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藏嬌(重生)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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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神情張徨,面色潮紅,額角生著密密的汗珠,幾縷濡濕的絨發凌亂的沾在臉頰上,此般狼狽之下,那雙眼睛卻如溪鹿般清澈,水盈盈的探望過來,帶著怯生生的冀盼。 四目相撞的瞬間,倆人俱怔愣住。 微涼的夜風從門縫漏進來,少女垂腰的青絲如海浪般在身后翻滾,更顯她纖腰束素,楚楚可人。 祁衍漠然收回視線,垂眸,目光又落到手里的奏疏上。 在一旁候著的常?;琶ι锨皟刹?,猛提了口氣,叱責的話到了嘴邊卻溫了下來,“陛下在此處理政務,閑雜人等不得滋擾?!?/br> 連棠看著冷肅的元寧帝,指尖顫了顫,方才在林子她只想著祁麟怕皇帝,選擇來書閣求救,卻忘了她自己也怕這位帝王。 一雙眼睛雖然吃驚,卻仍然幽深猶如寒潭水一般,臉上表情是貴人式的一貫矜持,幾乎算得上是無動于衷的冷漠。 當他那雙狹長的冷眸對過來的時候,是沒有任何溫度的,連棠嚇的魂魄幾乎離了體,只那目光收回的時候,似乎帶了點軟度,支撐著她沒有折身離去。 連棠捉起裙角,繡鞋一抬,跨過門檻,朝幾案后端坐著的君王走去。 常福目中大駭,急忙碎著步子走過來,“連姑娘,不可...” 連棠卻先他一步走到寬大的木幾對面,輕輕的跪下,她極力掩著聲音里的顫抖,齒間輕輕溢出一句,“陛下,救救臣女?!?/br> 她蚊吶般的乞求過后,屋內又歸于肅靜,寬幾的兩邊,二人一跪一坐,祁衍身形高大,連棠須得仰著臉才能看到他微斂的眉眼。 幾息之后,對方的沉默讓她紅著臉垂下了頭。 上一世日日為他抄佛經,她以為至少結了一點善緣,可實際上,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們都是陌生人,他幫她是君恩雨露,不幫她也合情合理。 連棠眼睛霧蒙蒙的,一半是酒氣氤氳,一半是忐忑不安。 她體內酒氣并未全散,又加上惶急,五臟六腑像被架在火爐上炙烤,玉脂一樣潔白的肌膚上暈出一大團一大團的陀紅。 “陛下,求求您了?!彼怪^,最后一次嘗試,淡淡的酒香從她口中吐出,如蘭似麝,秀發掩映下的脖頸,纖軟白膩,削蔥根似的,不堪輕折。 緊握朱筆的手,頓了一下。 常福倒吸了一口冷氣,默默朝后退了兩步,縱然他是這天下最會替主子解決麻煩的奴才,此刻卻覺得自己多余,恨不能遁地消失。 “怎么了?”帝王的視線終于離開批閱的奏疏,寒潭般深邃的眸光移到連棠身上。 小姑娘眼里一瞬迸發出微芒,聲音雖然還是抖的,卻抬高了點,“大皇子在追我?!?/br> 啞了十年再開口說話,她突然有點不會組織語言,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趕緊補充,“臣女酒醉未醒,舉止輕浮,不易見大皇子?!?/br> 前世那些輕薄畢竟沒有發生,她若直接道出祁麟的歹念,無憑無據的,追究起來算是誣陷皇子了,而她這番描述,表面看是攬責,實則把祁麟的心思擺明了。 一個男子夜追醉酒的女子,存的什么心思,無需多言。 “陛下...臣女可以躲在這里么?”少女顫聲再次乞求。 作者有話說: 元寧帝有病,字面意義上的那種,按現在的說法叫:戰后ptsd 感謝投送營養液的小天使 ann_coffe 10瓶 吱吱 6瓶 小鳥 1瓶 晉江受害人 15瓶 穎子 1瓶 一路笑紅塵 5瓶 第3章 連棠頭垂的很低,余光落在那明黃色的團龍吉服上,提心吊膽的等一個答案。 祁衍抬睫,目光在她臉上定了定,轉臉向常福,“去看看?!?/br> “是?!