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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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樓是京中第一酒樓, 有各個高官顯貴出入,馬車密集, 一片太平富貴之景,發生這種情況,可以說是十分少見的。 鄭玉衡立在二樓欄桿邊, 穿著一身淡青色的常服。直到見京中的麒麟衛近前將兩方廝打者分開、介入此事之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氣。 溫皓蘭轉頭看著他, 道:“看見了么, 我們跟這群武夫彼此瞧不上已經很久了。各有各的想法,一邊是覺得他們粗魯、莽撞、不識大體,另一邊也覺得咱們冥頑不靈、貪生怕死。神武軍已經算是治軍甚嚴的軍伍, 前幾年還有人提了反詩?!?/br> “反詩?” “這個不好說?!睖仞┨m揭過這話, “哪朝哪代沒有反賊?大殷已經算是安寧的了, 要是等哪一天娘娘……那一位出點什么差錯,才是真要出亂子呢?!?/br> 鄭玉衡有點聽不得這話,他被溫皓蘭拉著坐下,立即開門見山道:“侍郎特意邀請下官來,不是為了參觀這一場鬧劇的吧,還是溫大人神機妙算,連這也能算在其中?” “哪里哪里,這幾日各方的火氣都大,可這樣的事兒,誰都不想的嘛?!睖仞┨m給他倒了杯茶,態度親和,“我是要告訴你,北征的后勤總調度,已經定了咱們戶部的尚書大人?!?/br> 鄭玉衡看了他臉色片刻,在溫皓蘭的神情里沒見到半分不悅和羨慕,反而從容至極,想必他也覺得這是一件萬分重要的苦差。 “這是好事?!编嵱窈獾?,“諸公應當都無異議。尚書大人資歷豐富,經驗充足,光是論朝中的地位,也不會有人質疑?!?/br> “是?!睖仞┨m道,“但是,尚書大人除了點選了其他各部的幾位能臣之外,還在戶部中特意挑中了你?!?/br> 鄭玉衡愣了一下:“我?” 以他的身份和年齡,就算是參與到這么大的事務里,大多也是邊緣人物,只負責抄送公文、來回傳遞消息罷了,但溫皓蘭說他“特意挑中”,那就跟其他的承務郎不同了——最起碼也是能參與到會上,在諸人面前有一席之地的位置。 鄭玉衡道:“六科中有能之臣比比皆是,下官……” “噯——”溫侍郎按住他的手,將他想說的話壓下去,笑著道,“有能之臣雖多,可有能又有節的臣工,說來可不多。說起來怕鄭郎君恨我,是我向徐尚書舉薦的。一則,是我信任你的能力,二則,鄭郎君在陛下的勃然大怒面前,尚能泰山崩于前而不亂,自然是見慣驚濤駭浪、心定如山的?!?/br> “侍郎大人誤會了,我是……” 他欲開口辯解,可話語一頓,也不知道這辯解的理由從何開始,他總不能說他與皇帝是老冤家了,見面不掐的時候是少數吧? “不必過謙、不必過謙,太過謙虛則是傲?!睖仞┨m邊說邊令人換了一壺酒,想要給鄭玉衡倒酒,然而卻被他稍稍躲避開,以茶代酒飲了一盞。 “侍郎大人?!编嵱窈獾?,“《管子》言,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用兵之事,皆以糧為先,這是關乎國運的大事,就此選中我,是不是草率了一些?” “你只是官職稍微低了點,可論能力,部里沒有說你不好的?!睖厥汤烧f到這里,語調壓了壓,也有些不解,“按照往常,拔擢新人這等事,徐尚書都是壓制驅逐的,也不知為何,這一次尚書大人倒是很快應允了。想必那日在神英殿上,他也被你嚇了一跳?!?/br> 鄭玉衡輕輕嘆氣。 “怎么,這事兒真那么講不得?