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表妹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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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負責開棺的那些死士們也有有些不解, 這怎么是口空的棺木? 而晏杭忽然爆發出豪放的大笑聲,他跪在地上仰頭笑了許久,甚至眼淚都笑了出來。 良久, 晏杭這才平靜了下來,他沉聲吩咐:“把這里收拾好, 變成原來的樣子?!?/br> 他知道君臣有別,他沒有去質問皇上的資格, 更明白皇上既然愿意讓阿月離去,必定不會告訴他具體的行蹤,那么一切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晏杭直接撕開身上的壽衣,他這一生都從未有過這樣愉快的時候, 仿佛瞬間充滿了生機, 與希望! 他只穿著白色的中衣, 跪在地上對著蒼天結結實實地磕頭:“老天爺!你總算還是個人!” 而后晏杭在京城逗留的不過一日,他只告訴母親自己身子弱,與京城八字不合, 想找個偏遠安寧的小城休養, 往后若是有緣再回來京城看望親人。 盧向晚傷心不已, 但兒子能有命活著已經是蒼天可憐他們了,她忍不住含淚握住晏杭的手:“杭兒,你小時候便是身體不好,去陽城待了幾年,誰也想不到后面你能成為大將軍。去吧,興許你去外頭再待幾年身體便又好了。娘等著你回來的那一日?!?/br> 等晏杭登上馬車,盧向晚的眼淚卻咕嚕嚕不住地往下掉。 在這個時候她不免又想起來阿月,若是當初她能想到去救救阿月,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興許這就是她的報應,她知道,晏杭大抵此生都不會回來了。 永遠都不會回到她這個當母親的身邊了。 晏杭一路往南,走得卻極慢,他處處打聽書月的消息,可這無異于大海撈針,尋人的告示貼了無數張,都是他熬夜親自畫出來的她的畫像,一筆一畫地寫上去的告示。 夜里去寫尋人啟事,白日里挨家挨戶地找,一面墻一面墻地去張貼。 司馬寒始終跟著他,便是晏杭命令他滾回去,司馬寒卻只是沉默地跟著他,到后來晏杭便也隨便他了。 只是見晏杭這般毫無目的地找,司馬寒難免問了一句:“主子,若是公主不愿意見,便是有人遇著了她,只怕也不會把她行蹤告訴咱們?!?/br> 再或者,公主隱居起來,若是嫁了旁人,他們這般歷經千辛萬苦找她是為了什么呢? 按照公主眼下的意圖,不就是為了徹底地一刀兩斷與過去徹底告別嗎? 這話讓晏杭心里狠狠地一痛,毛筆在紙上暈開一大團墨:“你是說,她不想見我?” 司馬寒頓時憋住了,而晏杭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聲說:“是,興許她并不想見我,可我想見她,我還想再見她一面?!?/br> 哪怕只一面也就夠了,他在心里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 不需要她喜歡自己,也不需要她跟自己說話,他只想遠遠地見她一面就夠了。 沒幾日,司馬寒也被晏杭打發走了,其實也不算是打發走了,就是有一日司馬寒睜眼之后,就發覺主子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滿城找了許久,也沒有晏杭的蹤跡,心里清楚,晏杭這是不要他跟著了。 不知道為何司馬寒在那一刻,心里很難受,他找不到晏杭,只能去廟里一遍遍地拜,求著菩薩保佑主子能早日尋到公主,而公主……能原諒一回主子。 此后司馬寒尋了三個月,都絲毫找不到晏杭的蹤跡,他最終放棄回了京城。 晏杭獨自一人仍舊在找,一邊行路一邊找,期間難免碰上一些心術不正之人,妄圖搶劫或者想對他動用武力的,晏杭身體尚未完全恢復,好幾次他只能任由那些人把他痛打了一場,身上藏的不算嚴實的錢被搜刮了去。 后來晏杭便有了經驗,身上放了些暗器,若是有人想對他動粗,他倒是也能有逃跑的機會。 春夏秋冬,一眨眼功夫,一年竟然就這般過去了。 