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葦是在晚上九點下火車的。

    穿過人流擁擠的月臺，一出車站，黑夜與寒涼與光影就撲面而來，這個叁線小城市第一次見面對林思葦就不太友好。

    林思葦徒勞地看了一會四周，心中便升起某種不可名狀的感傷。

    冶南的廣場與安平的大不相同。

    就連路旁的幾個流浪漢臉上也比安平的干凈些。

    此時她們蜷縮在肯德基店前閉眼呼呼大睡，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陌生女人的偶然注視。

    但很快林思葦就不再給予她們片刻關注了，她望了望遠處，空朧月光之下，灰白色高大建筑物整整齊齊地立著。

    環視一圈將目光收回，自火車站魚貫而出的女女男男背著大包小包，一個個風塵仆仆面無表情，像是某種擁有固定秩序的假人，正按部就班地拍攝著一部的黑喜劇，也就幾片被秋夜凄寒打擊得瑟瑟發抖著哀嚎的枯葉表明著一切并非默片。

    林思葦呼出一口熱氣，便拖包帶女下了臺階，走到廣場中央寒風冷氣來得更加直接了。

    “mama，好冷啊?！彼磉叺募t襖子小女孩戴著暗紅色圍巾露出瘦弱的小臉，鼻尖紅紅，額間發絲凌亂地拂動。

    “雅雅聽話，去你姨家就不冷了?！绷炙既斏陨灶櫦耙幌屡畠?，但目光卻在不停地搜索著四周。

    沒有。

    沒有。

    那里沒有。

    這也沒有……

    沙沙，一陣冷風刮過，突然——

    “葦葦?！?/br>
    黑夜里，一個高高的女人與一個瘦小的女孩同時扭頭。

    女人從右邊跑來，在微弱的月光與皎潔的路燈下，半張臉紅撲撲的，說話還帶點清清冷冷的喘音。

    “葦葦，這是思雅吧，都那么大了?！?/br>
    雅雅甜甜地喊了聲姨姨，可她的母親卻像是被什么古怪的東西定住了一樣，盯著她微紅的臉頰愣神，眼睛里流露出幾分猶疑，看了一會才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容來。

    沒錯了，她就是她的jiejie，林靜涯。

    林思葦上前半步，剛想說些什么話回應她，然而就下一秒她看見了跟在jiejie身后的男人。

    林思葦笑容凝固了。

    那是jiejie結婚叁年，與她恩愛有加的丈夫。

    “這是思葦吧，你好，我是你jiejie的愛人?！?/br>
    男人也熱切地同她寒暄。

    機靈的雅雅大聲地喊了聲姨父，與此截然不同的是，林思葦的笑容淡了些，她微微點頭，胡亂地嗯嗯幾聲，故作矜持地看向別處。

    “jiejie你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jiejie捏了一下男人的手，以示安慰，對著多年不見的meimei，語氣也說不上親熱:“還好?！?/br>
    林思葦目光似有若無地往那處瞟了眼。

    “走吧?！眏iejie伸出手，想接過林思葦手中藍紅格子的方塊大袋子。

    “我自己可以?！?/br>
    “又犯倔了，跟jiejie這么見外?！绷朱o涯伸出手想將她手中的幾個大袋子奪走，林思葦感覺眼眶有些微熱，連連說了幾句不用，但最后在jiejie強硬的態度下，推拉了一會，還是松開手了。

    再然后林思葦就看見jiejie分了一半袋子給那個男人，沒有一句話的交流，這件事就順利地完成了。

    林思葦開始恍惚了。

    為何jiejie的神色在燈光下會模糊不清呢？

    “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吧?！?/br>
    林思葦頓了下才說好，再向旁看時，jiejie的面容在她的虹膜里分明是清晰的。