你一個小小的倉部司主事,怎么跟皇帝陛下有過節——有過節還沒死,這才是最離奇的?!?/br> 溫皓蘭也免去了旁敲側擊的功夫,直接了當地問:“圣人跟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鄭玉衡沉默了一會兒,心里思考著這事兒從何處編起。他這微妙的沉默落在溫侍郎眼睛里,那就是有個好大的八卦秘聞,他不禁環顧四周,將一旁的竹簾降下來,遮住漫進閣內的日光。 鄭玉衡考慮好措辭,神情極為誠懇純正地道:“此事不便細說,只能說是昔日下官在倉部司時,遇見圣人白龍魚服,勘察民情,我們彼此不識,起了些紛爭……圣人為大事計議,當時并沒有處罰下官,在神英殿上也只是發發火、沒有真的懲處,皇帝陛下實是英明天子?!?/br> 他就是在孟誠面前也沒這么夸過,鄭玉衡估摸著這話說給溫侍郎,聽起來還算懇切,但要是小皇帝真的聽見了,八成得被惡心得夠嗆。 “白龍魚服、勘察民情?”溫皓蘭大受震撼,不知他們這位年輕天子居然有這樣的心事和仁心,怪不得戶部藏得那么隱蔽的貪污都能被揪出來?!熬谷挥羞@種事?” 鄭玉衡面色認真地頷首。 溫侍郎又急促地喝了一口茶,心中盤算道:“我雖然沒什么足以殺頭抄家的貪污之舉,可溫皓成這小子不服管教,也不知道有沒有欺男霸女、恃強凌弱,若有此事,讓微服的圣人遇見,那還得了?” 這不整治、不教育,恐怕就要出事了。 溫皓蘭下了決心,與鄭玉衡說完了此事,便起身回府,欲要教育教育自己那位不成器的幼弟,可才一起身抬步,忽而又轉身,拉著鄭玉衡的手殷殷囑托道:“鄭郎君,我雖舉薦你為此任,并非是溫某貪生怕死、不愿遠涉千里,而是戶部的長官已去了一位,我不能再離開京都,否則賦稅度支等國朝大事,豈不是要無人?” “侍郎大人理應留下的?!编嵱窈獾?,“下官明白?!?/br> 溫皓蘭松了口氣,道:“只要大軍開拔,就是花錢如流水的日子。你還年輕,若是遇到些危險之事,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不要被他們鼓動,別人不干的事情你也不干,這才能平平安安地回來?!?/br> 鄭玉衡默了一息,答:“多謝溫侍郎?!?/br> 溫皓蘭舉薦他,是為了國朝,也是真心欣賞、讓他歷練??纱丝痰膰谕?,又足以說明溫皓蘭明哲保身的政治理念,他不僅自己如此做,并且誠心誠意地告誡其他欣賞的后輩,只可惜,鄭玉衡的性格跟他想象中的不同。 這要是其他人,在官場上學會了“混”的官員,即便是前往苦寒北地,哪怕吃些苦,不去擔著那些危險到關乎性命的責任,就算不如在京中享受,那也是能夠回來的。 實在是鄭玉衡的氣質和性格不符,讓溫皓蘭以為他勸誡幾句,就能真的說得動他??蛇@位鄭郎君實際上是與“明哲保身”一說絕緣的人物,但凡能為天下,能為太后分憂之事,他連刀山火海、粉身碎骨都不會眨眼,何況只是區區“危險”? 鄭玉衡自忖恐怕不能一定做到明哲保身、隔岸觀火,他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關,所以只能感謝他,而沒有承諾他。 溫皓蘭全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頷首過后,告辭離去了。 正是因為溫皓蘭、徐瑾,戶部的這兩位大人都沒能把握住鄭玉衡的性格,所以這道決斷才與董靈鷲的所思所想的相悖,雙方出了點岔子。 …… 惠寧三年正月十五,夜,殿外的庭院里升起花燈,焰火四濺的聲音在夜空中此起彼伏。 朝中的事方定,正是往各個要務上安排人員的時候。 董靈鷲撂下手里的后勤運糧名單,響起啪地一聲,奏折摔在案上。她接過瑞雪遞來的茶,先是吹吹了茶面,只飲了一口,半晌沒說話。 