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3)
日光透過彩繪的玻璃在墮神完美無缺的面龐上游移著,他潔白的面孔如同無垢的大理石,反射著朦朧的柔情。一種灰暗的陰影從他深邃的眼眶過渡到鼻翼,附著在他修長的脖頸和純白長袍的褶皺下,形成鴿灰色的陰影。 他低垂著頭,湛藍的眼眸有一瞬間與在海面上緩緩升起的帕耳塞洛珀重迭,從瞳孔溢散出粼粼的光斑,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熱情,包裹著修女虔誠的雙眸。 修女褐色的瞳孔清澈如同湖底洗刷的石子。墮神的話讓她心里突然有什么熄滅了,然后是一種更加狂熱的火燃燒起來。 修女垂下眼,低聲應答:“請您帶我離開?!?/br> 墮神捻了一絲日光穿過掌心的十字架,掛在修女的頸項上。以后會有更多的惡意涌向修女,這是他神力的一部分。 他們遠離神殿,去看了深海中的螢火,逐漸融化的冰原,原始部落的篝火,從郁金香的盛放走到郁金香的凋零。 他們在冬日的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墮神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遠處的雪屋:“我們也像他們一樣建造一個屋子吧?!?/br> 修女這次卻沒有很快地回答,她盯著呵出的白氣,朦朧的霧氣將她的眼神遮住了。 她問:“神,您愛我嗎?” “我愛你?!?/br> 她心里燃燒的火,奔騰的焰,終于徹底熄滅。 她倒在墮神的懷里,如同當初那樣,柔弱,順從。 墮神抱住她,然后身體一滯,嬰兒般海藍色的雙眸不可置信地睜大。 他緩緩松手,修女雙手握著那枚十字架,迸發出刺目的光,幾乎要使他落淚。 那道光在他的心口穿出一個不規則的洞。 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倒在雪地里,仰著臉,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口中不斷涌出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嚨。他伸出一只手,痙攣著,想要撫一撫修女的臉。 可她無動于衷地站在雪地里,秀美的面龐是如此地遙不可及。 他躺得那么低矮,終于還是垂下了手。 修女眼睜睜看著墮神倒下去,他心口的血染紅這一片雪地,他深陷在純白的雪中,顯得那樣無助、孤獨。 她看著著墮神失去最后一絲氣息,仿佛死去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修女心中那一點點的灰燼也終于消失殆盡。 【神啊】 “你不是我的神?!?/br> 【不要讓困苦和沮喪來折磨我的心靈,饒我一死吧】 “我日日夜夜地祈禱著,借著犯錯的一點心計妄想去接近他,但是神從來就不會回應我。無論我是多么虔誠地祈禱,還是多么絕望地傾訴?!?/br> 【是什么使得我的心如此這般著了魔】 修女凍僵的手指松開了十字架,喃喃著:“因為我知道,我所狂熱信仰的神根本就不會愛我?!?/br> 【是誰虧待你,又是誰拒絕你的愛,使你空自哀苦】 她笑了,卻像是難聽的哭聲:“我的神心里寬宏得能夠容納眾生,卻又無情到容不下區區一個渺小人類的愛慕。我向他發誓,我這一生都要把我的心靈和身體奉獻給他?!?/br> “是你的出現,毀了這一切?!彼挚抻中?,表情似顛似狂,“因為你的存在,所以他永遠消失了。我所信仰的,那個崇高的,博愛的,無情無義的神永遠消失了?!?/br> “而我卻背叛了他,同你在一起。將我那廉價的愛輕易地就拱手相讓?!?/br> 修女后退幾步,墮神死不瞑目的尸體讓她想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她轉過身,跌跌撞撞地逃離了這個地方。 在冬日的最后一場暴雪里,終于什么也不剩下了。 修女失魂落魄地跋涉在路上,她像是失去了平衡的能力,不知道已經跌倒過多少次,摔得身上臉上坑坑洼洼。 她從郁金香的凋零走到郁金香的盛放。 路邊的孩子驚異地看著她,一個衣衫破爛不堪,蓬頭垢面的瘋女人神志不清地走向祭祀的圣壇。 他們大叫著,呼喊著侍衛,周圍無數的人想要攔下她,可是她胸口的十字架發出耀目的光芒,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瘋女人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走到神像面前的祭壇。 那里有終年不滅的火。 她輕輕哼唱著:“……不管他是誰,遠走高飛也會回來?!?/br> 她赤裸著沾滿污泥的雙足,踩踏上潔白無垢的大理石臺階,在精美的臺階上留下灰黑色的骯臟痕跡。 “他拒絕饋贈,會給你帶來更多禮品。 他眼下無情無義,會愛得你如癡如狂?!?/br> 仿佛不是穿著散發著惡臭的衣裙,而是莊重的修女服,像從前那無數個日日夜夜那樣絕望地祈禱著,懇求著。 【戰無不勝的愛情,永生的神也罷,短命的人也罷】 “唉,可是呵,只怕你不肯?!?/br> 【誰也逃不出你的掌心】 她唱著,唱著那古老的歌,走進火焰之中,化為灰燼。 “不要讓困苦和沮喪來折磨我的心靈……是誰虧待你,又是誰拒絕你的愛,使你空自哀苦……只怕你不肯”出自薩福詩歌《美神頌》 “戰無不勝的愛情呀,永生的神也罷,短命的人也罷,誰也逃不出你的掌心”出自索??死账埂栋蔡岣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