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歲鎏金
“你們倆,這是待了多長時間?” 身后,溫之曉氣喘吁吁的聲音打破了雨幕里的平衡,她詫異地看著兩個人,逐漸變成不可思議:“你們打算在這里過夜嗎?” 她踩著被沖得黏軟的泥土往里走,萬幸她穿的不是白鞋。 程朝河從失神的狀態回到人間,這才發現快黃昏了。 明入深待在他的傘面下,他自己因為雨傘傾斜,一半的肩膀被淋得陰冷僵硬,白襯衫貼在幾無知覺的皮膚上。 溫之曉將傘遞給他,自己則蹲下來拽明入深:“起來?!?/br> 明入深還在抽泣,反應遲鈍,抬著眼睛看她,溫之曉又說了一遍起來,把小男孩從泥巴土堆里拉起,拍了拍他滿是臟污的手。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嗎?” “什么?” “你現在最想做什么?”溫之曉定定看著他,“兔子死掉了,你知道,如果你現在只是想哭,那就回去哭個痛快,別在這里?!?/br> 明入深打了個哭嗝:“為什么?” “因為我!”溫之曉斬釘截鐵,“因為我不想你這樣,這個理由夠嗎?” 這個理由很好用,明入深立馬鎮定了。 “不,我不是說這樣,你沒必要為了只兔子,或者些其他的東西要死要活?!彼凵窆锹德档剞D,有些后悔剛才的話,“就是,兔子……好吧,它只是去了一個你看不到的世界?!?/br> “非要我看不到嗎?” “是的。因為只有你看不到,你才能……” 她使勁兒向前拽了明入深一把,把他弄了個踉蹌,她自己也因為反作用力向后跌了一步,脫離程朝河打傘的范圍。 雨聲立刻變大,在耳邊奏出雜亂又干脆的交響曲,程朝河看見她背后的頭發被顆顆飽滿的水珠砸出凹陷,縮成一綹綹。 “你才能向前走?!?/br> 溫之曉捧住明入深的臉,柔軟的脂肪從指縫露出一小塊,顯得人畜無害。 “陽陽,不可以被回憶束縛住。誰都不可能活在虛假里,你眼睛看的永遠是前方,那你就只能朝前走?!?/br> 下山的路上,溫之曉自己撐一把傘。 她樂于看兩個男孩子待在一起,程朝河莫名其妙,但明入深消除了對他的偏見,他沒必要斤斤計較。 他半邊身子都是水,好歹知道冷,其他兩個人沒好到哪里去。 半路上,連綿小雨總算停了,溫之曉收了傘,歪歪頭擰把頭發:“等一會,我先把鞋涮一下,這樣走回去路上全是泥印子?!?/br> 黃昏來得華麗又盛大,天空很快鋪上一層寬闊的深紅色,棉絮似的白云漸漸變得絢爛,山崖旁的溪水從凸起的石塊間涓涓而下。 溫之曉脫了鞋子,把腳伸進去,舒服地喟嘆一聲,招呼兩個男孩子:“你們不來嗎,夏天鞋子干得很快——” 現在剛下完雨。 程朝河覺得她傻,明入深卻乖,挽了半截褲管,將鞋底伸進去。 好吧,鞋底也行,他穿的是白鞋。程朝河坐在河邊,將白鞋上的污垢抹去,水清得能看見沉積的小石子,撈一把,干凈的清涼感。 “陽陽——” 隨著聲音潑過來一汪橘紅色的流光。 眼前明入深的身影消失得極快,程朝河躲避不及,現在另半邊也沾了點水,在白色襯衫洇開深痕。 溫之曉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對他的疏離感絕不比自己的低,但很快她又彎起眼睛,像在試探:“你這情況,我潑不潑沒區別吧?” 不用發火,不是第一次了。 程朝河想平息自己的怒氣,意外的是,他比自己想得平靜許多,別說生氣,他甚至有點“果然如此”的輕松感。 “當然?!?/br> 他掬起一捧水,夕陽的影子在其中搖曳,隨著水流撲向溫之曉。 溫之曉被嚇到,她顯然沒料到程朝河會對她下手,他平時都不怎么搭理她。 小姑娘從石頭上滑下來,被明入深扶住,依舊不幸中招,半邊臉水淋淋,她朝明入深甩了甩手:“你都不幫我?!?