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的夜 第58節
黎初月左等右等,沒等來劇團的錄取結果,想不到卻等來了她的老師韓冷的電話。 韓冷在電話里直截了當地問起:“初月,上次給你介紹的那位南總,就是他邀請你去他新創辦的劇團的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聽韓老師這樣一說,黎初月才想起了“南總”這一號人。 黎初月從書桌里找出了“南總”的名片。名字是南盛,沒有職務和公司,連地址也是英文的。 這讓黎初月難免有些遲疑。 韓冷也知道黎初月有顧慮,幫忙解釋道:“初月,南總很看好你、也很有誠意。他是一心想回國投資,開辦戲曲劇團?!?/br> 韓冷頓了頓,繼續語重心長地勸說:“初月,我也了解你的家庭情況,其實對你來說,不去體制內的單位,在外面收入可能會更多?!?/br> 黎初月能理解韓老師的心情,她確實是在替她的未來考慮。 “謝謝韓老師?!彼嬲\答道,“我會再好好考慮的?!?/br> 韓冷沉思片刻,又說:“這樣,你和南總再見一次面吧,我幫你們倆約一下?!?/br> 黎初月猶豫一瞬,后又覺得這樣也好,于是答應下來:“好的,那就麻煩韓老師了?!?/br> 黎初月和南盛約在了一個周末的下午,地點是在一家環境清幽的茶室。 黎初月想著,這次見面,也有可能算是一場特別的“面試”。 于是她便稍微打扮了一下,選了一條修身連衣裙、穿上了平時不怎么穿的高跟鞋,也化了一點淡妝。 然而黎初月萬萬沒想到,南盛的打扮比她更加的“正式”。 南盛穿了整套深灰色的西裝搭配襯衫,系了領帶、帶了袖扣。甚至上衣的口袋里,還疊著一條和領帶同色系的手帕。 這樣的打扮,放在這樣的場合,若是一般人穿起來,總會略顯“over”。 然而南盛的這一身,卻絲毫不油膩。優雅這東西,果然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 南盛要比黎初月提早到達一些,此時已經跟服務員點好了茶,還搭配了一些女孩子喜歡吃的點心。 黎初月在他面前款款坐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抱歉地開口。 “南總,上次在韓冷老師的辦公室里,我太著急離開,現在想想總覺得很是失禮,需要跟您說一聲對不起?!?/br> “千萬別這么客氣?!蹦鲜⒍Y貌回道,“是我每一次都突然出現,打擾到你們上課,我才是很抱歉才對?!?/br> 兩人說完這番你來我往的客套話,竟都忍不住笑了。 南盛幫黎初月倒上一盞茶,溫聲開口。 “我一直生活在溫哥華,平時喝的大多都是咖啡,對中國茶并不算很了解,今天是聽了服務員的推薦,點的這壺‘都勻毛尖’,希望你能喜歡?!?/br> 黎初月笑著點點頭,輕抿一口道:“很好喝,鮮濃回甘?!?/br> “那就好?!蹦鲜⒉辉倮@彎,直接切入正題。 “黎小姐,我上次跟你提過的,希望你能加入我劇團的事情,請問你現在能給我答案了嗎?” 南盛頓了頓,接著說起:“黎小姐,我這是第三次見你了,我知道《三國演義》里,當年劉備對諸葛亮,也是三顧茅廬?!?/br> “這可不敢當!” 黎初月知道南盛是半個外國人,中文可能確實不算好,但她還是被他“三顧茅廬”的比喻嚇到了。 她趕緊笑著回道:“南總,我一直很好奇,既然您多年以來都生活在國外,那現在為什么又會突然想回國,想創辦戲曲劇團呢?” 南盛聞言微微抿唇,不緊不慢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出生在加拿大的華人,從小就和父母生活在溫哥華。我曾在大概二十幾年前,回中國探過一次親。那時候旅居蘇州,那個城市給我留下了這輩子最美的回憶?!?/br> 南盛一邊回憶著,臉上一邊不自覺地浮起了幸福的微笑。 黎初月接道:“巧了,南總,我就是蘇州人,只不過二十多年前,我可能還沒出生?!?/br> “哦,是嗎?”南盛笑笑,“那我們還真的蠻有緣?!?/br> 南盛停頓片刻,繼續徐徐道來:“當時,我在蘇州邂逅了一個女孩子,是她帶我去你們那兒本地的小劇場,看了一場昆曲演出,那一出《牡丹亭》,我一直記到現在?!?/br> 黎初月聞言,直接開口問起:“所以,這是您想回來投資戲曲事業的原因?” “是的?!蹦鲜⒄嬲\地點點頭,“現在我的父母已故,我在加拿大已經沒有什么親人了,人年紀大了,總是想要落葉歸根?!?/br> “您沒有子女嗎?” 黎初月的話問出了口,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很擔心會冒犯到他。 但南盛卻無比坦然:“可能命里沒那個緣分吧?!?/br> 黎初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先換個話題,免得引他傷懷。 “南總,您的劇團,未來是會成立在北京嗎?這一點對我來說很重要?!?/br> “是在北京?!蹦鲜⒄J真答道,“這里的文化氛圍很好,兼容并包,市場也會更大一些?!?/br>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工作合同,雙手遞給了黎初月。 “黎小姐,這是我請律師起草的,你可以仔細看看上面的條款。