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章 第52節
雪梨在心里偷笑,太后說這番話時,她就在長公主身邊服侍,太后說的是華三老爺啊。 馬車外面傳話的又來了,這些人都是府里的侍衛,一波連著一波,雪梨也不知道長公主究竟派出去多少人。 “劉伯招供,張四太太看到烤乳豬發瘋的事是真的,他在張若溪的授意下,毆打張四太太也是真的?!?/br> “劉伯招供,張若溪原本不想請穩婆接生,可無奈荷花池和寶相寺前街都要送穩婆過來,與其用族里送來的穩婆,還不如在外面找一個。之所以要請孫家穩婆,是因為孫家穩婆常在大戶人家走動,懂規矩,不莽撞,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清楚不過?!?/br> “劉伯招供,孫家穩婆來了以后,張四太太表現也很正常,可是有一天,孫家穩婆趁著張四太太睡覺時,悄悄解開張四太太的衣裳,張四太太受到驚嚇便病發了。她病發的時候,說出張若溪逼她吃下自己孩兒的事,雖然劉伯及時進來堵了張四太太的嘴,可是穩婆還是聽到了。事后穩婆招認,她給張四太太用的是孫家秘方,能幫助產婦順產的?!?/br> “劉伯招供,張若溪原本沒有想要殺人滅口,可是那穩婆悄悄托了府里小廝往家里傳話,讓家里人快來接她,這事被黃山得知,雖然讓小廝去孫家報信,可卻是報的平安。孫家穩婆是黃山殺的,張若溪對黃山有救命之恩,黃山殺孫家穩婆時只有十七八歲,那穩婆極是壯碩,黃山砍了二十幾刀方才把她殺死,孫家嬸娘和唐順幼女同樣是死在黃山手中,孫家嬸娘原本就是體弱多病,唐順的女兒只有五歲,黃山殺她們沒費力氣,回來后還很得意?!?/br> “張若溪原本只是想把唐順的兒子綁了,用來逼迫唐順離開京城,可是唐順的兒子已經十四五歲,力氣很大,人也機靈,竟然自己逃出去了,逃跑時撞到一塊石頭上人事不知,張若溪便讓劉伯把那孩子扔到城外一處乞丐們聚集的破廟里,之后的事情不知道,兩個月后他們找到那孩子時,那孩子已經成了那群乞丐的玩物,人也傻了,張若溪擔心拖得太久,孫家又會再鬧,便讓他們把那孩子送去通州,扔在大街上,孫家人果然把孩子撿回去了?!?/br> “回長公主,唐順像瘋了一樣,在公堂上便撲到劉伯身上撕打,被衙役們拖了下去?!?/br> “唉”,昭陽長公主嘆了口氣,她也是有女兒的人,自是能夠理解唐順的心情,她用帕子抹了把眼淚,對雪梨道,“等到唐順從衙門里出來,你安排一下,讓人給他送些銀子過去,我記得我在通州是不是有幾家鋪子啊,給唐順在鋪子里找個輕松些的差事,別讓他再回去喂豬了?!?/br> 雪梨答應著,見昭陽長公主面色悲戚,便勸道:“唐順若是有良心,就要好好謝謝三老爺和姑娘,若沒有他們,他這輩子也難以洗冤?!?/br> 昭陽長公主翻個白眼:“明明是瑤瑤的功勞,與那人何干?” 馬車外面又有侍衛跑過來,稟道:“回稟長公主,大小姐全都說對了,十七年前,張四太太沒有死。張七姑娘生下來健健康康,長得也是漂亮可愛,張若溪很疼這個女兒,因此對張四太太也很好??墒菑埰吖媚锶龤q的時候,張若溪發現這個女兒不但沒有遺傳張家人的聰明智慧,而且她還是個癡兒,于是他把所有的恨意全都發泄到張四太太身上,張四太太因此舊病復發?!?/br> 順天府衙門外面,張五老爺呆若木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來的,他只是感覺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一道道目光,如同刀子扎在他的身上。 “五老爺,您別多想,除了十二少爺以外,沒人看您,您剛回京城,認識您的沒有幾個?!遍L隨在一旁開解。 