背8<膊阶叩酱斑?,探頭望了幾許,又趨步回來,小聲稟告道:“回陛下,書閣外的確有一男子徘徊,看身形像大殿下?!?/br> “帶他過來?!逼钛苋」P開始批閱手里的奏疏,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 常福走出去了,連棠卻不由自主的攥緊了袖子,元寧帝讓祁麟來書閣是什么意思,親手把她送給祁麟? 很像這位冷酷帝王會做出的事情。 一股涼意從脊柱直竄到腦頂,連棠覺得自己跪在這里就是個笑話,一張小臉白了又紅。 祁衍眼睛朝前漫不經心的一瞥,又垂了回去,“他在外面回話?!?/br> 連棠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腦中緊繃的那根弦猛然一松,強撐的身軀頓時軟成面團,整個人往下頹了一小截,這個動作正好落在祁衍眼里,他筆下一頓,淡淡掀起眼皮。 連棠趕緊跪正了身子,叩首輕語,“謝陛下?!?/br> 祁衍收回視線,繼續筆走龍蛇,“去一旁坐著?!?/br> 連棠得令,慢慢起身,剛繞過寬幾就聽見祁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兒臣見過父皇?!?/br> 許是上一世的陰影還在,聽到祁麟的聲音,連棠下意識蹲下了身子,藏在寬幾一側。 祁衍眼神微頓,望向門外的目光帶了一絲晦暗,“你在宸華殿舉辦品蟹宴,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云鬢凌亂,淚眼烏蒙,臉紅的像滴了血,明顯是醉酒又受到什么威脅。 “兒臣...兒臣見今年螃蟹肥美,想...再一次邀請父皇赴宴?!逼铟胝f完就垂著腦袋,連朝屋內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為君之道,在無戲言?!逼钛苈曇舻统?,沁著入骨的寒意,“朕已傳令回絕,豈能再去?” 祁麟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下,諾諾回道:“父皇贖罪,兒臣一時愚蒙,思慮不周,請父皇責罰?!?/br> 他兩股戰戰,背后冷汗濡濕了內衫,惶然不知,他隨口扯的謊是正好撞上元寧帝的忌諱,還是被識破了? 夜色的浸潤讓天子的五官看起來沉肅又鋒利,聲音更是令人膽寒心驚,“聽說馮太傅已經開始教授你君王之道,如此看來,是他憊懶了,那就罰他三個月的俸祿以示警戒?!?/br> 祁麟跪在門外,心口仿佛被灌了冰,馮太傅是當代大儒,歷經兩國三朝,學識地位屹立不倒,若馮太傅因此被罰,以后豈會再教他權術。 “父皇...”祁麟張惶辯解,卻聽元寧帝“啪”的一聲合上手里的奏折,聲音不耐,“下去吧?!?/br> 祁麟臉上沒有血色,如喪考妣,他突然膝行著想要進屋再求,卻被常福擋在身前。 “殿下,請回?!背8B曇綦m然謙恭,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祁麟知道常福和他的主子一樣不好惹,憤恨的瞪了他一眼,負氣離開。 聽祁麟的腳步聲走遠,連棠才舒了一口氣,他剛遭受重創,今晚應該顧不上她了。雖然有點不仁,但見祁麟受挫,她心里的怨念到底是得到一絲紓解。 “還不出來?!鳖^頂突然傳來一聲渾厚的聲音,連棠猛然想到,自己還躲著呢。 她悄悄從寬幾下探出了小腦袋,望著元寧帝,臉紅的像抹了胭脂:“陛下贖罪,臣女失禮了?!?/br> 元寧帝面色淡漠如常,只冷峻鋒利的側顏隱約可見一絲余怒未消,他沒有再看連棠,只吩咐常福,“帶她下去清醒?!?/br> 連棠隨常福走到另一側連塌,小心翼翼的坐下。 這剛一碰到椅面,她就感覺出前世今生的差別來。 上一世她住進攬月閣后,里面被布置的很舒服,地上鋪著絨毯,開間圍以山水屏風,木塌上必是要鋪羊毛毯子的,哪像現在,所見之處都是裸著的原木,不僅瞧著不秀雅,坐著也硌骨頭。 