若是此時有人在路上遇見晏杭,定然已經認不出他了,因為此時的他衣衫襤褸,頭發凌亂,一臉的胡茬,說是乞丐也沒什么差別。 但在這樣的流浪里,晏杭好似也充滿了希望,他仍舊在熬夜寫告示,白日里到處張貼,詢問。 而歷練了一年之后,他也不再是單純地找,每到一個地方,會逗留幾日,若是遇到了困苦之人,便會上前幫扶一番,有一回被乞丐頭子盯上了,晏杭干脆使了些計謀,最后竟然勸服了那些乞丐跟著自己一路邊找人便做些為民除害之事。 既然是乞丐,那做這樣的事情便成了丐幫,晏杭就是丐幫頭子,他倒是無所謂這些稱呼,只希望能早早地尋到書月。 乞丐是對城中消息最靈通的人,晏杭細細一問,便大致知道書月有沒有在這個地方出現過。 奇怪的是,他花了五年的時間,有幾座城甚至尋了好幾遍,也始終沒有書月的消息。 心里的希望漸漸變得不那么清晰,他有時候會想,或許書月是真的不在了,是被皇上葬到了其他地方,有時候也會想,書月難不成是還藏身在宮中嗎? 總之,她是真的不想見他了。 這幾年下過很多雨雪,也有過許多風和日麗的時候,他走破了不知道多少雙鞋,偶然有一日被身邊的小乞丐提醒才知道,自己有了白發,還不止一根,在兩鬢處絲絲縷縷的非常明顯。 他本身就因為在路上不住地奔波,滄桑老態了許多,那白發更是顯得他像是遲暮之人。 有一次客棧的老板說他:“你生得是極其好看的,雖有白發,渾身潦草了些,但若是打起精神來也算是個美男子,只是你這雙眸暗淡,怎的瞧著全無生機?” 那一日,他在街頭還遇著了一隊迎親的隊伍,新郎騎在馬上意氣風發喜氣洋洋,陽光燦爛中,晏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羨慕到落淚的滋味。 他遠遠地看著那新郎,眼淚忍不住地流。 他這雙眼,豈止是暗淡無光,他早已看不到這個世上任何的東西,他只想看見她。 晏杭是在第六年開始感覺到眼睛明顯看不太清楚的,他夜夜伏案寫告示,甚至比他少年時讀書還要勤奮。 少年時眼睛很好,體力也好,那時候的屋子燭光也明亮,一日三餐有人伺候,如今他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身體早就大不如前,能用的燈光也極其地微弱,連著幾年這般耗費眼睛,能得今日也算是情理之中。 雙目酸痛,時??刂撇蛔〉芈錅I,看人模模糊糊的,一遇到太陽光便只能閉著眼。 有一日,身邊路過的調皮孩童指著他笑:“瞎子老伯!瞎子老伯!” 晏杭此時拄著拐杖,有些迷惘地回想自己今年多大了,他算了再算,至少也是三十五歲往上了。 是啊,他如今形態丑陋,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走路又要靠拄著拐杖,孩童都覺得他像個瞎子老伯,縱然是他找到了阿月,又能做什么呢? 他從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配不上她了。 這個道理,他到如今竟然才明白。 可不知道為何,他在心底還是想見她一面,若是見不到她,死不瞑目。 思緒沉沉,身后忽然傳來方才那兩個孩童的呼救聲,晏杭瞇起眼看過去,他視線模糊得厲害,但隱約瞧得見,一個男孩在岸上大哭大叫:“救命啊快救命??!虎子掉河里了!” 而河里隱約有個孩子浮浮沉沉,眼見著快消失了。 晏杭心里一緊,也不計較方才倆孩子喚自己瞎子老伯了,他當即把拐杖一扔跳如河中! 或許是人在情急之中生出了莫大的力量,他抱著那孩子拼命往岸邊游,孩子大約七八歲吃得胖乎乎的,垂死掙扎用了吃奶的勁兒去抓著晏杭。 若是從前,晏杭救幾個都不是事兒,可今非昔比,他艱難地把孩子推到岸邊時,自己竟覺得體力不支直接滑入河中! 幸好孩子父母聞訊趕來,又有河邊其他的好心人瞧見了,齊力下去把晏杭救了上來。 可虎子與晏杭都昏睡過去,虎子父母嚇壞了,趕緊地求著大伙兒把孩子跟晏杭都抬到醫館去。 有人趕緊上來指揮著把溺水之人體內的積水排出來,很快,孩子猛地吐出一口水哇地哭了出來! 而晏杭也吐了一口水出來,虎子父親欣喜地說:“恩公!你覺得現下如何?真是感謝恩公救了我家孩子一命!” 晏杭只覺得眼前一片濃霧,他什么都看不清楚,這個世界令他覺得很陌生! 耳邊嘈雜一片,他用力地揉眼,閉上眼拼命地搖頭,可始終什么都看不見! 