張五老爺抬起眼睛,打量著跟隨他多年的長隨,這人是他的長隨嗎?是嗎?為何這張臉越看越陌生? “你是誰?”張五老爺有氣無力地問道。 長隨嘆息,無可奈何地說道:“小人是福升啊,小人從十三歲就跟著您了,至今已經二十年了?!?/br> “福升啊,那你一定能認出四老爺,你再看看,順天府里的那個人,真的是四老爺嗎?”張五老爺喃喃說道。 福升心中不忍,硬著頭皮說道:“小人認識四老爺,順天府里的那位確實是四老爺,千真萬確?!?/br> 張五老爺淚流滿面,他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臉,聲音干澀:“真的是他嗎,為何他與我認識的四哥不一樣呢,我認識的四哥不是這樣的,他德才兼備,人品貴重,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劉伯說的那個人不是他,唐順說的也不是,全都不是” 第一一零章 多活的十七年 順天府的公堂上,劉伯已經招認完畢,簽字畫押。 有一次張四太太再次發作,張若溪將她打得重傷,鼻血滴在地上。年僅三歲的張七姑娘走進來,用手指蘸著鮮血,在地板上畫了一朵紅牡丹,而那日在院子里,正盛開著這樣一盆紅牡丹。 三歲的張七姑娘用她稚嫩的畫,令張四太太多活了十七年。 張若溪看到女兒用鮮血畫的這朵牡丹,大喜過望,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癡兒竟然有如此天賦,張家的女兒雖然個個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可卻沒有一個能夠在三歲就展露出繪畫天賦的。 他的女兒從未學過丹青,若是用心培養,說不定會教導出一個才女。 從那天起,他抽空便教女兒丹青。 張若溪試了幾次,當他把張四太太關起來,不讓女兒見到她時,女兒就不肯學畫畫,可一旦讓張四太太陪在身邊,女兒就會變得很乖巧,安靜地學畫。 他一次次的惋惜,可惜這個女兒是個傻的,不過她還小,說不定能夠慢慢好起來。 在張四太太又一次發病后,張若溪做出一個決定,他對外宣稱張四太太病故! 那時,他在京城已經聲名鵲起,他的德行也與他的章一樣,被世人稱贊。 張家祖上出過鳳陽先生這樣的大儒,可是子孫們卻更重仕途,一來二去,張家當官的多了,做學問的卻越來越少。 如今有了張若溪這樣一位既有賢名又有名的后人,自是成了鳳毛麟角。 那時的張若溪,已經隱隱有了壇領袖之風。 對他來說,人生中最大的污點就是張四太太。 一個瘋顛又不貞的女人! 張四太太的母親與張家已故的二老夫人,也就是張四老爺的生母是孿生姐妹,這位姨夫人遠嫁四川,丈夫早亡,膝下只有張四太太這一個女兒,當年張四太太跟隨張若溪外放湖南,沒過多久,這位姨夫人就病故了。 因此,張四太太的娘家遠在四川,且,已經沒有親人了,只有幾個遠房親戚,早已斷了來往。 張四太太的死訊送到荷花池和寶相寺前街,兩個府里的人趕過來時,張四太太的尸身已經裝殮,就連棺蓋都釘上了。 張四太太體弱多病,因此,雖然死訊傳得突然,可是各家也沒有懷疑,畢竟,她已經病了許多年。 半年后,張若溪致仕,赴任鳳陽書院山長,帶著女兒住進了山水巷的那座宅子里。 之后的這些年,京城里人人皆知張若溪的女兒遺傳了母親的體弱多病,養在深閨,幾乎從不出來應酬。 但是偶爾有畫作傳出,往往令人贊嘆不已。 張山長的千金雖然體弱多病,但卻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女,能作畫,自是也不會病得很重,之所以不出來應酬,想來是才女們生性清高,不與俗人為伍。 