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欲的風 第45節
若一個人只露出臉的上半部分或者下半部分, 還是很難被辨認出的。 但整張臉都完成清晰呈現…… 江北打架出事的時候, 各大媒體爭先恐后報道明清的“光輝事跡”, 最初那兩天,可能也是趕上了那段時間沒什么國家大事, 社會安定人心平淡, 大家都在按部就班, 所以一點點極為細微的小事情,都能給無限放大。 況且短道速滑國家隊, 向來都挺惹人矚目的。 那段時間明清的照片,報紙上黑白的網絡上彩色的,比比皆是。抓不到現場最新,就用吸引人的噱頭做標題, 干脆將明清在wgh比賽奪冠的照片貼上去, 生怕老百姓看不到這篇報道主人公究竟長什么樣。 再加上后來的報道從單純打架斗毆事件,逐漸演變成不太雅觀的桃色新聞…… 喜愛溜冰的冰上運動愛好者,基本上多多少少認識明清那張臉。 “……” 全場屏息凝神, 沒有任何人發出一絲絲的聲音。鴉雀無聲的沉默, 讓目光都變得有些不太友好。 明清摘下帽子后, 頭就沒再抬起來。 又是熟悉的窒息感。 其實她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么突然想要去摘下防護裝備, 讓大家看到她的臉。這張臉現如今對于廣大社會群眾而言, 究竟有多么的骯臟與不堪, 多少人看到了只要是她明清, 就開始用蔑視藐視的語氣說著她的種種。 就像是那天在小賣部店, 在快餐盒飯的柜臺前。 成年人未成年人,一個個無一不是,知道她就是明清后,下意識罵出來的話。 本應該安安穩穩離開,什么都不做,將這光輝的成績就保留在冰場,讓這次看比賽的觀眾們有一個很美好的回憶,知道是看了場精彩的比賽,一道誰也不認識的“黑馬”憑空出現,留下足以震驚世界的戰績后,又悄無聲息離開。 這才是,暢快淋漓卻又不會糟人心的做法。 她摘下頭盔就等同于做好了挨罵準備,肯定會想到的,因為這五個月但凡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她明清就會被人砸了數不清的唾棄。這絕對不是明智理智的選擇! 然而…… 你知道嗎,每一次站在冰場上,身穿帶有國旗標志的防切割服,馳騁于冰面最終沖向終點后,隨著歡呼雀躍的慶賀聲,每一名選手接過國旗,都會披在肩膀后,取下頭盔防護鏡,拽著國旗兩角,在賽場上讓全世界都看到她們的容顏, 看到她們是中國人,身披國旗,為祖國爭光! 露出臉那一刻,應該得到最真摯的祝福。 一秒、兩秒、三秒。 一分鐘、兩分鐘…… 冰場,依舊是, 沉默死寂。 和震驚、摻雜著輕蔑、憤慨的目光。 原來,終究, 她還是罪人。 明清苦澀一笑,抱著頭盔,將冰刀滑行到了防護墊中間開門處。每雙冰鞋都會配備保護冰刀的冰刀套,這個東西在游客隨意溜冰的商業開放冰場里是要自己想辦法保管,專業運動員訓練時直接放到旁邊的防護墊臺面上。明清的在周衡手里,比賽開始前她讓周衡給她拿著的。 刀刃卡在防護墊出去的通道前。 看到了穿黃衣服的曲教練,依舊跪在防護墊上,明清接過周衡遞過來的冰刀套,手壓著墊子邊緣,彎腰穿刀套,防護鏡和頭盔被她放在臺面上,整個過程一口氣合成,也沒跟任何人說一句話。 曲教練臉色相當復雜,眼神里像是有一萬種情緒,他當然是知道明清這個人的。 同行,現如今除了最親密的國家隊隊友, 恐怕早就對她避之不及。 “……” 明清穿完刀套,直起身去拿頭盔,頭盔和護目鏡放的地方跟曲教練跪著的位置很近,明清是下意識往前伸了伸手。 旁邊的曲教練,卻往后一退。 這個不經意的舉動,到底還是被明清給注意到了。 