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的夜 第8節
此時此刻,黎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滿臉都是興奮的神色。 她站在床上,梗著脖子,高聲道:“現在,我宣布,獲得第九屆金象獎最佳女主角的是……” 黎初月沒有打斷母親。 待黎雅說完,黎初月從床頭柜上拿起一個礦泉水瓶,當做“獎杯”遞到黎雅手上,接道:“是黎雅女士,讓我們恭喜黎雅!” 黎初月陪著母親一起“演”起這場頒獎典禮來。 黎雅彎腰接過礦泉水瓶,緊緊握在手中,就好像真的得了獎一般,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 她站在床上踮著腳,慷慨激昂地說著獲獎感言。 黎初月也并不阻止,站在床邊伸出手臂護著她,防止她一激動跌落下來。 黎雅斷斷續續地說了十幾分鐘,覺得疲倦了,才朝著黎初月撲哧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黎初月扶著她小心翼翼地坐下來,像哄孩子一般:“好啦好啦,頒完獎了,休息一下吧?!?/br> 黎雅點點頭,但她的屁股剛一挨到床墊,整個人忽然又彈了起來。 黎初月還來不及攔著,黎雅又迅速蹲在地上,整個人探頭進了床底,好像在尋找什么寶貝一般。 黎初月趕緊也蹲下來,拉住母親的手臂:“你要找什么,我幫你找?!?/br> 黎雅歪了歪頭,一只胳膊伸進床底,摸索了許久,掏出一個落滿灰塵的紙箱。 黎初月滿頭問號。 黎雅則興沖沖地打開紙箱,隨即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撲面而來。 黎初月低頭一看,箱中竟然是一盒草莓,絕大多數顆果rou已經開始腐爛。 黎雅捧起整盒草莓:“前天下午我們療養院發了草莓,可香可甜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草莓塞進了黎初月懷里:“我家囡囡最愛吃草莓了,我都給你留著呢!” 而后,黎雅還不忘附到黎初月耳邊,悄聲道:“噓!你可千萬別讓方護士知道!” 黎初月看著手里那一盒已經開始長起白毛的草莓,一時間哭笑不得。 她攙扶著黎雅回到了床上,突然間心底泛起一陣莫名地酸楚。 mama的這個病,自從黎初月記事起就有,印象中一直時好時壞。 不發病的時候與正常人無異,但一旦發病,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行為。 黎初月從出生開始,就跟mama、外婆生活在蘇州,三個人相依為命。 在她的記憶中,反倒一直沒有父親這個角色。 聽外婆說,母親之所以會時常假想自己拍電影、得影后,是因為她年輕的時候確實在電影制片廠工作。 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黎雅的精神狀況出現了一些問題。 至于具體發生了什么事,黎初月并不完全清楚。 后來外婆年事漸高,擔心黎雅沒辦法一個人照顧年幼的外孫女,便在黎初月十歲的時候,把她送進了蘇州本地的戲校。 在黎初月外婆看來,唱昆曲兒好歹算是門手藝,將來也不至于吃不上飯。 黎初月戲校中專畢業后,趕上那一年首都藝術學院擴招。 她誤打誤撞地考了進來,索性就賣掉了蘇州老家的房子,把母親一起接到北京,方便日常照料。 這些年來,黎初月也不是沒有好奇過自己的親生父親。 只是外婆直至彌留之際也不肯多說一句,而母親恰好又失去了懷孕的那一段記憶。 久而久之,黎初月便也不再糾結,只想著過好當下。 這樣的身世背景,其實讓黎初月的性格有些復雜,即便內心柔軟易碎,外表也會時刻假裝堅強...... 正當黎初月陷入沉思之時,剛剛折騰累了的黎雅,已經半躺在床上睡著了。 黎初月小心翼翼地幫她掖好被角,看著她呼吸漸漸地平穩均勻方才起身。 黎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如今已年逾四旬,盡管久病纏身,依舊風韻猶存。 黎初月又去找方護士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了療養院。 其實母親這個情況,黎初月沒有一天能夠放心。 黎雅患病已經二十余年,醫學上很難治愈,黎初月能做的也微乎其微。 雖說兩人現在的生活開銷,可以靠賣房子的錢維持一陣子。 但黎初月卻一刻也不敢放松,只能拼命地去賺錢,為母親提供更舒適的生活環境。 黎初月坐上出租車,又繞了大半個北京城回到了學校。 明天就是昆曲系的匯報演出了,為了保持好的狀態,回到宿舍后,黎初月洗過澡就躺下了。 然而她輾轉反側,過了十二點依舊難以入眠,整個人毫無困意。 