一旁的宣靖云眼皮一跳,見此情狀,就知道這折子的內容不太符合太后娘娘的心意,便有些心里打鼓地差人去請鄭太醫來。 他上回因懷疑“新歡舊愛”的事情,對鄭玉衡好一番提醒指點,這些時日下來,宣靖云也漸漸回過味兒來——咱們娘娘是什么樣的人,哪有那見一個愛一個的毛???鄭太醫的處境好著呢,何須自己一個奴婢擔憂。反正他只一貫伺候好主子,那便阿彌陀佛、萬事大吉了。 但這時候主子生氣,他也就得想方設法地哄著她。 鄭玉衡還真沒在別處,他正挽袖嘗試給董靈鷲配出來的新藥方。 元宵佳節,朝中已經敲定北征,只是還有些細節需要商議,沒他的事,便正常休假、不必留在戶部,自然就是回慈寧宮侍候。 崔內人按著他先前說得藥方抓了藥,熬煮出來的東西總不如意,鄭玉衡得了閑,正好幫她調火候、重新估算每一味藥的劑量,兩人才說了會兒話,內殿那邊就差人來請了。 崔靈接過他改的方子,督促道:“去吧去吧,你真是宣都知的救星,什么事兒都讓鄭大人你去哄?!?/br> 鄭玉衡嘴上抱歉,心里卻有點兒備受重視的滿足,輕咳一聲,端端正正地道:“實在有勞你了,我先失陪?!?/br> 他先到東暖閣換了件外衣,免得衣袖上沾著草藥苦味和藥爐的燒焦氣,隨后衣冠端正地入殿,望了宣都知一眼,替換了給董靈鷲侍墨的女使,親身上前。 董靈鷲將手邊的這盞茶慢慢飲盡,才按住了心里的負面情緒。她放下瓷器,一轉眼就看見小鄭太醫低著頭,柔順清致地研墨,膚色勻凈白皙,眼睫垂下一道淺淺的陰影。 他生得一副好顏色,溫潤文雅,仿若初春時節的脈脈柔風。董靈鷲看了一會兒,心想,這孩子長得這么乖巧,也這么合意,可這股執拗倔強、不知膽怯的勁兒是哪里來的?要是全天下的文官都有這樣一把誓死不屈的骨頭,那這危急難事也輪不到他頭上。 但問題就在于,像鄭玉衡這樣性格的人,并不太多。 鄭玉衡抬眼看了看她。 董靈鷲轉動著手里的紅珊瑚珠串,兩指摁在名單上,面無表情地向四周吩咐:“都下去吧,宣靖云、瑞雪,你們也先退下去?!?/br> 宣都知跟瑞雪姑姑四目相對,眼神撞了一剎,都納悶這道折子究竟怎么大逆不道了,但不敢多言,依著吩咐將慈寧宮內殿伺候的人都撤下去,隔著一道屏風、一道密密地珠簾靜候。 四下寂靜。 鄭玉衡也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寒氣躥上來,他侍墨的手一頓,默默縮進袖子里。 董靈鷲瞟了他的手一眼,道:“你這膽子忽大忽小,還挺隨機應變的?!?/br> 鄭玉衡在心里琢磨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想通他的罪責,干脆不分青紅皂白,先認錯道:“臣……” 他話還沒出口,董靈鷲就把運糧官員的名單扔給了他,拉開椅子,在獸腦金爐旁烤了烤手,面色平靜,聲音里卻嗖嗖地冒涼氣:“徐尚書怎么還要帶你過去?你這個資歷,他也提得上去?玉衡,這要是他擅自安排的,沒告訴你,你就自己拿朱批給駁了,筆在那兒,自己寫?!?/br> 鄭玉衡捧著名單看了片刻,輕輕道:“是臣愿意的?!?/br> 董靈鷲撫摸著手串,忽而笑了一聲,道:“想找死,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 說實話,我覺得小鄭太醫怕檀娘更勝過怕死…… 第84章 鄭玉衡被這句話定在原地。 無論兩人的關系如何親密, 依舊無法全然消去董靈鷲身上的權勢氣場,特別是當她因為公事不悅的時候。 鄭玉衡斟酌了一下語句, 道:“臣既在朝, 就應當為家國效力?!?/br> 董靈鷲唇畔的笑意散去,神情平靜地望著他,“徐尚書將你提為九曲河到洪天關的糧草督運,從地方州縣向北調運, 鄭玉衡, 你從小在京中長大,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你知道什么叫苦寒之地、什么叫邊境風霜嗎?” 