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唐鋒下了手術就看到了周徐的消息，是周徐慣會發的語音，唐鋒想了想沒轉文字，直接放耳朵邊聽，果真那邊聲音嘈雜，但周徐的聲音還是聽得清，他說：你猜我剛看見誰了？你肯定想不到。

    周徐的語音是半小時前發的，唐鋒但凡再晾他個半小時，周徐必然忍不住自己說，不過手術成功，唐鋒心情不錯，便直接回了個問號。果然，周徐像是等在手機跟前一樣，立刻跟了一條語音，唐鋒沒了耐心，點了轉文字，上面寫著：你怎么才看手機，我給手術室打電話，人家可說你十分鐘前就下這臺了。

    唐鋒沒再管周徐這三句話都說不到正題上，換了衣服直接去浴室洗澡，等他出來，剛好能看到周徐發來文字，說：陸宛剛才可在我們放射科呢，她說是陪同事來的，不用我給她開后門加塞，但是哥哥我怎么能錯過這種助人為樂的小事，不過就是發現，不僅她同事來看病，她也是來做核磁的，拍膝蓋，這事她和你說了么？

    這兩年反正唐鋒也沒主動瞞著周徐，因此一些和陸宛的事周徐也是知道，后來甚至有回他們仨還一起吃了頓飯。不過那頓飯，唐鋒難得看周徐特正經，收拾得利索得像是要去跟女神相親，而且言談舉止讓唐鋒明白為什么院里院外會有那么多的小姑娘前仆后繼，一股腦扎進周徐這個渣男池子里。但餐后陸宛評價周徐，道行很深，騙人高手，只可惜她太膚淺，只看臉。說這話像是在哄唐鋒，唐鋒也很受用，馬達涂了潤滑油自然更賣力。

    而隔天上班，周徐居然還在正經，認真地拍著唐鋒的肩膀，說老弟，眼光不錯，不過哥哥還是怕你道行太淺，會被她傷了心吶。這倆人的說辭，宛如武俠小說看多了，唐鋒不想理會周徐的話，但也知道內心聽進去了一些。其實他是有感覺到，他像是風箏，線在陸宛手里，命運如何，天來決定，她來決定，只有他，是唯獨被動的那一個。

    因此看完周徐的話，唐鋒又回想到昨晚陸宛的問題，果然不是隨口一問。兩年，他們哪怕在床上情投意合，哪怕他們也會經常一同做飯吃飯，甚至會去看展或去一趟遠郊的音樂節，但他從未被允許進入過她的生活，連這種小事，她都不會輕易告訴他。甚至還要問他一嘴，好避開一切他會知道的可能。

    但怎么不干脆換一家醫院？

    三十又二，手術臺上站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穿針引線磨礪心性，他居然還會因為小事而心生無名火，唐鋒突然覺得沒由來的煩躁，回辦公室的路上去護士臺查病案本，遭殃的便是手底下的新人。雖然新人是撞槍口上了，但病歷表述不清、補充不規范、用藥格式出現低級錯誤，新人在過道被痛罵的時候只能做一只縮頭烏龜。

    但等中午吃完飯，放射科主任周徐也聽說了骨科唐大夫難得當中訓人的事，自然要趕到骨科解救一下還有可能遭受危機的弟弟meimei們。小孩們看到周徐來，如逢大赦，立刻趁機逃跑給唐大夫和周主任的獨處空間。

    “怎么不回我消息？這火氣不會跟陸宛有關吧？”關上辦公室門，周徐來回踱步，還學著掐指一算，老神在在，“我算算，陸宛是不是沒和你說她來看??？然后你生氣啊，家里親戚想走后門呢，你嗤之以鼻，心上人不走后門，你恨自己怎么在她那里無用?！?/br>
    “剛才我罵的那幾個里頭，是不是有你看上的？”

    唐鋒低頭看手機，回一句驢唇不對馬嘴。

    “狹隘了狹隘了啊，我周徐是那樣的人么？從你手底下撬人，我怕我好不容易拐到了，你多嘴跟人說一些我的風光歷史，我不是白費功夫？你放心，我不會，我周徐呢，雖然吃窩邊草，但不會吃你窩里的草，我只是實在不忍，他們只是被你罵，明明醫務科周三要來檢查病歷了，怎么不剛好讓醫務科抓到，讓你們主任罵他們呢，你們科主任可是最會懲罰人的?！?/br>
    冠冕堂皇，說得唐鋒肩膀往下沉了沉，順手便把手機放到桌子上，頭往后仰，盯著天花板的燈看。其實他也不是無名火，而且醫務科要檢查病歷本這事還是周徐給他透露的，他提前罵了人也算是保這幾個孩子，他也是在主任手底下強壓受過來的，早發一通火，也算是救人。不過發完火，出口氣，好像心也確實通了點，就是心鏡那塊舊塵突然清了，讓他開始明白了心里一直淤堵的一口氣到底是什么。