因此,盡管張家人全都知道張七姑娘是什么病,可是卻無人提起,外人問起來,也只是四個字“體弱多病”,十多年過去,至于張七姑娘是什么病,沒有人提,也沒有人問了。 張四太太一直住在山水巷里張家宅子旁邊的那個院子,住了整整十七年。 從張七姑娘十八歲開始,張四太太便催促張若溪給女兒說親,她在不發病的時候,是一位正常的母親。 剛開始時,張若溪一再推拖,就這樣拖了兩年,張四太太依然沒有等到給女兒說親的消息。 眼看女兒的年紀越來越大,張四太太很著急,這座宅子對她而言,就是龍潭虎xue,她已經死了兩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她想在自己有生之年,給女兒找個依靠,但是,那絕不會是張若溪。 “我不會讓你留在那個畜牲身邊的?!彼淮未螌ε畠赫f道。 可惜女兒只會對她甜甜的笑。 直到有一天,張四太太對張若溪下最后通牒:“秀秀已經二十歲了,別的姑娘像她這么大,早就成親生子,你什么時候讓秀秀出嫁?你不要再拖了,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想讓秀秀像我一樣,一輩子被你關在這里?!?/br> 張若溪勃然大怒,指著張四太太的鼻子罵道:“你這個,還嫌害我不夠嗎?你想讓秀秀出嫁,就是想把你和她的事傳揚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妻子是個瘋子,我的女兒是個傻子,你居心叵測,我不該因為秀秀,讓你活到現在?!?/br> 可是張若溪沒有想到,當天夜里,張四太太便趁著劉伯睡著的時候,帶著秀秀悄悄走出了那個院子。 張四太太被囚禁多年,早已虛弱不堪,她帶著秀秀剛剛走到洗筆巷,就被劉伯和黃山追上來,母女二人再次被關了起來。 經過這一次,張若溪感覺這座宅子不夠安全,他想起了掩月山房。 他常常會去掩月山房,早就知道雅軒里的密室和暗道。 于是,他使把張四太太和秀秀帶到了掩月山房,關進了那間密室。 進門的時候,張四太太和秀秀同坐一頂轎子,因此,掩月山房的人全都以為這一次來的只有張七姑娘,而沒有以前來過的那位蔡娘子。 但是,他們住進來的第二天,張四太太又一次和張若溪發生了爭吵,張若溪終于下定決心,讓張四太太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一切是在密室里進行的,而那時,他讓秀秀在畫室里畫畫,可是秀秀在畫室的墻上發現了一只壁虎,她是小孩心性,竟和壁虎玩了起來,陰差陽錯,她跟著這只壁虎,發現了一塊活動的木板,把木板拿開,她看到了父親抱著母親套進繩套里。 張若溪從不知道,這間密室還有另一個入口,他驚詫之下,只好假裝做游戲,讓秀秀閉上眼睛。 再之后,張若溪從暗道里運出張四太太的尸體,埋在鳳陽書院的那片林子里,而秀秀睜開眼睛后沒有看到父親,也沒有看到母親,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離開母親,她懵懵懂懂跑了出去,恰好后門的老蒼頭去前院領新掃帚,誰也沒有看到,張七姑娘從這里出去,跑下那道山坡,來到了鳳陽書院的后墻外,遇上了來此喂貓的苗紅。 第一一一章 與我如此般配 那天,在常嬸家那間出租的小房間里,當著苗紅的面,秀秀畫出了她看到的情景。 苗紅懷著復雜的心情回了書院,秀秀也同樣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她拿著那幅畫,走出了常嬸的小鋪子,她要去找母親。 華靜瑤在掩月山房那個老蒼頭身上查到的事,張若溪也早就發現了端倪,他認定秀秀是從后門離開的。這座山上不僅有張家的宅子,還有秦家、羅家,以及永國公府沈家的,秀秀若是轉向大路,一定會有人看到她。