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坐在急診科外的長椅上給祝青愉打電話。

    第一個，沒接，她停住不再打。祝青愉在外地出差，看到自然會回。

    她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兩個人都很忙，祝青愉做銷售，她是口腔科醫生，七年的生活足夠養成許多的默契。

    她把手機收進兜里，走進急診科一診室，一頭粉毛的不良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耳釘在白熾燈的照耀下一閃一閃，黑色背心襯著小麥色皮膚，桀驁不馴，卻在看到她的時候雀躍起來，叫道：“李醫生！”

    江明丹看上去能一個打十個，在李秋面前拘謹得像個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談話的乖學生。

    “嗯?！崩钋锖軠厝?，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向著正在一下一下敲擊鍵盤寫就診記錄的同事問道：“怎么樣？”

    今晚值班的女醫生和她是同一年進的醫院，兩人關系不錯，見慣各種突發狀況的醫生習以為常：“沒什么大問題，手臂那些劃傷擦點藥，這meimei這身子骨，愈合能力不差?！?/br>
    李秋禮貌地道謝，轉向江明丹：“你在外邊等我，我去拿藥?！?/br>
    江明丹乖乖跟在她身后，坐在剛才李秋坐的位置。

    “過來?！?/br>
    李秋拎著個小小的塑料袋子招呼她，江明丹又騰地一下起來，跟著到了護士站。

    “借你們這兒用一用哈?！崩钋镄χ鴮χ蛋嘧o士說。

    “客氣啥，隨便用?！扁忢懥?，值班護士忙著去查看，匆匆應道。

    “坐，”李秋轉過身對江明丹，示意她坐到離自己最近的椅子上，手里很利索地拆了棉簽，擰開藥水蓋子，“手伸出來?！?/br>
    手伸出來不是打板子，是給她擦藥。

    江明丹懷揣一點欣喜，假裝鎮定地把爪子伸出去，下一秒這偽裝就被她自己揭破，情不自禁地“嗷”了一聲。

    “李醫生李醫生，”她忙不迭地懇求，“輕點，輕點?！?/br>
    “噢，”李秋面上神色淡淡的，手放輕力度，“現在不逞強了？剛才英勇面對的那股子勁兒哪去了？”

    江明丹不說話了。

    “見義勇為是吧，江明丹小朋友，書上不是說見義智為嗎？學到哪去了？”

    溫柔的人嚴厲起來更可怕。

    江明丹掙扎著為自己辯解：“嘶……我見義智為了啊，我用工具了呢，老師說人和動物的區別就在于用工具?！?/br>
    “那你聽課挺認真的，”李秋沒好氣道，“掰了醫院拖把那根鐵管，叫工具？那人拿的是菜刀！”Ｐǒ⒅.ásìá（po18.asia）

    “我喊保安叔叔了，就是先幫攔著?！?/br>
    “幫攔著？”李秋在“幫”字上下了重音。

    “我錯了?！苯鞯ゑR上認錯。

    李秋給她上好了藥，把用過的棉簽扔進醫療專用垃圾桶。

    “過幾天我給你們學院送個錦旗過去，俠肝義膽，見義智為?！?/br>
    “別別別，”江明丹怕了她了，“饒了我吧?！?/br>
    “我看你現在還不知道錯在哪兒，拿個拖把管子去擋，這回算你運氣好，下回呢？”李秋不客氣地說道，正要再數落幾句，兜里的手機開始震動。

    祝青愉的回電。

    李秋望了望江明丹，用眼神示意她等著，舉著手機走到幾步開外。

    祝青愉的聲音跨越了上千公里，有些失真：“阿秋，怎么了？”

    李秋道：“沒什么，剛在醫院遇上點事?！?/br>
    “你今晚值班？”

    口腔科值班排班不多，李秋通常六點七點就下班了，祝青愉有點兒驚訝。

    “沒值班，晚上想起來有東西落辦公室了，過來拿，在急診遇上醫鬧?！?/br>
    祝青愉的聲音緊張起來：“沒什么事吧？”

    “沒事，”李秋柔聲道，“保安和熱心群眾攔下來了，已經帶去派出所?！?/br>
    “沒事就好，我明天就回去了?！?/br>
    “好，”李秋聲音低了一下，“明天我要去開會?！?/br>
    祝青愉輕松道：“好啦，我這么大人了，自己會回去，不用來接?！?/br>
    “嗯嗯，我等下從醫院回去了，別擔心?！?/br>
    “好，那先這樣，掛了啊?！?/br>
    聽著“嘟嘟”聲從手機里傳出來，“咔噠”一聲鎖了屏，李秋握著手機轉過去，椅子上那位“熱心群眾”還伸著脖子在等她，像等待主人發號施令的小狗。

