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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寄一日比一日躁戾,一日比一日敷衍朝政,宮里還在源源不斷的進各類能人,東廠大牢很快血氣熏天。 直到有一日,宮內進了一個長胡子道士。 他似乎有點道行,見到江寄不卑不吭,一身半舊鶴袍頗有些仙風道骨意味,不等江寄表明來意,他便說他可以達成江寄想要。 和先前一堆術士和尚叫江寄提供死者衣物,貴重寶物方木不同,長胡子道士要江寄的血,說是只有他的血,也只有他帶著強烈渴求的血才能澆開地府大門,讓他成功引魂。 江寄他對長胡子道士所說不置可否,他并不在乎自己身體如何,只問他需要多少血。 顧綰一聽江寄那話就知道他又打算試,他先前便是,不管人家開出什么條件,他總是先滿足。 顧綰知道他是不想放過任何一絲一毫可能,就因為知道,她才整顆心都被他絞著,他就是個傻子,大傻子。 道士大概沒想到江寄會這么干脆,愣一瞬才說,一次一碗,需要七七四十九次。 江寄聽到那個七七四十九次,輕抬了抬眼,但他沒說什么,只抬手讓人取來玉碗。 他隨著帶有尖刀,侍從白玉碗取來,江寄便自手腕劃下一道口子。 顧綰隨著他那一道劃下,心口猛地一瑟縮,她是魂,流不出淚,只眼睛酸脹難忍。 接下來的日子,江寄每日都會取一碗血,每日一道口子,漸漸地,他一條胳膊劃滿,又換另一條。 顧綰便看著他臉色越發慘淡,比之先前的他更蒼白如紙,整個人也消瘦得不成樣。 顧綰看著這樣的他,再看那老道士一日勝過一日松快的神色,她忽然明白過來老道士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江寄的命而來。 最讓顧綰感到悲涼的是,江寄他實際都知道,可他還是那樣去做了。 他不看重自己,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他就似一個狂熱的賭徒,在用盡一切去賭那虛無縹緲的一個希望。 到了七七四十九日,江寄已經瘦削得不成樣。 這一日,老道士開了壇,讓江寄屏退了左右,閉目等待。 江寄一一照做,而在江寄閉眼之后,老道士拿出了油燈和藥粉。 那和先前江寄給衛瞾的東西十分相似,只老道士的藥粉呈朱砂的紅。 顧綰看著心里陡然沉下,她終于控制不住的奔到江寄面前,憤怒的去拍他。讓他睜眼看看,這是騙他的,可江寄沒有睜眼。 他閉著眼,似乎已經沉浸于意識里,慢慢的他額上起了密汗,唇角抿緊再拉直。 那模樣似陷入什么難熬的夢魘中,顧綰看著長胡子老道垂著眼詭異的笑,心里越發慌措著急,頭一回,顧綰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起了殺意,她試圖讓自己化為惡鬼,將老道吞噬。 但就在這時,江寄陡然睜開眼,一掌打向了老道。 老道睜大眼倒在地上,似乎還沒明白江寄怎么突然醒了過來。 顧綰卻顧不得那些,她歡喜的沖向江寄,哪怕她和江寄隔著屏障,她也伸手去環住了他,張嘴一聲又一聲的喊著他。 盡管,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聽不見。 老道士死了,江寄似乎終于斷了再尋找方士念頭。一批又一批錦衣衛回到了東廠。 顧綰不知他怎么想通了,但他能停手,顧綰就感到高興。 只可惜,她高興得太早了。 江寄不再尋找方士了,但他過得比以往更頹喪,早朝讓至今還不會完整說話的傻皇帝去,由著朝堂上剩下的那些大臣爭奪吵鬧,若傻皇帝因此哭了,便讓近侍將吵得最厲害的人拖出去直接斬首。 朝堂自此戰戰兢兢,不敢談論真正朝事,只顧著哄皇帝。 至于江寄,整日不吃不喝的躺在檀木躺椅上,若非他胸膛還起伏著,會讓人懷疑他已經出了事。 顧綰知道,他是不想活了。 顧綰感到無力,她甚至想,這個夢怎么這么長,為什么就還不醒呢,醒來了,她就能看到現實里的江寄,不頹喪,聽她話,好好活著的江寄。 顧綰想不管他,卻做不到。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六日,到第七日,江寄的左右手之一陸然,從外面領回來一個白眉和尚。 陸然給江寄回稟說,那人連番在他面前消失了三次,且他確定不是使得障眼法。 白眉和尚面目慈悲,一身雪色袈裟,不染塵埃,顧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到,那便是拂宿。 江寄聽了沒反應,拂宿卻身影一閃到了江寄面前。 江寄是習武之人,這一兩年功夫,他武力已經到登峰造極地步,可拂宿讓他感知到了一種更未知的能力和能量。 江寄慢慢睜開眼看向了拂宿。 拂宿對上江寄視線,不躲不避,一雙通透眸子里似有了然,須臾,他輕點頭施了一佛禮。 拂宿沒說明來意,只如一尊佛矗立,屋內陷入靜默,最后江寄開了口。 江寄問拂宿,可知這段時日死在他手中術士有幾何。 拂宿淡回一句,坑蒙拐騙之人算不得術士,倒是最后一位險些要了江寄命之人,小有幾分本事。不管如何說,施主還是如了一半愿。 只一句話,便叫江寄認了真。他從躺椅慢慢坐起,問拂宿:“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 拂宿沉默片刻回一句,逝者往矣,不可擾,但若想回溯失控,改換命運,他卻是能試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