/br> 然后更用力地朝程朝河潑水。 明入深稀奇地看著兩個孩子瘋鬧,有點猶豫的:“幫哪個……嘿,你們兩個,別誤傷我!” 平靜是很久后的事,全軍覆沒,只能停戰。 溫之曉仰躺在石頭上,鞋子是干了,身上全濕了。她撥了撥黏在一起的頭發,聲音因為一直笑有點沙?。骸澳銈冇袚Q洗衣服嗎,回去洗個澡吧?!?/br> “你頭發也亂糟糟的?!?/br> 溫之曉歪著頭看程朝河,不滿地把手上沾著的水珠甩他側臉上:“你怎么還五十步笑百步?” 程朝河半坐在她旁邊,低著頭,露出溫之曉見到他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他自己當然沒察覺:“我說錯了?” 原來是一只手,現在溫之曉用兩只甩了。 程朝河不閃不躲,這點小水滴能對他造成多大傷害,他把明入深的鞋子扔到地上,然后準備扔自己的,他可不打算趟水上岸。 在那之前,他稍微猶豫一下:“我不是故意的?!?/br> “什么?” 程朝河看著明入深的背影,盡量讓語氣冷淡些:“仰臥起坐的時候,你腳踝壓倒我的傷口,手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br> 疼倒未必,只是傷口在動脈,會有條件反射。 “無所謂了?!睖刂畷院盟茮]當回事,“我還不小心撞到過你呢,一次換一次,公平?!?/br> 程朝河陷入沉默。 他沒在意明入深說了什么,在溫之曉起身前,突然開口:“你真覺得一次換一次公平?” 溫之曉思索一會兒:“我覺得可以,人活著不就是你幫我一把,我幫你一把嗎?” 那么,也可以你刺我一刀,我刺你一刀了。 程朝河想,那樣確實公平,至少他知道該還什么。 “你們怎么這么慢?” 明入深把溫之曉拉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又去接后面的程朝河:“你這身衣服還能穿嗎?沒法洗了?!?/br> “扔了吧,還有別的?!背坛訏吡艘谎鬯囊路?,黑夜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不過你這個顏色,確實有點好處?!?/br> “是吧?!泵魅肷铗湴涟菏?。 “話說,夏令營是不是快結束了?”溫之曉湊過頭問,折迭傘在她手心轉了一圈,“你們就一點想法都沒有?” “我作業做完了?!泵魅肷町斎恢罍刂畷韵胝f什么,“我不會幫你補的,你的字我學不來?!?/br> “不是這個,我在問苗苗?!?/br> 苗苗是他們倆給程朝河起的小名,因為程字是禾字旁,程朝河對這個名字表示排斥,但也沒有非??咕苓@個稱呼。 兩人死性不改,他后來就聽之任之,躺平任叫了。 程朝河有點意外,說:“我能干什么?” “你不會想一走了之吧。雖然沒有手機,但限定友情是不可能的?!彼σ饕鞯乜粗?,“你家也在市里,你的學校雖然遠,但坐車能到,除非你搬家而且不告訴我們,不然我們找你算容易?!?/br> 程朝河聽得茫然:“那你們找我干什么?” “找你玩啊?!睖刂畷怨樟艘幌滤氖种?,“不然你一個人多孤單,我們倆少一個能說話的朋友多難過?!?/br> 程朝河心道你們看起來不像是難過的樣子,但他更不舒服溫之曉的另一個說法:“朋友?” “對啊,朋友?!睖刂畷钥戳搜鬯?,稍微收斂表情,清了清嗓子,“那要不我重新介紹一下,我叫溫之曉,他叫明入深,我們倆要找你玩,你愿意多交我們兩個朋友嗎?” “我……” 她眼睛太亮了。程朝河有點晃神,他微微張了張嘴,猛地清醒過來,眼神從溫之曉偏向了旁邊的明入深:“我不會搬家的,你們來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