    她把桌上的藥收拾進小塑料袋里，勾在左手手指上：“走吧，我送你回去?！?/br>
    江明丹走過來，有些為難：“我今晚過來送外賣，送完遇上這事，電車還在醫院門口停著。太麻煩你了，要不，我自己回去吧？”

    李秋停下腳步：“江明丹?！?/br>
    “有?！?/br>
    江明丹頓時立正站好。

    李秋回憶：“我第一回見你，你在粥店打工，送外賣來醫院，是吧？”

    “是?！?/br>
    “第二回見你，是在你們學院的科普講座上，你舉手提問?！?/br>
    “對?！?/br>
    “第叁回就是今晚，見識了你江同學見義勇為，哦不，見義智為的壯舉?！?/br>
    “……嗯?！苯鞯と跞醯貞艘宦?。

    “見過你叁次，不算特別熟悉，但你剛才是為了救我受的傷，我有這么忘恩負義嗎？”

    江明月猛搖頭：“你當然不是?！?/br>
    李秋果斷道：“那就聽我的?！?/br>
    “那我車咋辦??？”

    江明丹跟在李秋身后小聲哀嚎。

    “這車是店里的，我得還回去?！?/br>
    “好辦?！崩钋镙p描淡寫掀開急診科大門口的透明簾子，指著數米開外臨時停車區的一排電車問，“這一堆車，哪輛是你開過來的？”

    “那個，黑色的?！苯鞯さ?。

    “行，等會兒?！崩钋镌谑謾C上劃拉幾下。

    江明丹耐心等待，等著等著，等來一個蹬著迷你小電車頭戴藍頭盔的代駕小jiejie。

    “您好！哪位叫的代駕？”

    李秋應道：“我，辛苦開一下這輛電車?！?/br>
    江明丹目瞪口呆。

    代駕小jiejie愣了一下，畢竟見多識廣，極為熟練地從自己的小電車上下來：“好?！?/br>
    李秋接著道：“等會兒我開我車過來，你這小電車放車尾箱，到了地方取下來就行?！?/br>
    她頓了頓，問江明丹：“那個粥店地址你給人報一下，我去開車?！?/br>
    “噢…哦?！苯鞯ど点躲兜鼗厮?。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江明丹就這樣坐在李秋的副駕駛座一路看著前方的代駕小jiejie開著電車在車流中穿梭，比她們更早抵達粥店，最后圓滿完成這單交易。

    粥店老板娘聽李秋幫江明丹做了解釋和表示感謝，笑得很爽朗：“阿丹出息了，做好事得醫生表揚嘍！這幾天不著急來，好好休息！姐給你放假！”

    江明丹因禍得福，撓撓腦袋：“謝謝英姐！”

    “也謝謝李醫生幫送阿丹回來，”英姐笑道，“不然她肯定自己就亂跑，接著干活了，牛脾氣，倔得很?！?/br>
    李秋含蓄地笑了笑：“那我先送她回去，你們忙?！?/br>
    英姐朝她們兩個擺手：“好，路上小心??！”

    車子重新啟動，江明丹把安全帶扣好，報了個地址名。

    不是她們大學，是個小區名。

    李秋沒問其他，邊轉著方向盤倒車邊說：“離我家挺近，順路了?！?/br>
    江明丹不知道她這話是真是假，還是為了緩解自己擔心麻煩她的不好意思。

    她想轉移話題，但是容量有限的大腦臨時宕機，挑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

    “哈，那挺好啊，家里有人等你？”

    李秋目視前方，用余光瞥江明丹。

    江明丹問完之后就自省覺得冒犯，嘴巴微張，又生怕自己再說出一些毫無智商情商降低個人形象的廢話，默默閉上，做了個把嘴唇拉鏈拉上的動作來賣乖。

    出乎她意料，李秋回答了她：“沒有?！?/br>
    很平靜的口吻，江明丹卻莫名地有點心疼。

    李秋的溫柔像道屏障，像冰箱里的燈，看著暖，其實沒有溫度，反而是剛才訓她的時候才有點兒活泛。尤其是她打電話那幾分鐘，她覺得她整個人好像都抽離出來，像例行公事，又像放棄挽留。

    情愫發酵了一路，隨著車載音響的輕音樂一塊醞釀。

    算了，沒智商就沒智商，沒情商就沒情商。

    江明丹自暴自棄地打破沉默：“李醫生，剛才你在醫院打電話，是打給你女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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