復雜、難以言說,往往最自然的動作,最是能反映出一個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教練怔了一下,明清大大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個,” “明、明清……” 明清轉過頭去,把頭盔抱在胸前, 低著頭,汗水沿耳朵后,悄悄留下一道很涼的痕跡。 “……” “不是正規比賽?!?/br> “……” “曲教練,國家體育總局只是禁了我國內外的正規大型賽事?!?/br> “……” “這點兒小比賽,” “連累不了你的?!?/br> …… …… …… 應該是說中了曲長華心中的擔憂, 曲教練的瞳孔里,稍稍做了舒散。 明清閉了閉眼,往一側一撇頭,那是一種怎樣的蒼白與落魄,現如今她甚至要為了比了一場不算賽事的小比賽,都怕連累到他人。 大家對她都是,避之不及。 走到第一層臺階下方的通道,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了過來。 明清隱忍著眼底的酸澀,抬頭看了看,大大的眼睛邊緣泛起了點點紅,淚水悄悄浸潤了瞳孔。 周衡什么都沒說, 幫她接過頭盔, 然后遞給了她一副墨色的一次性口罩。 “……” 明清戴上口罩,額頭的劉海散落下來,用力去遮住了雙眼,她蒼茫地往退場處走著,飛快地走著。 原本站在通道里看比賽的游客, 紛紛側身, 給她讓出一條道。 進入到后場那一瞬間,喧囂、竊語,全部被摒棄到了腦后,那些像是看瘋子似的的目光,那些能把人給撕扯了的言語,她果然還是沒那么大的承受能力,可能有足夠的堅強已經習慣了的麻木。 但, 她才剛贏得了比賽??!她的心還在為冰面激動、顫抖。 輿論的利劍,緊接著就穿透了她的心臟。 周衡跟在身后,這一場全程他就跟個空氣似的,意外沒炫他那些有的無的,吊子都給收了起來。 明清彎下腰,雙手扶著膝蓋, 大口大口喘著氣。 周衡給她拍了拍背, “……” “換衣服吧?” “……” “帶你去吃飯?!?/br> * 更衣室的墻壁被漆成墨綠色,綠油油一片。 這個時間點兒也沒什么人,一排排紅色的鐵皮箱子立在室內。明清取下手腕上的號碼牌,找到了來的時候放衣服的小箱子,箱子在第二排,從上往下數第二行。 明清先是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冰刀架在鋪著塑膠網格的地面上,胳膊肘支著膝蓋,肩膀微聳,頭低的很深。手套已經摘了下來,放入冰場工作人員給她的收納盒里。 留著很多被劃破過又愈合了的疤痕的手指,用力壓著眼角。食指悄悄抹過下眼瞼,一道很淡的水痕在指腹轉瞬而逝, 嘴角緊抿,邊緣處近乎發白。 開開心心的, 人總要開開心心的。 …… 換好自己的衣服,明清收拾了一下箱子,將冰鞋手套護目鏡等等都給整整齊齊擺在盒子里,來的時候給她的盒子里面是什么樣,她就給恢復成什么樣子。 啪——! 鐵皮箱的蓋子給合上。 明清提著箱子就要往門口出,頭頂的白熾燈打在墨綠的墻壁,刮出蒼茫的反光,遠處似乎有流水的聲音,這些跟運動相關的場地后臺一般都配備有公共淋雨地點。 大門閉著,旁邊還有個可以測量體重身高的稱,明清走的很慢,像是剛剛滑冰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雙眼平視著前方,看了看那體重秤,白色的支架,后面是綠色的墻。有些東西很冷,光是看著顏色,都想讓人蹲下來抱住腦袋, 縮成一團。 木門忽然被“砰——!”的一聲推開。 原本荒涼淡無人煙的更衣室,瞬間涌入一陣刺耳的笑聲,嘰嘰喳喳,是女孩子邊走路邊八卦的聲音。 聲音挺耳熟,明清扶著櫥柜的鐵門。 抬頭看向對面敞開了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