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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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后來大大小小拍過不少片子。 國內頂級的雜志封面,電影海報,品牌宣傳照,不一而足。 但她簡單稱作“棚”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個。 黑色保姆車緩緩滑到路邊。 城郊道路依舊很窄,為數不多的車位已經快停滿了,保姆車車身相較寬大,側方位進去顯得困難。 林念在車上換掉礙事的禮服裙之后,車還沒停好。 她拉開車門,下車時瞥了一眼前面的車,已經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兩座超跑,底盤低到幾乎全貼住地面,整車線條流暢,輪轂超大尺寸,造型別致。 鵬鳥標志,純黑色車身,連漆都泛出不容接近的光澤。 阿斯頓馬丁victor,全球限量,售價高達叁百萬美元。 她之所以認識,是因為陸嘉柏和顧淇分時段地在她耳邊念叨,整日盯著圖片看,讓她大為不理解。 但這倆最后一個都沒訂到。 “小心點?!绷帜钍栈赝?,語重心長地叮囑司機和小李。 “實在不行就停外邊兒路口去,這車蹭到了我賠不起的?!?/br> 小李驚恐地哎喲了一聲,說好,林念這才放下心來,戴著帽子和口罩往里走。 這地兒這么多年沒怎么變過,依舊是那個林念最嫌棄的廢棄工業風,但看順眼了也還行。 自從林念一部電影爆紅之后,這兒短暫地變成了網紅打卡地,社交軟件上稱之為廢棄工地。 她覺得挺貼切,但惹得顧淇大為不悅,在微博上怒斥他們懂個屁,繼而不允許外人參觀,只能在外面拍拍照。 她壓低帽檐,經過兩個正在互拍的女孩兒旁邊,推門進去了。 不是吃飯的點,一樓餐廳安靜,走到樓梯處,樓下的燈光和喧鬧隱隱透出來。 林念隨便找了個卡座,讓酒保把顧淇叫來。 一杯酒見底,人才姍姍來遲,表情還有點奇怪。不過燈光晃著,也看不大清。 “就知道你得來?!鳖欎恳黄ü勺龑γ?,揮揮手打發掉想過來喊他的人。 “不來等著你給我找替身呢?!绷帜畋П劭恐竺?,半張臉隱在陰影下,沒什么情緒。 她神色和聲音都很淡,意思卻明顯得不得了。 “哪兒能呢?!邦欎亢呛切陕?,”就是她剛好有空。我當時簽她也是因為跟你長得像嘛,你拍上部戲的時候太辛苦,有時候能找人替一替也行……” 林念就那么望著他,一雙桃花眼清泠泠的,不置可否。 顧淇說著說著自己就停了,心虛得很。 這姑奶奶泥水里滾,爆破現場里跑,不要命似的,受傷了也從來沒找過替身。 他心虛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想到什么,正色道。 “噢,那個誰回來了,你知道么?!?/br> 一邊說還一邊抬眼看她,謹慎又小心,好像她表情一有不對,他就立刻切掉這個話題。 ……“那個誰”。 林念驀然有點想笑。 一個二個都不說名字。 怎么,他是伏地魔是吧? “我這幾年跟他聯系得也少,畢竟隔著太平洋和時差,難溝通?!鳖欎靠此龥]什么大反應,挑著些不痛不癢的說。 “嗯?!绷帜羁捎锌蔁o地應了一聲。 顧淇掏出煙盒,下意識遞給她,被林念看了一眼,頓悟似的收了回來。 “忘了,你戒了?!彼霐n著手指點火,含糊不清地疑惑了一句,“怎么都戒了?!?/br> “抽多了死得早?!绷帜钫f。 “草,糊誰呢?!鳖欎苦伊艘宦?,“我沒看出你有多惜命?!?/br> 遠處忽然炸開一陣歡呼和尖叫,分貝高,綿長,幾乎震耳欲聾,讓她把那點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反正也不是真心的。 林念垂眼盯著地面上晃動的光影。 是,他說的對。 她的確不怎么惜命。 ……戒煙也的確是另有原因。 酒吧里音響在放英搖,年代久遠,主唱嗓音低啞,悠悠地混著吉他聲,讓人不受控制地墜入回憶里。 南坪的夏天是鮮活的,明亮的,是放在電影鏡頭里,也會被人稱一聲漂亮的景。 但她想到的卻不是這些。 她想起的是深夜的陽臺,是十塊錢一包的劣質煙,是指尖明滅的火,是帶著嗆人煙草味的吻。 還有那次臺風天。 客廳里那臺電視機卡頓著,屏幕閃著雪花點。 天氣預報說,這是南坪百年一遇的超大臺風。 她左耳進右耳出,伴著沙啞的電視音,近乎機械麻木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那件衣服是江淮的,他沒收。 摩托車鑰匙扔在玄關柜子上,還濕淋淋地掛著水珠,發出鐵銹的腥氣。 濕透的衣服掛在浴室掛鉤上,沒來得及洗。 所有具象的線索擺在眼前,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原來站在片場外的人,真的是他。 他率先示弱,淋著雨旁觀了一整場她和別人的吻戲,卻依舊想要等她回家。 林念閉了閉眼,蹲下來迭衣服。 風太大,從窗臺邊落下來一個東西,她探頭去看。 金屬質地,塑料把手,是前兩天找了很久的螺絲刀。 ……怎么會在這里呢? 她站在床邊想了一會兒,終于記起,前兩天風大,把紗窗吹壞了,她狐疑地問江淮,你還會修窗戶么。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握著螺絲刀,神情難得專注,仰著下巴,漫不經心地說,“我做什么不行?!?/br> 叁兩下,傾斜的紗窗回到原點。 都是往事了。 但視線卻不受控制地愈來愈模糊。 不能哭。 不能后悔。 林念站著靜了一會兒,繼續收拾衣服。 衣柜,梳妝臺,床頭柜。 到處都有他的痕跡。 她恍若沒有看見,有條不紊地把所有東西歸位,在行李箱里擺放得整整齊齊,宛如一個清醒理智的沒事人。 沒關系。她想。 做完這些,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有時候,壓死駱駝的也不一定是稻草,還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吹來的一陣風。 所有情緒在她拉開抽屜的時候徹底崩盤。 風聲在耳邊呼嘯,暴雨傾盆,剛修好的紗窗又是搖搖欲墜,連同她的理智一起。 木質老舊的抽屜里,整齊地擺放著盒裝的進口他汀。 昂貴到難以負擔地的進口藥,他沉默著為她放了滿滿一抽屜。 而那包曾經拆封過的,被她隨意扔在里面的,十塊錢的劣質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口香糖。 放在最上面的字條也許時日久遠,邊角已經受潮,潦草卻蒼勁的字體落在上面,語句惡劣得一如少年本人。 “換這個吧。煙抽多了死得早?!?/br> 像極了他在眼前半真半假地嘲諷。 可是林念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她只是紅著眼睛蹲在床邊,回想起他這樣做的時間節點。 原來江淮第一次吻她,說不抽了,是真的讓她不抽了。 原來他每一次說話都不是虛言。 只是她現在才發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