媳婦。 估摸著這會子兒媳婦還沒有走到后門,朱嬤嬤心一橫,便往寶釧來的方向走去,無論如何,她也要拖住寶釧,不能讓寶釧知道兒媳婦已經走了。 剛剛她和朱秀媳婦是在樹后說話的,這棵樹是在大廚房的西墻外面,從她這里能看到寶釧,寶釧卻看不到她。 正在這時,一只手從身后伸過來,扯住了朱嬤嬤的衣裳。 “朱jiejie,你別過去?!?/br> 朱嬤嬤打死也沒有想到,有人會在后面抓住她,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卻見正抓著她衣裳的是個婆子,朱嬤嬤怔了怔,很快就想起來了,這是老太太身邊那個剛來沒幾個月的黃婆子。 “你扯我做甚?”朱嬤嬤不悅地問道。 “朱jiejie,那包子是你兒媳婦蒸的,可卻是經我的手送進大牢的,咱們這會子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大姑娘讓人來找你,就是不想讓你好端端出去了,寶釧她哥這會兒已經去了后門,若是你媳婦被攔住,你又被大姑娘關起來,可就斷了后路了,我和你無怨無仇,你若是信我,就先躲一躲,無論你媳婦能不能出去,你先要保住你自己的性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