    他想要一個答案，是對是錯，是好是壞，他其實都能接受，可答案告訴他一個字：略。他受不了，便先假裝沒看到，但這道題不是就不存在，兩年，初中就三年，高中就三年，怎么著中高考前那道答案是略的題都得搞明白了?？伤_口問么？他想起來有回他提著菜去陸宛家，剛好看到陸宛在看電視劇，陸宛說是古裝爽劇，經?；仡?，可以換換心情，而那天那集演到女主對女配說：先說出口的人就輸了。

    唐鋒并不太愛看電視劇，上回看還是美劇紙牌屋，政治上的打打殺殺和明爭暗斗顯得好像是比這種情愛和宮廷斗爭顯得更高級，但實則故事總在講相似的道理，哪怕人物不同、情節不同、背景也不同。所以唐鋒才越發有一種，風箏線越扽越緊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習慣會讓人倦怠，還是他按耐不住了。

    “唐鋒，如果陸宛是我的床伴，我只是打個比方……”當晚，唐鋒自然被請去周徐家里喝酒，酒過八旬，周徐開口，正題還沒切入，先趕緊安撫一下弟弟，再接著說，“其實我更會享受其中，兩年對我來說不算什么，這些年我只是床邊換人，但我的心是沒有換的，你只有游戲人間，你才不會陷入其中?！?/br>
    “唐鋒，我不是沒有過心動，怎么會不心動呢？看美人出浴，看她因為我的服務而熱情飽滿，看她升學，看她升職，看她烤好一個蛋糕，這些小事都會讓我心動，讓我沉醉，但心動不是愛，唐鋒，所以我會輕易抽身?！?/br>
    “我不了解陸宛，也只和她算是接觸過一次，不過我有感覺到，她像我一樣是在心動，但和我也不同，我是在每一次心動后便釋放掉了，把當天的美好留在當天，而她不是，她在攢著心動，等到臨界值，她或許就會走出那一步，但是，誰都不知道他的臨界值在哪里，所以我說，我怕你道行太淺，因為她相對于你而言，更容易抽身?！?/br>
    周徐還苦口婆心說了什么，唐鋒都不大記得了，他其實酒量不深，甚至隔天上班還有點頭疼，不過倒是沒忘了上班第一件事是調看陸宛的病歷，偷摸看的，還差點被他本來支開去買咖啡的實習醫發現。不過看完病歷，他心里也給自己找了解釋，實際上就是膝蓋問題復發，但病人自述癥狀較輕，可能她會覺得小事無須叨擾吧。

    但唐鋒還是等陸宛做完核磁的當天晚上就拿著已經出片的報告開車去找她，不過到樓下又躊躇了幾分，最終給她發了個微信問她在家么。等了幾分鐘，陸宛回他在，又回了一句怎么了。唐鋒想了想，提著片子上樓敲門。

    “你怎么來了？我也剛到家?！?/br>
    陸宛還在把同步到家的超市外賣袋子里的吃的放進冰箱，絲毫沒有注意唐鋒進門的時候手厲還提溜著一個醫院的袋子。

    “發作期少走動，多靜養，我來吧?！?/br>
    唐鋒接過陸宛手里的裝著橙子的塑料盒，替她放進冰箱。唐鋒這一舉動讓陸宛立刻明白，唐鋒是知道她去醫院看膝蓋了，想來遇見周徐便是瞞不住。不過她也不是有意的，也主要是同事恰巧一個毛病，總不好兩個人一起走個后門，她是可以大言不慚，但對同事該怎么解釋這層關系，她實在是語言匱乏。

    “所以唐醫生，這回應該怎么辦呢？吃藥？還是就多休息就行?！?/br>
    陸宛到沙發上坐下，想了想又改為躺下，起碼是讓膝蓋不要彎曲。她從袋子里拿出黑色的片子，對著客廳的頂燈看，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朝著廚房的方向問專業人士。

    “多休息，戴護膝，疼痛期配合用藥，你的醫?？梢运?，你到藥店買就行了?！?/br>
    “知道了，醫生，要留下吃飯么？我從我媽那兒打包了一份鹵rou，真的很香，蒸個米飯就能吃了?！?/br>
    “不了，還有事?！?/br>
    唐鋒將東西都收好，這事他干了很多次，對陸宛家的廚房了如指掌。干完活又很自然看了一眼廚房的垃圾桶，順手也給垃圾袋打了結，手拎上準備順手拎下樓。但經過躺在沙發上的陸宛時，他頓了頓腳步，想了想又說：“下次可以直接和我說?！?/br>
    “知道了，但凡是要緊的事，那肯定是不會放過您的，唐醫生?！?/br>
    陸宛忙著在微信群里回復收到，便也沒有注意唐鋒的眼神和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