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的夜 第76節
黎初月眼見這樣的情形,心下有難以名狀的預感,整個人大腦開始一片空白。 然而黎雅卻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她回身看向女兒,笑著問道:“囡囡,這位先生是誰???” 南盛聞言一驚,匆忙開口:“小雅,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南盛??!luan!” “南…盛…”黎雅慢悠悠地念出這個名字,而后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 黎初月突然之間很想逃離這個場景,只聽黎雅繼續笑著開口。 “南盛,我記得,您就是南總吧!您是月兒的老板,終于見到您了!” 黎雅的表情非常真誠:“南總,真的要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們月兒的照顧?!?/br> 她話音一落,南盛和黎初月相視一愣。 南盛一時間有些激動,他不由自主地靠近黎雅,又喊起她來:“小雅,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大概二十五年前,我們在蘇州……” “我……”黎雅搖搖頭,情緒開始變得有些急躁,“我不認識你……你不要過來!” 黎初月了解母親的病情,趕緊走過去安慰她:“沒事沒事,mama你先坐下,休息一下?!?/br> 她轉頭又看了眼南盛,略有些冷淡地開口:“南總,請您先出去吧?!?/br> 黎初月安撫好黎雅之后,與南盛在療養院大廳的沙發上并排坐下。 兩個人都沒有抬頭去看彼此。 南盛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率先開口:“月兒,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出生年月嗎……” 黎初月抿抿唇,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一串數字。這每一聲,都像是在南盛的心口刺了一刀。 南盛轉過頭望著她,自責地咬牙道:“孩子,為什么我沒有早點知道你的存在!” 黎初月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特意去看他,只是平靜地開口:“所以,你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樣的?” 南盛深吸一口氣,聲音里依舊帶著微微的顫抖。 “月兒,這件事,可能還要從我二十幾年前回國探親說起。我記得那是一個冬天,天氣特別冷。我一個人坐著火車,來到了蘇州……” 南盛開始慢慢地講起往事。 “那一天,我剛一下火車,就把錢包弄丟了。你知道,那個年代還沒有什么電子支付,信用卡在國內也尚未普及,我當時的中文又不是很好。丟了錢包的我,可以說是寸步難行?!?/br> 南盛停頓一瞬,接著開口:“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又回到了火車站,回到我剛才出站的地方。然后我就意外地發現,竟然有一個女孩子,就傻傻地站在原地,舉著我的錢包等著我?!?/br> 說到這里,南盛轉頭看向黎初月,輕嘆口氣:“沒錯,她就是你的mama,黎雅?!?/br> 黎初月聞言,心尖一顫。 只聽南盛繼續說著:“事情過去那么久了,當時錢包里有什么東西、有多少錢,我通通都忘記了。但是直到現在,我都還依舊清清楚楚地記得,小雅她凍得紅撲撲的那張小臉……” “她跟我說,她二十歲、是學生,我問她會講外語嗎?她竟然可以十分流利地用英文和我對話,她說她學的專業是外語外貿。當下,我便邀她和我一起同游。想不到她也欣然同意?!?/br> “月兒你也知道,冬天并不是蘇州的旅游旺季,我們當時去的每一個景點,人都很少,就好像是包場一樣,專門為我們兩個開放?!?/br>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奧黛麗赫本的那部《羅馬假日》,那幾天我和小雅的生活,就好像是電影情節一般?!?/br> 黎初月靜靜聽著這些,隨即抬眼看向南盛:“然后呢?” 南盛繼續沉聲道來:“最后那天晚上,我帶她回了我的臨時住處。我問她我可以吻她嗎?她說好。我問她可以跟我一起回加拿大嗎?她也說好,不過她說要等到她畢業,她說要做外貿、去賺外國人的錢?!?/br> 說到這里,南盛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 “那一晚,我們喝了一些酒,我開了一瓶威士忌,她買了很多本地的啤酒。我們喝醉了,確切的說,可能是我自己喝醉了……” 聽南盛講到這里,黎初月的心開始揪起。 南盛接著說:“第二天早晨,我起床了要趕火車,就跟她道了別。我很清楚地記得我把我加拿大的號碼,寫在了書簽上,塞進了她的包里?!?/br> “不過我等了很久很久,她一直也沒有打過。直到現在,我搬了很多次家,那個電話我一直都在繳費、一直把號碼留著。我在想,會不會哪一天,它就響了?!?/br>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沒想到,我們的緣分還沒有結束……” 南盛講完這些,又再次抬眸看向黎初月:“這就是我的視角里,全部的故事。月兒,我不知道你mama是否有跟你提起過我?!?/br> 黎初月搖搖頭:“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她不記得你了……” 南盛很自責:“其實我真的不確定那一晚發生了什么,醉酒的我記憶模模糊糊。但不管怎么樣,這都是我做錯了,我傷害了她。如果我知道有你的存在,即便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們!”