    所以……剛剛是錯覺吧。是吧。

    鑰匙轉動，吱地一聲開了門，視線穿過玄關柜，甫一出現在眼前的就是一張干凈且明亮的木質桌子，上面墊著帶花紋的透明桌布，桌下擺了兩個紅藍色的開水壺，jiejie放下林思葦的包裹后，讓丈夫去廚房拿了兩個不銹鋼杯給她和雅雅一人各倒了一杯開水。

    熱氣散失在林思葦的手心與白熾燈下的空氣之中，雅雅接到開水的時候說了聲謝謝，而林思葦只是看著jiejie，徒勞地靜默著。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什么也不說，旁若無人。

    但最后林思葦還是開口了，她垂著睫毛看著杯中熱氣:“jiejie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她怕她再不說就無話可說了。

    “還好?！焙喍袒卮鸷?，林靜涯問她別的話，“來之前吃了飯嗎？我給你和雅雅做碗面吧?！?/br>
    jiejie做的面好久都沒吃過了。

    林思葦覺得今晚的冷風與月亮將她摧得脆弱了，僅僅是這一句話，她鼻尖就不可抑制地涌上層層洶涌的酸澀。

    “好?！彼p輕應道，拒絕的話無法出口。

    jiejie煮的面細細的，紅色明亮的辣椒挨在一側，白色的面條上隨意地撒了幾點蔥，金黃色虎皮煎蛋將其蓋了一大半。

    吃面的時候林思葦一直低著頭，林靜涯隨意地問了幾句話便笑她和小時候一樣狼吞虎咽的。

    林思葦扯了下嘴皮:“是嗎？我怎么不記得了?！?/br>
    “哦，這樣的么？”jiejie若無其事地回道，“也許是我記錯了?！?/br>
    但是怎么會記錯？怎么會不記得？那時在姥姥家，食物匱乏，幾乎餐餐紅薯，如果不吃快點，不得給其余孩子搶個精光?？杉词惯@樣，林思葦也總是吃不夠，她經常在和jiejie一起干活的時候饑腸轆轆地下河撿螺絲抓小魚，而jiejie也總是縱著她。

    “謝謝姨父?！?/br>
    林思葦抬頭，看向前方，原來是jiejie的丈夫在給雅雅放動畫片。

    “對了，jiejie……”林思葦只掃一眼，便向著jiejie說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但就是有種必須要說些什么的感覺，“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到時候給你交房租啊?！?/br>
    她這么說著，好像剛剛沒有走過神，也似乎這樣就可以掩飾些什么。

    “不用了，那個房間你和雅雅不住也是空著的?！?/br>
    “……”

    吃完面林靜涯讓她們去洗澡，說已經燒好了水。

    狹窄的廁所里，林靜涯將冷水灌入已經倒了一半熱水的塑料桶里，在冒著熱氣的空氣里，說，你洗吧，然后出去，還貼心地為她關上了門。

    林思葦抬眼看了看緊閉的磨砂玻璃門，而后垂下眼皮，將外套脫下，頭從上衣探出，渾圓的胸口縛在秀致雅麗的紫白色胸罩里，胸乳恰好包裹在內，而在右胸乳尖上一點，她看見了一顆紅色的痣，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可愛。

    那里……林思葦像是想起什么，垂眼凝眸看著，不過幾秒就不由自主地用手碰了碰那。

    胸口像艷雪與奶油的混合物，只這么輕輕一按，似乎就要融了。

    林思葦胸口微微起伏，指尖似乎都要顫起來了。

    “mama，姨父讓我們今晚和姨姨睡?！?/br>
    林思葦驀然收回手指，對著外面的女兒朗聲道:“知道了，你先和姨姨聊聊天，她說她有好多問題想請教我們雅雅呢?！?/br>
    “好的mama?！毖叛诺诺诺赜蛛x開了。

    在雅雅離去后，林思葦這回沒有多余的情緒，干脆利落地將衣物剝得一干二凈，彎腰用牙杯從桶中撈起滿滿一杯直起腰閉上眼往頭頂就徑直澆下去。

    真是太不冷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