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開見煜時 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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闞云開孱弱不屈地收回手指, 聲道干啞似臘月的寒風凜冽, “你就是個瘋子……” 阿法尼躬身握住轉移把手, 貼近她的側臉, 哂笑道: “今天我算是明白, 比起要他死,不如用你的性命讓他痛不欲生,茍延殘喘地過完余生更令人痛快?!?/br> 他不急不惱,晃若勝利在望的姿態,“要是讓你也同樣死在他的無能之下,他就只能和他師母一般,終生活在瘋人院里,永遠分不清現實與幻境?!?/br> 闞云開身子后仰,躲避灼燒罪戾的氣息。 酒店四周恐怖分子密布,人員集中容易吸引注意,來此之前,陳自臣交代說,非必要緊急時刻,切記避免正面大規?;鹆_突。 傅晉之指揮張赫和四隊的狙擊手在遠方高點架好狙擊|槍,派龍子吟進入酒店進行拆彈,其余人員做好充分準備,注意掩護接應工作。 酒店僅五層樓高,整體不過方寸之地,卻也設有四五十間客房,如何確定闞云開的地理位置成為難題,地毯式搜索不僅耗時費力,且勢必引人注意。 根據視頻光源方向以及入射角度,張赫大致能確定房間在三樓東翼位置。 為行動敏捷利落,龍子吟精簡裝備,隨身攜帶兩把手|槍和佩刀,他閃躲繞過各種巡邏視線,從酒店后方攀窗而上,成功潛入三樓安全樓梯間。 他藏身在轉角處,拿出上衣口袋中的妝鏡,探出鏡面一角,通過反射觀察到走廊盡頭倒數第二件房門外站有兩名持槍恐怖分子。 不出意料,此間屋子正是闞云開所在之處。 手|槍安裝有消|音|器,龍子吟仔細估算門外二人的方向位置,深吸一口氣,側身閃出墻體瞬間,兩槍兩中。 龍子吟視線逡巡,通過無線電匯報內部線索,貼墻矮身用走廊遺落的鐵絲捅開房門,將那兩人拖進房間。 走廊突兀地光亮照進室內,闞云開晃眼虛看著靠近來人,她既希望有人能來,又怕顧煜孤行來此,恐有性命之憂。 龍子吟上前松綁束縛闞云開手腳的繩索,從身后取出工具,悉心分析整理炸彈線路。 闞云開嘴唇干裂,目光渾濁而視,半晌方才反應過來處境,她弱聲詢問:“怎么是你?” “你心夠狠啊?!饼堊右魈ы鴴哌^她渙散的瞳仁,只想快點帶人離開危險是非之地,他低頭繼續處理裝置,剪斷第一根引線,“一走這么久,你知道老大是怎么過的嗎?” 門外傳來腳步與譏笑聲,龍子吟動作緩滯,留意屋外動靜,他進屋前認真清理門邊的血跡,噴灑一定劑量的融血劑,沒有留下馬腳,路過的人似乎沒有發現異常。 闞云開盡力克制無法自控的雙手,不想拉他人涉險赴死,“你快走,被人發現了,我們都得死?!?/br> 龍子吟硬聲斥責道:“閉嘴?!彼魯嗟诙€,“他在等你?!?/br> “你是出事了,曉楠怎么辦?”闞云開該打感情牌,龍子吟如若出事,顧煜豈非又會墜入另一層深淵魔障。 龍子吟父母早逝,家中親戚所剩不多,現如今能讓他悸動在乎之人,唯有姚曉楠。 龍子吟頜面緊繃,“姚曉楠喜歡你哥?!?/br> 且不論姚曉楠對他是否有意,此時此刻,他僅是一名專業的軍人,職業拆彈專家,不會多分半點心思寄予無謂的兒女情長。 計時器上顯示還有五十七分鐘,他不再回答問題,屏息凝神地沉著應付手中的鬼怪。 顧煜在駐地坐立不定,最終還是沒能克服焦灼的內心,他帶上武器以最快速度趕到酒店,保有最后一絲理智,選擇與張赫一同駐守在遠處高地,留意酒店內的每一分動靜。 天氣炎熱悶乏,燥熱的風吹過建筑,一舉一動都刻意描繪著國家的破敗,從內到外的罪惡與頹落,骯臟又難以掩飾。 