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華皮的meimei，溫瑩卻是可以給出答案。

    “你的meimei，應該就是她吧?！闭f著，溫瑩從袖中取出那面破碎成萬花筒的鏡子，“化骨，就是你的meimei，對不對？”

    “鏡……子？娘親你的意思是，我的meimei，是一面鏡子？”華皮的反應，又是溫瑩意料之外的震驚與茫然，“怎，怎么會……我的meimei，怎會是鏡子？我的meimei是鏡子，難道，難道我也是……?。。?！”

    華皮只覺得自己頭像是要裂開一般的疼痛，她捂住頭，整個人蹲身下來，將頭死死地埋在身前，痛苦地嘶吼著。

    “皮兒！”阿傀心疼地喚了一聲，立刻趕至華皮身旁，將她輕輕抱住。

    溫瑩的確沒想到，華皮竟然將自己騙得如此徹底。

    但是……

    無論偽飾的美好多么令人沉溺，幻象終有撕裂的那一日。

    而面對現實時，將是加倍的痛苦。

    早在為自己編織美好的幻象時，便已注定了此刻的終局。

    這一切，是時候該結束了。

    “阿傀，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這個平安鎮，除了是你與那位修士的交易之外，還是你給提供給華皮的一方戲臺？”溫瑩問向阿傀。

    “是?！卑⒖辉匐[瞞，“是皮兒……皮兒一直希望，能回到曾經樸素的生活中，哪怕是一個小鎮子的普通人家，一個小山頭上的平凡山寨……皮兒雖然不記得為何會與你們離散，但她每每回憶至此，皆會露出痛苦的神情……”

    溫瑩微微皺眉。

    小黑的話，小孫孫的話，孔精精的話，加上現在，阿傀的話。

    百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但阿傀的心思，卻是簡單的。

    他希望華皮生活在這一方寧靜而美好的世界里，包括他們的養子林如歌，他們的住民，他們的宅院，甚至是他們的外貌，都是華皮所期盼的模樣。

    的確，鎮子上的一切，所有人的生活，都是阿傀的手筆。

    但是沒有水的河流，會穿模的地洞，以及明明于坐標上存在，卻看不到住宅的吳嬸家，卻與阿傀無關。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個舞臺，是不是真實的呢？”溫瑩淡淡地問道。

    “??？”阿傀一愣，“就是……平安鎮啊?！?/br>
    “阿傀，我剛剛就說過……你已經死了?！睖噩撐@了一口氣，“你不要忘了，你的妻子，是一只鏡妖。鏡面所映，是真實，還是虛假？”

    溫瑩此言說畢，華皮也在這一刻停止了痛苦的叫聲。

    她聽到了溫瑩最后的一句話，沉默片刻后，她終是緩緩抬起了頭。

    再次抬起頭時，華皮眼中沒有了剛才的迷茫，卻也失去了原本的純真。

    “娘親……沒想到在有生之年，我真的能再見到你……”華皮扶著阿傀一起站起，隨即走至溫瑩面前，“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br>
    看華皮的模樣，她沒在騙溫瑩。

    又出現了一位將她認錯的人。

    “你認識小黑？”溫瑩突然問向華皮，“就是只黑貓，很熊孩子的那種?！?/br>
    “當然。那是一直陪在娘親身邊的寵物?！比A皮笑了笑。

    看來，華皮的娘，與小黑的主人，又是同一個人。

    將自己認成那人的人，如今已經有了四位。

    或許……自己真的便是那人吧。

    “可是meimei卻……”華皮從溫瑩手中拿過化骨鏡，眼中無限哀傷，“那一日之后，我與meimei皆是身負重傷……我親眼看著那人將meimei奪走，擊碎了meimei的妖核，將meimei化為僅存靈力的軀殼……可現在，meimei連這具軀殼，竟都被毀壞……”

    “你說的那個人，是個女的，長得很丑？”溫瑩問道。

    “嗯?！比A皮點點頭，“娘親你在創造我們的時候，我就是真實，而meimei，則是虛假。我至今都不記得那一日發生了什么……但是，我永遠忘不了那人將meimei妖核擊碎的那一刻……”

    原來如此。

    看來是那位主人創造了兩面鏡子，一個是化皮，也就是能映照出現實的鏡子。而另一個是化骨，則是具有美顏濾鏡功能的鏡子。

    畫皮難畫骨，相反的名字，或許是一種警醒，又或許……只是那位主人瞎取的。

    總之如今的溫瑩，算是無從得知了。

    這榕華所謂的神器，竟是如此得來的。

    溫瑩冷笑一聲，眸光冰冷，令人生寒。

    “娘親你如今喚醒了我，想必也已然知道，我所做的一切……”華皮轉過身，看向阿傀，“對不起阿傀，一直以來，我都騙了你……其實也騙了我自己。就像娘親所說，這里的一切，是鏡中的世界。我是真實，所以我是將整個真實的平安鎮，倒映成為了如今這個世界?！?/br>
    華皮如今的坦白，溫瑩自然不意外。

    早在聯想到華皮與化骨鏡的關系之時，溫瑩便相通了這一切。

    吳嬸沒有被倒影進來，是因為華皮的面上，有一顆痣。換言之，她的鏡面上剛好有一處壞點，便是在吳嬸家處。所謂鏡面，其實就是如同水面一般，在整個平安鎮下方所形成的倒影，所以才會在相同的座標處，可以被李香玥的金手指看到吳嬸家。

    倒影本是虛假的，一觸即碎的。是華皮的靈力，令一切虛幻變為了實體。

    但之前糖蒜事件令華皮生銹之后，也令華皮的靈力有所折損，于是便出現了多次穿模事件。

    “這……怎么會……”阿傀顯然是震驚的，“那我……我又是……”