不待回復, 她盯著鄭玉衡繼續道:“這是戰爭, 你要負責的是戰事的后勤,撇去這些不談,稍有不慎, 你就會死在北方?!?/br> 鄭玉衡沉默稍許,輕問:“若是駁了這份名單, 娘娘還有其他人安排在押運官當中嗎?” 董靈鷲捏緊手里的珊瑚珠串,緩了口氣,道:“這就是你的理由?!?/br> “是?!彼? “臣愿為您的鋒刃,愿為御史口誅筆伐的‘鷹犬’、‘喉舌’, 愿意涉足苦寒邊地、沙場死境。如若在大局上, 您有半點需要這個位置,這步棋,就不該為了這顆棋子是誰而動搖, 臣也是娘娘手中的棋子, 進可以開拓殺敵, 退可以守安護國,在這盤棋局上,您不必懷著對我的慈心,我與別人并無分別??筛钌?、可放棄、只要有用即可?!?/br> 董靈鷲看著他的眼睛,幾乎有些怔住了。 她懷著滿腔對他“不懂事”、“不明安?!钡膼琅?,但這些怒火在他的一字一句中逐漸消弭,換上另一種更難言的滋味。 他怎么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呢?連董靈鷲自己都不太明白,他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說“將他視為與其他人相同的棋子”,難道人之愛欲,不正是歸結在偏愛和獨寵這幾個字上嗎? 鄭玉衡既存在著對她的愛欲,想要她的偏愛、獨寵,可又存在著對她無限的尊敬和仰慕,或許在她的棋盤上發揮最大的作用,就是他畢生所料想的,最好的歸宿。 董靈鷲坐了回去,她又掃了一遍面前的押運名單,伸手按了按眉心,道:“你們都是混賬?!?/br> 鄭玉衡靠近她,替她整理好案上打亂的奏折和公文。 “徐尚書這個不識時務的東西,把哀家未來的宰執放到這種地方。你也昏了頭了,你還是個血rou鮮活的人嗎?你是圣賢書成精了不成,滿口都是亂七八糟的道理?!?/br> 鄭玉衡很少聽她這么抱怨。在這群情景之下,他竟然有些想笑。 董靈鷲看著他溫順的背影,視線穿過垂落的衣袖,見到他那雙修長的、執筆抓藥的手指在奏折邊緣滑過,她注視了片刻,忽道:“鄭玉衡?!?/br> “臣在?!彼D過身。 “你怎么這么奇怪,”董靈鷲道,“你時而聰明非常,世事洞明,時而又蠢笨得難以理喻,總是往墻上撞?!?/br> 鄭玉衡有些緊張,但他緊張的是:“您不喜歡嗎?” 董靈鷲捂住眼睛,無聲地揚唇笑了笑,有點兒無奈地嘆道:“倒也沒有?!?/br> 鄭玉衡松了口氣:“既然娘娘沒有不喜歡,那臣就是不改過來,應該也沒關系的吧?” 董靈鷲道:“怎么能不改,還是要改的?!?/br> 她招了招手,鄭玉衡俯身過去,目光有些疑惑。當他的距離突破安全距離時,董靈鷲便伸出手,拉住他的衣領扯下來。 他被扯得低下頭,唇被對方堵住。 她素來內斂沉柔,溫和寬容,如山之高,如水之深,像是一望無際的江海湖泊,遠遠觀之,完全感覺不到其中的驚濤駭浪。但真正潛入其中,卻能感覺到莫大的漩渦,不斷地收緊、纏覆,將人無聲無息地卷入海底。 就比如此刻,鄭玉衡就覺得自己無法掙脫。 董靈鷲的情緒化時刻,他其實見得不少,但這次似乎是真的把她惹惱了,這種可怕的占有欲和暴戾感,就仿佛頂級掠食者露出獠牙,鉗住人的咽喉一般。鄭玉衡一開始想要放棄抵抗,但那種危險預感又讓他不停地想要退避。 董靈鷲的手扯著他的領子,另一手繞上來,貼著他的后頸,那力道分明很輕微,但確像是一截沉重的鎖鏈,讓他連推拒、離開的念頭都無法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