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月兒,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去彌補?!?/br> 黎初月的心里已經潰不成堤,但她的表情還依舊十分地倔強。 “南總,既然你都不知道我的存在,那你不欠我的。不過,你欠我mama的,你要好好去補償。如果她沒有遇見你,或許現在不會是這樣……” “月兒!”南盛還想解釋些什么,但黎初月卻沒有再給他機會。 接下來的日子里,南盛退掉了回加拿大的機票,每天都往黎雅的療養院里跑。 療養院也有療養院的規定。每天對外的探視時間,是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 而南盛真的朝九晚九雷打不動地過去,就跟上班打卡一樣。 他陪黎雅聊天,陪她看電視,給她講故事,帶著她在院子里曬太陽,還跟她說英語。 后來,南盛還是嫌陪黎雅的時間太少,干脆租下了她隔壁的房間。 起初,療養院的院長是不同意的,他拒絕南盛:“你一個身體健康的人,為什么要住在我們精神類疾病的療養院?” 南盛卑微回道:“如果我不能得到她的原諒,那我可能也會患上您剛提到的那種疾病?!?/br> 院長拗不過南盛,在他保證絕不會影響正常秩序的前提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現在是淡季,療養院有很多空房,等到房間不夠了,你就必須離開!” “好?!蹦鲜⑴闹馗兄Z,還不忘給療養院捐了錢,用來幫助那些沒能力支付醫藥費的病人。 黎雅真的就像這樣,被南盛捧在手心里,寵成了一個小女孩。 黎初月沒有主動去問黎雅,她現在對他的態度是怎樣。上一輩的事情,就讓他們自行去了結。 她不能用一個人單方面的言辭,去評判一件事情的是非對錯。 但對黎初月自己來說,她真的一時間難以接受他,難以接受她的生命中突然多出一個“父親”的角色。 …… 這陣子,黎初月一心泡在排練室,準備著實景劇場的首演。 排練的間隙,薄驍聞也忍不住勸慰:“月兒,你是真的不打算再跟南盛聊聊嗎?” 黎初月笑著搖搖頭,看上去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幾年中,都從來沒有出現過。我覺得,我可能需要用接下來的幾十年去慢慢地適應他……” 大團圓的結局,大抵只存在于美好的文學作品中。而對于現實世界的黎初月而言,余生那么長,走一步算一步吧。 黎初月輕嘆口氣:“在我一直以來的認知里,自從外婆去世后,我就只剩下了mama這一個親人,現在他突然出現,我也不知道我該怎么辦才好、該怎么辦才是對的……” 薄驍聞聽罷,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只是輕輕地把她攬進懷中,柔聲道:“誰說你只有一個親人?月兒,從今往后,我都是你的親人!” 劇團實景劇場首演的這一天,很多老朋友欣喜光臨,一起幫黎初月和薄驍聞撐場。 這種場面,自然是少不了霍煊和陳奕這幫“狐朋狗友”。 陳奕的那位新婚太太懷孕了,雖然他們是家族聯姻,但兩人竟看起來感情還不錯,細節之處可見甜蜜。 朱小韻和周正這兩個人就更加大膽了,他們瞞著家里偷偷領了證,打算先上車、后補票。 鐘瑜到后臺去看正在化妝的黎初月,把小酒窩正在打來的視頻,拿給了她。 屏幕上小酒窩笑著說:“小月兒,祝你演出成功!我現在正在日本讀博,有什么需要代購的,記得聯系我??!” 薄驍聞貼心地幫大家準備了豐盛奢華的下午茶,還親自送來給黎初月挑選。 花花公子霍煊這次倒是一個人來的。他看著大家成雙成對地樣子羨慕不已。 想想自己還孑然一身,霍煊不由自主地走向鐘瑜,半開玩笑道:“你看他們都有了歸宿,要不我追你行嗎?” 鐘瑜翻了翻白眼,只回了兩個字:“不行!” 嬉笑之間,他們的故事仿佛結束了,也仿佛才剛剛開始…… 臨近演出揭幕的時候,黎雅也來到了實景劇場。她是被南盛牽著手領到了后臺。 此刻,黎初月已經化好了戲妝、換上了戲服,整個人艷麗得燦若玫瑰。 南盛拉著黎雅走上前,看著黎初月試探性地詢問:“月兒,我們三個人拍張照,可以嗎?” 黎初月點點頭,薄驍聞便直接站起身來,笑道:“我來幫你們拍?!?/br> 他快門按下的那一刻,屏幕上的三個人都笑得很甜很甜…… 演出是在晚上八點準時開始的。 夜幕降臨后,實景園林劇場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一時間沉浸式的氛圍感十足。 這個劇場沒有傳統的“舞臺”和“觀眾席”一說,所有觀眾都登上了游船,搖搖晃晃地飄在湖中央。 隨著鼓聲笛聲響起,另一條小船慢慢地劃過來,而黎初月則站在船頭,悠揚婉轉地開嗓。 這一刻,演員、觀眾,院子里的亭臺樓閣,石徑水榭,共同構成了今日的這一場夜幕下的《牡丹亭》。 新月劇團的首演非常成功,因為這種新奇地、宛如“穿越”般地觀看體驗,現場的照片一度在社交媒體上異常爆火。 演出結束的晚上,黎初月和薄驍聞各自忙碌。 她負責組織劇團的工作人員清理場地和道具。而他則負責招待合作伙伴與商務貴賓。 直到凌晨,他們才在園中相見。 她跟他之間隔著一座小石橋,遙遙相望。薄驍聞斂唇一笑:“月兒,你就站在原地,讓我走過去?!?/br> 言畢,他在微涼的深夜里,乘著月色、朝著她緩緩走來。 那一刻,黎初月忽然有點恍惚,過往地一幕幕如電影般在腦海里回放起來。 她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女孩子。 唯一的那點運氣加成,可能都長在了漂亮的臉蛋上。 她不是個勇敢的人。一直竭盡全力地去讀書、練功、唱曲,一直規規矩矩、按部就班地活著。 她也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亦不會去盲目地羨慕別人。她一度的人生追求,就是吃飽、穿暖、賺錢、和mama在一起。 她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直到那個叫“薄驍聞”的男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