    若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難道他也是虛幻的……聯想適才前輩所言，難道他真的已經……

    “娘親說的不錯，你已經……已經死了?！比A皮身側的手纂得很緊，“你只是一小截傀儡絲，你根本承受不了那么多的真氣……后來，與那名修士繼續交易的，其實是我……”

    接下來，華皮與阿傀道出了一切的真相。

    原來，在阿傀真身崩壞之前，那名修士剛巧出現。在他的幫助下，華皮將阿傀的精神力抽離，放在了她所造的鏡中世界。

    這是唯一能夠讓阿傀活下去的方法。但一旦鏡中世界消失，阿傀便會不復存在。

    華皮本就身受重傷，自然需要更多的靈力維持這個鏡中世界，便答應了那名修士繼續為他提供真氣的要求。只要這樣，那名修士便會將真氣分出一部分提煉為藥丸，令華皮可以將這些真氣轉化為自身的靈力，就此維持鏡中世界。

    “對不起阿傀，對不起，娘親?！比A皮垂下眼，“我知道我的行為很自私，娘親你一直跟我們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你跟我們說，你已經活得太久，真是為了自己的堅持而死，其實也無所謂。但是我……我不想再失去了……娘親，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說著，淚水從華皮眼中無聲地滑落，一滴，兩滴，砸落在地上。

    溫瑩什么都沒說。

    此時此刻，如果溫瑩可以確認自己真的是華皮的母親，她或許會告訴華皮，這一切，都是她自私的借口。阿傀已死，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平安鎮里的所有人，他們又何其無辜。

    但是，在溫瑩的記憶中，她不是華皮的母親。她也沒有必要再去指責什么，或是教導什么。

    溫瑩并不喜歡嘴炮。明知黑白卻選擇了誤入歧途，又豈是幾句嘴炮便可以改變什么的。

    在這個當兒，溫瑩從袖中取出一張紙與一支炭筆，迅速地在紙上畫著什么。

    “你們所說的修士，可是此人？”畫完后，溫瑩將那副徐莫風的畫像展示于兩人面前。

    “正是！”華皮與阿傀一齊點頭。

    “這是一個圈套，你們被騙了?！睖噩撐@。

    這件事情其實不難推測。

    華皮的傷的確不假，但并不至于危及性命。所謂的生命垂危與藥，都是徐莫風制造的假象。目的，便是誘二人入局。

    阿傀無法承受那么多真氣，也在徐莫風的意料之中。他最終的目的，其實是為了以美好的幻象為餌，讓華皮一直幫他收集下去。

    這樣，遠比一直造假華皮生命垂危，要容易的多。

    聽過溫瑩的話后，華皮與阿傀皆陷入了沉默。

    原來……這才是一切的真相。

    那名修士固然可恨，但造成這一切的，還是他們自己。

    是他們的自私，貪欲，最終造成了這樣的結局。

    “咔擦?！?/br>
    一聲輕微的破裂聲過后，整個房間突然間開始震動。

    與此同時，阿傀的身體，開始漸漸變得透明。從指尖，逐漸傳遞至全身。

    “阿傀！”華皮瞳孔驟縮，想要奔赴阿傀身邊，卻被劇烈震動的地面而阻攔，走得踉踉蹌蹌，卻極難前進分毫。

    “我，我這是……”最初的驚訝過后，阿傀突然變為了坦然。他笑了笑，“我這是，要消失了么？”

    “華皮，這個世界的構建，除了靈力，還有你自己的信仰。只有你相信阿傀是應該存在的，他才能繼續存在著?！贝饲榇司?，雖非溫瑩所愿看見，但總有一日……阿傀與華皮，要走到這一步。

    就在剛剛，華皮意識到自己被騙之時，她猶豫了。

    她覺得自己大錯特錯，她不該用這種方式……讓阿傀這樣存活著。

    伴隨著華皮內心波動越來越劇烈，整個世界的崩塌，也越來越迅速。

    “不——！”華皮大聲呼喚著，拼盡全力想要趕向阿傀身邊。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她就可以碰到阿傀……

    但下一刻，阿傀卻在華皮的手指之下，化為了一團虛無。

    華皮一下子愣住了。

    兩行淚水從她睜大的眼中滑落，她猛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如果……如果溫瑩是她的母親，或許會……

    溫瑩走至華皮身邊，輕輕摸了摸華皮的頭。

    也許是安慰吧。但是錯了就是錯了。

    “娘親，我……錯了……”華皮一邊抽噎著，一邊對溫瑩說道，“我錯了……我不該讓自己活在夢中……我忘記了娘親你說的……哪怕是殘酷的真實，也好過美好的虛假……這才是你創造我們兩姐妹的初衷啊……”

    “娘親，人！一旦鏡中世界崩塌，鏡中的那些人都會……”華皮突然轉過身，焦急地對溫瑩說道。

    “沒事?！睖噩摀u搖頭，“我已經讓其他人，提前將他們都送出去了?！?/br>
    這便是溫瑩讓小黑和陸曉杰，以及大黑喚醒林如歌要做的事情。

    她無法預料面見華皮夫婦后會發生什么，便提前讓他們先保護好這些人。

    力所能及之事，能做的，為何不做。

    這也是溫瑩經歷這么多個輪回不曾黑化的原因。

    在她短暫的第一世里，她得到過許多陌生人的幫助。也許只是一句問路，也許只是大學宿舍里的一次幫忙抬行李。世間有真善美，才令人間并非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