或許是因為對于明天的舞臺,心中還有一絲絲的緊張和興奮。 也或許,是因為對某個人有些隱隱的期待。 這段時間薄驍聞音訊全無,沒有電話也沒有微信,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在她的世界一樣。 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那天他們倆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他曾答應過她要來看她的演出。 這個人消失了這么久,難不成他真的交了女朋友? 黎初月身上的被子蓋了又掀開、掀了又蓋。猶豫許久,她伸手摸到了枕邊的手機。 按亮屏幕,熒熒的藍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從通訊錄中翻出了他的名字,想著要不要干脆發個信息,委婉地提醒他一下。 但轉念之間,黎初月便又放棄了,嘆口氣把手機塞回枕下。 明天的演出,她多希望他能來,又希望他是一個人來…… 第七章 黎初月演出的那個晚上,薄驍聞來了,是兩個人…… 只不過跟薄驍聞一起來的,不是女人,而是個男人,正是他的那位發小霍煊。 薄驍聞和霍煊趁著晚場表演開始前,趕到了首都藝術學院的小劇場。 霍煊還一副不情愿的樣子,跟薄驍聞抱怨:“這唱戲我也聽不懂,還不如去聽場相聲呢!會所、夜店不好玩嗎?” 薄驍聞輕笑一聲:“來看點陽春白雪,滌蕩下你那顆三俗的心?!?/br> 兩人走進劇場大門的時候,門口的學生志愿者發了宣傳單,紙上印著今天表演的劇目和演員名單。 霍煊接過,隨意地捏在手里。 這兩個男人都外形俊朗,衣著打扮又光鮮矜貴,并排走在一起,很難不引人矚目。 劇場里的小姑娘們從他們一進門,就開始止不住地偷瞄,互相之間竊竊私語。 薄驍聞淡定自若地拿出手機,給黎初月發了一條短信:“我來了”。而后就調成了靜音模式。 而此時此刻,后臺的黎初月已經在開嗓、準備上臺,手機早就放在一邊,這一條消息自然是沒有看到…… 薄、霍兩人挑了個無人在意的角落坐下。 霍煊仔細研究起了剛才拿到的宣傳單,不免有點好奇:“這《牡丹亭》講得是個什么事兒???” 薄驍聞還未張口,坐在霍煊另一邊座位上的女生探過頭來:“你們倆也是來聽昆曲的嗎?” 霍煊看了眼女孩的小圓臉,笑著點頭:“對啊,我們也來聽聽?!?/br> 女生忽然眼睛一亮,開始熱情地主動介紹起來:“這《牡丹亭》啊,其實也可以說是個人鬼愛情故事?!?/br> 霍煊瞬間來了興致:“meimei,你詳細說說?!?/br> 女生羞赧一笑:“女主角杜麗娘呢,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偶然讀到‘關關雎鳩’后春心萌動,做夢夢到了一位俊俏書生,夢里兩人一番云雨……” “哈哈?!被綮尤滩蛔⌒ζ饋?,“這古人也是挺會玩?!?/br> 鄰座女孩子劇情才介紹到一半,劇場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舞臺上的音樂聲隨之響起。 第一幕戲開始了。 黎初月飾演的“杜麗娘”身著華麗的桃粉色戲裝亮相。 滿臉油彩的濃妝幾乎讓薄驍聞認不出她,但憑身形和五官比例還是能辨別幾分。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黎初月一張口,婉轉纏綿的水磨腔,就讓人不由自主地頭皮發麻。 笛聲鼓聲在耳邊回蕩,薄驍聞一閉眼,忽然有一種錯覺。 仿佛自己不是在21世紀的北京,而是置身于大明王朝繁華熱鬧的姑蘇城內。 這竟然是他喧囂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可以靜下心來的時刻。 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似乎過得飛快。曲終謝幕,薄驍聞才從故事中抽離。 雖然并不能完全聽得懂唱詞,但還是能夠全情投入。 他轉頭看了眼旁邊的霍煊,只見這廝已經半闔著雙眼,幾乎要睡著了。 薄驍聞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霍煊猛然睜開眼:“哎?結束了?” 清醒片刻,霍煊干脆掏出手機,打開拍照模式,用手指理了理頭發:“來,驍聞,咱倆拍個照?!?/br> “不要?!北◎斅劼燥@傲嬌。 霍煊笑道:“大周末的晚上,來看這么高雅的藝術,怎么能不留個紀念?” 薄驍聞冷冷扭過頭:“那你自己拍吧?!?/br> 霍煊或許也覺得自己自拍太傻了,索性調成了后置鏡頭,對著舞臺拍了一張。 “咔嚓”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