其實這幾個月,我陸續跑了一些藝術院校的戲曲專業,也挑到了一些優秀的孩子?!?/br> 南盛說到這里,抬起頭看向黎初月,鄭重其事道:“但你是我一眼就相中的昆曲閨門旦,希望你能認真考慮?!?/br> 黎初月接過合同,簡單地翻看了一下。 其實話已經聊到了這個份兒上,黎初月被南盛的誠意感染,確實有些心動。 然而等她看到工作合同上的年薪時,這份“心動”,差一點就變成了“沖動”。 他這個老板,未免也太慷慨、太大手筆了。 黎初月看著對面一臉真誠的南盛,忍不住提醒道:“南總,您了解過我們這一行昆曲演員的平均收入嗎?” “當然?!?/br> 南盛點點頭:“我知道,像你們這種戲曲演員,大多數都是有編制、有保障的工作,既然這點我做不到,所以只能在錢上去補足了?!?/br> 黎初月心里還是難免有些顧慮:“但拿這樣高的薪水,會讓我覺得,我的能力是否與之相匹配呢?” 南盛笑笑:“別妄自菲薄。相信我的眼光,你的樣貌和才氣,會讓機會追著你跑?!?/br> 黎初月聞言,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仔細想來,如今時代的洪流之下,“賺錢”和“穩定”這兩件事,豈能兩全其美? 事已至此,她不妨就賭一把大的。 “南總,您有筆嗎?”黎初月抬眸看向南盛。 南盛聞言點點頭,將隨身帶著的那支萬寶龍鋼筆,直接遞給了她。 黎初月接過,輕輕旋開筆帽,而后在合同的簽字頁,工工整整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整個過程,大概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黎初月就這樣,一半感動、一半理性地簽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合同。 兩人又很隨意地聊了一會兒,眼見著太陽落山,便起身準備離開。 南盛沒有執意要送黎初月回去,因為他覺得那樣太過熱情,會很像一個“別有用心”的老男人。 兩人只是友好地道了別。這樣的相處方式,讓黎初月十分舒服。 走回學校的路上,她的腦中還在不斷地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這是一個很奇妙的下午。 她和南盛,明明是兩個陌生的人,年齡和背景都相距甚遠,但卻莫名地投機投緣。 或許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玄學和磁場? 黎初月回到宿舍后,第一時間把自己簽了工作的事情,全都分享給了室友鐘瑜。 鐘瑜聞言直接被嚇了一跳,她上手搶過了黎初月的合同,直言:“小月兒,你這就簽了?不是被騙了吧?” “被騙倒不至于,再怎么說也是韓冷老師推薦的,他總不能是個大騙子。不過,說起沖動,我可能確實有一點?!崩璩踉伦猿暗?。 鐘瑜隨手翻開黎初月的合同,當她看到薪資福利那一欄,也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我的天,開出這種價位,換誰誰不沖動??!” 她又看向黎初月,忍不住感嘆道:“好家伙,小月兒,你遇到的不是雇主,是個財神爺吧!” “也不一定是財神爺,還可能是個天使哦!”黎初月笑笑。 因為工作大事塵埃落定,黎初月便也沒有再去考那些有編制的院團。 既然已經坐了決定,就不能再猶猶豫豫地搖擺不定。 大學最后的日子里,黎初月無比逍遙快活,一度成了全班最無所事事的人。 入冬之后,她順利拿到了駕照。 獲得了一項新技能,黎初月便開始計劃著,等拿到了工資,攢攢錢也買輛車。 等有了車以后,她再去母親黎雅的療養院看她,就會方便很多。遇到節假日,她還可以帶黎雅出去郊游。 黎初月想到這里,心里那個一直在努力去忘記的名字,突然間又浮上水面。 薄驍聞。 這個駕照,也是他當時堅持要讓她盡快去考的。她記得,他還曾笑言,說要做她的第一個乘客。 到今天為止,他們已經一整個秋天都沒有見過面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過得好嗎? 黎初月本以為,自己再想起有關薄驍聞的事,心里都是無比坦然的。 但是這一天晚上,當黎初月接到他的電話時,她整個人還是不受控制地慌了。 手里的手機不住地震動,“薄驍聞”這三個字,在屏幕上一直閃爍不停。 她沒有刪他的號碼,也沒有清過他的微信。他們就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彼此的列表里,一直也沒有聯系而已。 黎初月望著屏幕,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立即傳來了一聲溫柔有熟悉的:“月兒?!?/br> 全世界恐怕只有薄驍聞一個人會這樣叫他。 黎初月心尖猛然一顫,努力地讓自己顯得淡定一點,只聽薄驍聞繼續低聲開口。 “月兒,我明天就要飛歐洲了。第一站是比利時的布魯塞爾。下一次回來,或許就是兩年后了......” 電話里,他沉默片刻,又開口:“月兒,我還能再見你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