連棠默默朝外挪了挪,只坐了個榻邊。 她腦袋里還在翻江倒海,小小的頭顱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勉力撐著身子不偏不倚的坐著。 未幾,常福端著一個青花瓷碗走到她的面前,碗里還冒著熱氣,“連姑娘,喝碗醒酒湯吧?!?/br> 一杯熱乎乎的醒酒湯入腹,連棠耳后冒出了細細的汗珠,酒氣散去,整個人清醒了大半。 她恬然坐著,仿佛和上一世一樣,書閣又成了她的避世桃源,只有待在這里,她心里才不會害怕。 距她不遠的地方,金猊爐裊裊吐煙,元寧帝坐在寬大的書案后翻閱公文,常福跪立在他身側,取過爐瓶三事,準備纂香。 連棠的母親是江南人,雅善香事,連棠跟著她,聞香、制香都是一把好手,靜靜的觀察幾許,她捏了捏腰間的香包,朝書案走出。 連棠蹲下身子,細細打量香粉,軟聲問,“福公公是不是在制梵木香?” 她上一世聽常福說過,元寧帝在世時,攬月閣常年燃一種特制的梵木香。 常?!斑住绷艘宦?,“連姑娘竟然識得?!?/br> 梵木可聚精凝神,但價格昂貴,味道清苦,一般人不會拿來制香,認識梵木香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小的時候在法恩寺見過?!边B棠話音未落,就感覺一道銳利的目光自頭頂射過來,她抬睫,不偏不倚正對上元寧帝的眼睛,他臉上依然沒有多余的表情,只黑幽的眸子閃過一絲清亮,轉瞬即逝。 連棠柔柔的垂下脖頸,等到頭頂的目光撤去,她才試著道,“福公公,我來試試吧?!?/br> 常福雖會制香,到底是男子,這種精細活,女子比較適合,他立刻騰出身子,笑著道:“那就麻煩連姑娘了?!?/br> 連棠一旋裙,輕盈的坐在制香的位置上,柔軟的裙擺在桌下散開,若有若無的搭在那明黃色的衣角上。 連棠用小金鏟把梵木細灰倒進祥云紋香拓內,壓實脫模后,從隨身攜帶的香囊中舀出一鏟紅色的細末,均勻的灑在成型的梵木香上,而后燃香,合蓋,動作優雅,一氣呵成。 梵木香煙絮絮從爐頂升起,夾雜著一絲清甘。 祁衍凝眉,“你添了旁的?” 連棠微微勾著脖頸,聲音細細的,“陛下所言甚是,臣女在里面添了一味草藥,它屬性苦甘,夜晚可防蚊蟲;味道清冽,聞之能益氣凝神,效果不輸梵木,且沒有梵木的成癮性?!?/br> 她幼年在法恩寺的藥王谷住過一段時日,依稀記得自己曾偷偷用梵木枝烤野味,欲罷不能,后來老谷主告訴她,梵木的氣味有癮性,聞多了會產生依賴性,她才恍然大悟,從此罷了手。 “什么草藥?”祁衍眼睛抬高少許。 “喏——”連棠把身上的香囊解下來,遞到皇帝面前,“是這個,藥草名叫紅魄,臣女制成香囊,每日帶在身邊?!?/br> 祁衍擱了筆,接過香囊,香囊小巧秀雅,軟軟的織物上還帶著少女的體溫,湊近鼻頭一聞,一股nongnong的清甘,令人心曠神怡。 連棠半掀長睫看了元寧帝一眼,又輕輕垂下,“除了合在香灰中,此藥還有一種用法,不知陛下是否有興趣聽?!?/br> 祁衍覷一眼手里的香囊,目光又轉向連棠,“你說?!?/br> 連棠耳尖有點紅,聲音不疾不徐,“可用紅魄葉每日煮水,將凌絹浸入其中連泡七日,而后制成牙簽,夾進書中,平日可防書蟲,讀書時又能益氣養精,可謂兩全其美?!?/br> 連棠偷瞧了一眼元寧帝,手心微微冒汗,見他面色平靜,她才壯著膽子又道:“臣女愿意替書閣制一批牙簽,只是住的地方沒有小廚房,可能要借書閣一用?!?/br> 祁衍日常起居都在書閣,里面配了御膳小廚房。 而她之所以毛遂自薦幫書閣制牙簽,一是珍稀這批書,也有一點私心。 她怕今日之后,祁麟還用陰招圖謀她的身子,她想留在攬月閣,躲開他。 她不知道這份安全感來自曾經住了十年的書閣,還是兩世都對她釋放善意的元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