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畢業后的那頓飯,對姜思鷺而言,就是和很多人的最后一面了。 或許是太平庸,她其實一直不太喜歡自己的高中時代。但在國外的那些年,她又想到,K中的自由松散的校風,反倒是她這種心不在焉型小孩的保護傘。 母校用一種“不管”帶給她許多可能。 “在想什么?”段一柯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她仰頭看他。 男生垂著眉眼站在她身邊,玻璃反射的日光映在他臉上,像一道海水的波紋。襯著遠處的教學樓和籃球場,一恍惚,就回到了少年時代。 他的目光不在自己的照片上,反而在和光榮榜緊鄰著的一張“建校以來重大活動”上。姜思鷺忽見他嘴角彎了彎,手指抵上玻璃。 “姜思鷺?”他語氣里有種意外,“這不是你嗎?” 我? 姜思鷺一愣,目光隨即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那是標注著“文體活動”的一欄板報。左邊豎著貼了兩張運動會的比賽照片,右邊則是“四十年校慶表演”的合照,和一次…… 一次話劇節的表演現場。 就是他們那一屆的話劇節。 應當是在她們畢業后才貼上去的,否則姜思鷺不會完全不知情。她俯身細看,不禁笑出聲——竟然是劇組的合照。 時光回到八年前的高二。 K中報告廳里一片哭聲,全場女生都為了化作雕像等待小美人魚歸來的王子痛哭流涕。段一柯剛下臺把戲服換成校服,就被班長朱哲茂狠狠撞了下肩膀。 “牛逼啊段一柯!” 眼看平日一本正經的優等生都放肆起來,段一柯嘴角也露出一抹笑。環顧四周,姜思鷺卻不在后臺。 有同學開始在臺下叫演員出來謝幕,朱哲茂掀開幕布看了一眼,回頭催他:“你們主演再上去一趟,快點” 段一柯沒動:“整個劇組一起上吧?!?/br> “那也行。不過——欸姜思鷺好像自己去燈光主控那邊了,我去叫別人,你幫我去叫下她!” 段一柯一愣。 她去燈光那邊干什么? K中這波話劇節大氣,特意花錢請了燈光團隊帶著設備來協助。專業的燈光之下,連一貫破敗的報告廳舞臺看起來都有了檔次。 調控燈光的小房間在二樓,段一柯順著舞臺旁那道窄窄的樓梯上樓。 上到一半,他忽然聽到了淺淺的啜泣聲。 段一柯停下腳步,從樓梯的拐彎處抬頭。 姜思鷺抱著膝蓋坐在樓梯盡頭,臉上全是眼淚,幾縷頭發都哭翹了。袖口擦得濕嗒嗒的,像是剛在水龍頭下沖洗過。 看見段一柯,她神情一僵,哭聲停了一秒。 繼而又是止不住的抽噎。 段一柯手足無措。 他又往上走了幾步,俯下身,視線與坐著的姜思鷺齊平。沉默片刻,他很嚴肅地問:“是我沒演好嗎?” 姜思鷺的哭聲里夾了一聲笑。 不過這笑聲轉瞬即逝,她用最后一片干燥的袖口拭了下眼淚,斷斷續續地說:“不……不是……是……你……演得……太好了嗚嗚嗚……你也太……太會演了……” 段一柯放下心來。 他忽然想起祁水的那段話——“那都是創作者用心血鑄造的人物,在那個虛構的世界里,角色擁有真實的人生?!?/br> 或許在姜思鷺心里,小美人魚和王子是真實存在的。 那么,面對王子化為雕像的結局,她的悲痛,或許也超過了任何觀眾。 包括飾演王子的段一柯。 他有點后悔沒和朱哲茂據理力爭那個讓王子日落化鯨的結局了——這位統管排練和道具的總指揮在聽到這個想法的一瞬間便大驚失色,高喊道:“這怎么演??!我去哪弄鯨魚和落日,道具也來不及做了!” 于是作罷,結局還按姜思鷺的原版。 臺下的喊聲似乎又洶涌了些,是呼喚他們謝幕的聲音。段一柯回頭望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他覺得這歡呼應當屬于姜思鷺。 他在第三個臺階處蹲下身,目光正好與坐在最高處的姜思鷺齊平。女生的眼淚還在往外涌,他從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不是我會演,”他輕聲說,“是你很會寫?!?/br> 是你很會寫。 姜思鷺慢慢把頭抬起來。 是這樣嗎? 沉默寡言的她,默默無聞的她,淹沒人海的她。 但…… 很會寫。 他朝她伸出手。 “走,”他說,“他們在因為你鼓掌?!?/br> 姜思鷺猶豫地看著他的手,有些膽怯地反駁:“是因為你……” “是你?!?/br> 姜思鷺的眼淚突然不流了。 她握住了他的手,被他一把拉起。 兩個人跑到舞臺下的時候,其他演員已經上得差不多。朱哲茂遠遠看見,急得直跳腳:“你倆從右邊上!從右邊上!” 段一柯遠遠朝他笑了一下,瀟灑又恣意。 然后他單手撐住舞臺,輕輕一躍就翻身而上。 臺下開始尖叫。 他朝姜思鷺伸出手。 姜思鷺甚至沒什么時間反應,因為對方壓低聲音,連聲催促:“快上來!” 于是她也翻了上來。又因為借了他的力,動作前所未有的輕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