他看不見了?他怎么會看不見了! 若是看不見,他還怎么尋阿月?縱然尋到了,他又如何去看清楚她的模樣! 虎子父親瞧著晏杭反常的模樣,抬手在他眼前一晃,頓時驚住了:“恩公!您是之前就看不見,還是,還是……” 旁邊虎子哭著說:“爹,這位老伯先前看得見,我跟二牛私下稱他瞎子老伯,他還瞧了我們兩眼,只是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該不會是為了救我他看不見了吧?” 虎子心生愧疚,大聲哭了起來。 晏杭緊緊咬著牙,他始終不信自己是真的看不見了,撐著地站了起來,可一轉身就撞到了一個人,虎子父親扶住他:“恩公,我帶您去醫館看看!” 第50章 晏杭被人帶到醫館, 他整個人已然渾身冰冷,走路跌跌撞撞,不知下一步該踏到何處, 整個世界都是混沌的,耳邊的聲音嘈雜不已,期間虎子父親只因為打噴嚏松開了他一下,晏杭高大的身軀便因為眼睛看不到而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摔得鼻子都流血了, 虎子父親嚇壞了, 到了醫館也膽戰心驚的。 而大夫給晏杭檢查了一番, 只說此人眼睛不是一時半會的毛病,如今看不見東西了也是必然的結果。 “恕老夫醫術淺薄,實在無無能為力??!” 虎子父親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是好, 這會兒外頭忽然有人說道:“下雪了下雪了!” 眾人皆是抬頭往外看去,便發現漫天飛舞的雪花美好至極, 讓這寒冷的冬日瞬間顯得多了些趣味。 “啊這么大的雪,明年應該有個好收成!” “是啊, 好大的雪呀,晚上煮一鍋熱面湯吃吧!” “明兒就是小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眼前一片濃霧,晏杭只能努力地去分辨那些聲音, 在聽到說下雪了的時候他也想去看看, 努力數次卻發現還是什么都看不見。 熱湯面, 小年,時間過得是真快啊,他許多年前, 也陪著阿月過小年, 他們用小爐子煮熱湯面吃, 雞湯打底,是書月親自做的手搟面,他一次能吃兩碗。 吃了飯,便陪著她練字,教她畫畫,他們一起畫雪景,一起在大雪中去采摘梅花。 仿佛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晏杭知道自己看不見,便垂下眸子,雙肩無力地耷拉下去。 整個人,整個心,整個世界,都徹徹底底地空了。 他不曾認輸過,即便是窮途末路也要殺出一條血路。 可現在,他認命了。 他將永遠找不到他的阿月了,他也永遠不再是那個晏杭哥哥了。 阿月沒有等到他,他也等不到阿月了。 眾人都擠在醫館門口看雪,笑談間只聽身后轟然一聲,那個眼睛瞎了的男人從凳子上一頭栽了下去! 因著是冬日,晏杭落水之后雙目失明,又起了高熱,虎子父親便想把晏杭帶回去,可他家里也只有一間屋子隔開成了兩間,里屋夫妻兩個帶著虎子睡覺,外屋小的連桌子都快放不下了,也實在是沒有地方安置這恩公。 最終還是晏杭聲音沙啞地要虎子父親把自己送到一處破廟里。 破廟幾處漏風,虎子父親心生不忍,還特意把漏洞之處堵上了枯樹枝,一日來三趟,只是他發現恩公像是沒有了求生的意志。 藥汁喂不下去,也不肯吃飯,不肯說話,就坐在那里靠著墻雙眼空洞地直視前方。 到后來,虎子父親便苦口婆心地勸:“眼睛瞎了的人也很多,恩公你瞧著雖然有白發,但皮膚并不皺,應當還是正當中年之人,凡事往開了想,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您好好吃藥吃飯,興許明兒便有路了呢?” 晏杭仍舊沒有回復,等到虎子父親下次再來送藥,便見他人已經不見了,著急半天最終只能唏噓。 眼盲之人,根本無處可去,他對看不見的世界尚不夠熟悉,拄著拐杖已經萬般小心依舊是橫沖直撞,自己受傷不說,還得罪人。 晏杭才出去不久,他漫無目的,不慎碰到了一女子的裙擺,還沒等他解釋,便有男子掄著拳頭沒命地往他身上打了起來! “臭乞丐!敢輕薄我娘子,今日老子非打死你這個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