顧煜趴在地上,高溫炙烤著寸寸肌理,如果闞云開今天不能完好走出,他便希望烈焰如是蒸發他的細胞神經。 炸彈拆除工作已近完成,門外再次響起錯落的腳步聲,且步步逼近二人所在房間。 闞云開緊閉雙眼,壓低聲音道:“你快走!” 龍子吟全神貫注,抬手蹭去額角細密的冷汗,不作任何應答。 眼見此言收效甚微,闞云開伸手拔|出龍子吟腰間的配槍,顫抖抵在他前額,“快走!” 輕笑一聲,龍子吟說:“槍膛都不上就在這里威脅我?” 腳步愈發靠近,龍子吟搶下闞云開手中的槍,別在她腰后,“留好,防身,上次在部隊打靶那么準,就不用不我教你怎么用了吧?!?/br> 龍子吟不得不暫時尋處躲避,他若被俘虜,闞云開真的就不會再有生存機會,他嚴肅交代說:“別動炸彈上的線,等下我回來再拆?!?/br> 門開在即,龍子吟快速躲進闞云開身后的角架,靜待時機。 阿法尼帶領近五人走進房間,看見地上橫擺的兩具尸體,他暗罵一聲,隨機痛快淋漓大笑出聲,這至少證明有人來過此處,就算不是顧煜,也是與他相關的人。 阿法尼拄拐走來闞云開身前,捏起她的下巴,軒軒甚得,肆意說道:“中國軍人從來宣揚盡力保護每一位公民,我果然猜的沒錯,他們一定會來救你?!?/br> 毒癮逐漸發作,闞云開四肢發麻,如千百條蛆蟲啃食著她的血rou,她強忍痛楚,煎熬著,冷聲切齒道:“你是足夠了解……他們,但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會為了……保護他們而……做出什么,我不愿……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我和你一樣,都是……瘋子?!?/br> 酒店外再次響起激烈的沖突聲,整棟酒店大樓在余波震顫中搖晃欲墜,墻皮灰塵紛紛揚揚,刺鼻的氣息四面而來。 阿法尼察覺情況有異,他命其中一名手下查看情況,手下將才打開房門,一枚子彈穿過玻璃,精準無誤地打穿他的頭顱。 其余人等迅速反應關上屋門,阿法尼不忿撕裂闞云開的衣擺,欲行不軌之事,龍子吟實難忍受如此折磨,他探身擊斃阿法尼身邊的兩名匪徒,暴露自我位置,緩沖時間。 闞云開只覺發瘋。 匪徒擊中龍子吟持槍的手臂,手|槍脫落,阿法尼喚剩余二人將他押出,龍子吟此身裝扮則能看出是顧煜的手下。 此前交鋒,阿法尼從來以慘敗為終,這次不僅有闞云開做人質,還拿下龍子吟,犧牲區區小將不足為惜。 槍口一下一下悶聲敲在龍子吟額前,阿法尼問:“gu在哪里?” 龍子吟坦然以對,絲毫不露懼色,入伍的第一課即是不怕死,不屈服。 “兄弟情深?”阿法尼食指轉動槍身在屋內踱步,他驀然轉身朝龍子吟胸前開下一槍,動作暴力干脆,“那你就下去等他吧!” “龍子吟!”闞云開淚水決堤,胸悶氣短,反抗著,想要上前查看龍子吟的傷勢,奈何被人緊按在椅上。 被綁架的時候她沒有哭,被注射毒品時她亦沒有落淚,只想一了百了即好。 而今她怨恨自我任性,如果她安心聽李凱的話,回國等候顧煜,根本就不會有如此血景。 龍子吟還未成家,那個愛與張赫打嘴仗,經常懟她纏著顧煜的人,為救她滿身是血地躺在自己眼前。 “你忍一忍啊,千萬別睡!”闞云開嘶啞哭喊,痛心疾首道,“你醒來我幫你追曉楠啊……” 酒店外沖突不停,顧煜帶人控制外圍情況,加之外軍配合,恐怖分子消滅殆盡,傅晉之帶領精銳逐漸掌控內部局勢。 阿法尼眼見勢單,他狠拽過闞云開的胳膊擋在身前,逐步走出房門,透過走廊外的窗子,滾滾塵土飛揚,顧煜就屹立其中。 闞云開低泣自責道:“你怎么這么傻呢……” 情勢不妙,阿法尼只身拉著闞云開從密道去往酒店西翼,拖她一起來到咫尺天臺。 闞云開已然視死如歸,任由拖拽,不再反抗,她怔望著顧煜的背影,希望他能別再做傻事。 “你也看見他了是嗎?”阿法尼厲色詰難道,“今天就算我死在這里,也有你陪葬?!?/br> 阿法尼在天臺架好狙擊槍,準星對準顧煜。 闞云開站在西翼樓頂,驀然想起第一次在錫勒城的酒店與顧煜相見時的模樣,她抬首望向天空,視線與烈日光輝交疊,亦如聽見神明的召喚。 她想,如果申城郊外那座少有人煙到往的寺廟神靈還愿再成全她一次,她希望顧煜在沒有她的日子里,一切都好。 她靠近阿法尼,環握住他的肩膀,手指攥握著引線,冷靜無欲道:“do you wanna die with me? (你想和我一起死嗎?)” 阿法尼即刻意識到她要做什么,他瞪大雙眸,心慌急切擺脫桎梏,聽闞云開貼耳決絕而言:“it is not up to you. (這由不得你。)” 三年前,踏上紐約飛往孟馬的飛機,是我一生之中做過最正確值得的決定。 闞云開扯斷身上所有引線。 一時,爆炸聲響,磚塊瓦礫飛揚。 黃昏燥熱的晚風吹起沉沉煙霧,余燼攫礫,硝煙彌漫,在廢墟中猙獰蔓延。 顧煜眼前一片紛飛,他見過無數戰火,救過成千上萬的性命,唯獨讓摯愛折在眼前。 霎時間,天旋地轉,颶風過境,他渾身如灌鉛般,重重倒下。 聲滅,塵起,待續。 后來,顧煜在闞云開的日記本里看見這樣一句話: 于他之前,我從來對世俗情愛不屑一顧 于他一眼,便潰擊我累月厚筑的心墻 我為所愛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則是跨越刀山火海,奔赴生死 成全他的全部信仰與渴望 作者有話說: 是he,不是be。 第七十五章 闞云開被注射毒品之后, 解毒還算及時,禍源未對身體造成嚴重影響,在醫院觀察些許時間, 各項指標則達到出院標準,獲準出院。 生理沒有受到過分傷害, 心理問題卷土重來。 她又回到最令人無助窒息的夢魘時分, 夜不能寐, 思緒混亂,每天在藥物幫助下,才能淺眠半刻。 睜眼醒來即要面對無盡悵然若失之感和如洪水猛獸般的嘔吐不適, 身體瘦到脫相, 幾近難以維持健康的頹態。 她瞞著父母回國的消息, 獨自一人對抗病魔纏身的日日夜夜。 蘇國的那場爆炸, 給予顧煜猛烈的精神刺激, 此前受傷顱內血腫未完全消散, 壓迫到相關記憶組織, 楚牧判斷的結果終是來臨。 顧煜失憶了。 他的記憶停留在十九歲那年, 一切都還朝氣蓬勃, 風華正茂的曾經。 他忘卻自我身份, 不記得同壕戰友,也忘記那個他曾以命相護的姑娘。 在醫院得知顧煜失憶的消息時, 闞云開沒有表現出過多負面情緒, 只說一句:挺好的, 這些年他過得太苦了。 許是闞云開受得命運之神眷顧, 亦或是上蒼對顧煜稍動惻隱之心。 那枚綁在闞云開腹部的炸彈, 在她不顧所有拉斷引線前, 就已被龍子吟拆除, 而龍子吟別在闞云開腰間的那把手|槍,更是這場賭局的關鍵勝因。 阿法尼在知曉闞云開的意圖之后,嘗試掙脫逃跑,強烈的求生欲望使得他方寸大亂,闞云開原是抱有必死的決心,卻不曾想到炸彈未按設想那般爆炸。 在感知到預期災難沒有發生的幾乎同一時間,闞云開用盡此生最快的反應速度,反手抽|出身后的手|槍,一槍穿顱,終結那個作惡多端的恐怖分子。 凝神半晌,闞云開卸下纏于腹部的炸彈,拖著軟弱的步子回到那間透黑的小屋。 她從鐵架上層拽下破布床單,用牙齒將布料撕成條狀,忍受毒癮發作的痛覺,段段布條首尾相接擰成一股麻繩,一端系在龍子吟腰間,一端綁在自己身上,憑借記憶,全力將龍子吟拖回駐地。 熟悉地點映入眼簾的一刻,理智力氣竭力耗盡,她跪倒在駐地門口,四肢沾有血樣劃痕,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