張若溪讓黃山悄悄打聽過,那天沒有人見過秀秀。 因此,張若溪便想到了那道山坡,那道能夠通往鳳陽書院后墻的小路。 一個月來,劉伯和黃山輪班守在那條路上,終于在那個晚上,黃山看到了夜色中走來的少女。 因為殺過人,張若溪打消了讓秀秀繼續住在掩月山房的念頭,父女二人重又搬回了山水巷,只是從此以后,住在山水巷張家隔壁的人,只有秀秀了,那位用自己僅存的意識守護著女兒的母親,永遠也回不來了。 很快,張若溪就發現了秀秀的變化,秀秀不再如以前那般乖順,她哭鬧著要母親,張若溪在秀秀身上,看到了張四太太瘋狂的影子。 他試圖用畫畫令秀秀安靜下來,可是看到面前鋪開的畫紙,秀秀號啕大哭,嘴里口齒不清地喊著:“我不要在這里畫,我要和哥哥一起畫?!?/br> 從那天開始,張若溪收走了她所有的畫具,秀秀哭累了,趴在桌上睡著了。 半夜,她醒過來,迷迷糊糊向外走去。 這里沒有母親,她要去找哥哥,她要和哥哥一起畫畫。 她剛剛走出屋門,就被在外面值夜的劉伯發現,劉伯問她去哪里,秀秀懵懵懂懂地說道:“我去找哥哥?!?/br> 次日,張若溪讓黃山出去,找了一家鐵匠鋪子,悄悄打制了一副腳鐐。 如果昨天苗紅沒有親眼看到被救出來的秀秀,他便永遠也無法想想,天真純潔如一只小白兔的秀秀,在之前的二十多天里,一直拖著沉重的腳鐐,徘徊在那個她永遠也無法走出去的宅子里。 秀秀看到了那只貓,劉伯也看到了那只貓,可是他沒有在意,一只野貓而已。 秀秀抱著貓親昵,劉伯也沒有當回事,他萬萬也不會想到,他眼里癡癡傻傻的七姑娘,悄悄咬破手指,在撕下的衣襟上寫下了兩個字,又悄悄系在貓脖子上。 劉伯全部招認,那邊黃山也在重刑之下認下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只是他把所有的罪責全部承擔下來,一口咬定他殺死孫家三人完全是自己的主意,張四老爺毫不知情。 黎府尹和大皇子議過之后,當堂判處黃山殺死多人,罪判凌遲,劉伯雖然手中沒有人命,但他欺主犯上,罪無可赦,發配柴溝堡為奴。 面對劉伯和黃山的證詞,張若溪始終一言不發,冷笑連連,他殺害張四太太罪名屬實,此案移交大理寺。 張若溪有進士功名,是天子門生,按大周律,此案須交由大理寺再審,然而今天這案子是大皇子參于審理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這是鐵案,張若溪殺妻罪名成立,除非皇帝想要留他性命,否則一定會是死罪。 唐順大哭,他沒有想到有生之間還能親眼看到殺死妻兒的兇手伏法,十七年了,他的家沒有了,他那個雖然潑辣但卻對他知冷知熱的妻子沒有了,他那個壯實得像只小牛犢子似的大小子沒有了,他那乖巧聽話的小女兒也沒有了 張十二少看著張若溪被上枷帶鐐帶下去的背影,怔怔發呆。 鞏六朝著他的腦袋拍了一下,道:“你還傻站著干啥,快回家告訴你爹??!” 張十二少這才反應過來,也顧不上瀟灑飄逸了,提著袍子拔腿就跑。 他要回去告訴他爹,讓他爹現在就寫請罪折子。 鞏六看著張十二少轉瞬就消失在人群里,伸手理了理一絲不亂的頭發,對好不容易才找過來的小廝說道:“你家六少今天英俊嗎?” 小廝忙道:“六少每天都英俊,今天最英??!” 鞏六又拍拍身上那花團錦簇的袍子,道:“你去江南春訂桌席面,對,就是他家那個什么曲院風荷,少爺我要為華大小姐壓驚?!?/br> 以前他怎么沒發現啊,這位長公主府的華大小姐,簡直太對他的胃口了。 小廝嚇了一跳,四下看看,見沒有人向這邊看過來,連忙說道:“六少,華大小姐是昭陽長公主的女兒,若是讓惠妃娘娘知道您對華大小姐獻殷勤,一定饒不了您,惠妃娘娘和昭陽長公主合不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