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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日起, 朝臣便開始休沐。 江允在書桌前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文璧拿著幾張正丹紙輕咳一聲,才將他的神思喚回來。 “您登基后的第一個生辰, 真不打算過了?”文璧輕輕把紙張放下,她回京后便領了尚宮一職,手頭繁忙。好在平榮做事周全,能分擔她原本的責任,讓她專心自己的事業。 江允抬頭看了女官一眼, 搖搖頭, 惆悵道:“不想過。年宴也不辦。朝臣要休沐幾日,朕便在太極殿睡幾日覺?!?/br> “也罷,”文璧知道他意已決, 索性不再相勸, 她展開正丹紙, 把筆遞進江允手中,“陛下, 還是先把對聯寫了罷。只是, 信使也如何日夜兼程,也不能在除夕前把它送到云州了?!?/br> “怪朕前幾日忙忘了。對聯晚幾日送到也無妨, 朕答應過她往后年年為她寫這東西, 不能食言?!苯蚀故滋峁P, 一筆一劃地寫好每一個字,又細細端詳了一遍,問道:“還需要改嗎?” 文璧是他的書法老師,老師看學生的作品,總得挑點兒什么毛病出來。但江允今日寫得這副字,的確是無可挑剔。文璧欣慰地點點頭,笑道:“您昨日練了好幾次,當然不必改。臣去交給信使罷?!?/br> 她對江允寫春聯給裴雁晚一事雖十分介懷,當初裴雁晚的那番話如針一般扎在她心頭,她選了幾句要緊的說給江允聽,本想讓江允死心,卻全然沒有奏效。文璧在那時才發現,江允的脾性,竟不知何時被裴雁晚帶著走了,倔強不改意。 文璧出殿后,太極殿便又恢復了如水般的寂靜,唯有碳籠中火星爆裂的滋滋聲還在活躍著。江允的腿疾因曾在雨中長跪而難再治愈,要跟隨他一生,故而入冬以后,天氣陰寒,太極殿中便少不了興旺的炭火。 他隨手抽出一本游記,接著折痕處往下看,借此打發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聽殿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有道聲音急切地喚著:“表小姐,此物不可……”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紅色冬衣的少女便跑進了殿,手中還拿著兩張正丹紙,笑容可掬地沖江允道:“表哥,嫣然給您拜年來了!” 文璧緊隨其后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臉無奈地望著少女與江允。江允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多半是自家表妹頑皮勁兒上頭了,從文璧手中搶了對聯,又興沖沖地跑進來給自己“拜年”。 他見黎嫣然行完禮,便如在自己家中一樣挑了把椅子坐下,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道:“才臘月二十八,你來拜哪門子年?” 小丫頭捂捂領口,解釋道:“臣女今日午后便要隨母親去外地外祖家過年,特意來給表哥提前拜個年?!?/br> 她說完,便展開了手中兩張正丹紙,把其上所書的字脆生生念了一遍,又道:“臣女方才問文姑姑索要此物,姑姑不愿給。若臣女直接問表哥要,您可否把它賞給臣女?” “不可,朕不愿?!苯屎敛贿t疑地拒絕,他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黎嫣然面前,拿回了紅色的長紙,嚴肅道:“這是送給朕一位故友的,不能給你?!?/br> 黎嫣然的父親是江允親舅舅,她只比江允年幼三歲,兩人算是青梅竹馬。但她甚少看見江允如此嚴肅的樣子,這位表哥無論何時,臉上都掛著淺淺的笑,如春風一般讓人溫暖。無奈之下,黎嫣然只能乖乖地交出對聯,但她漆黑的雙眸未停止轉動,好奇道:“臣女今天在家中,聽見爹爹說要給表哥您選皇后呢……” 她話音一落,太極殿又跌進了靜寂之中,就連碳籠里躍動的火星都仿佛停止了一瞬。 只見江允極其僵硬地勾起唇角,面上帶笑,語氣里卻全是冷漠:“你回去告訴舅舅,讓他別cao心?!?/br> “???”黎嫣然天真爛漫,從未為婚事發過愁,更未想過自己會與怎樣的人成婚。她摸摸自己的后腦勺,大膽道:“聽您這樣說,臣女不會已經有了位未過門的表嫂了罷?” 文璧呼吸一滯,她恨不得沖上前捂住黎嫣然的嘴,把這位膽大而無邪的表小姐從太極殿中拖走。她見江允因黎嫣然一語而啞然,便從江允手中接過對聯,微笑道:“表小姐,您想要什么樣的新年禮物?臣帶你去庫房挑罷?!?/br> 黎嫣然的心思立刻被帶跑了,她跳起來,親昵地挽住文璧的胳膊,喜道:“那臣女先隨文姑姑走了!表哥,您多保重身子!” 江允跟了出去,他望著黎嫣然和文璧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便重新坐回了舒適的龍椅中,把大氅圍得更緊。 像這樣孤獨冷寂的春節,他不知還要過幾次。 江卓與他已有齟齬,更何況姐弟倆本就不算親密無間,如此一來,便更難有人與他對弈。他回想起江卓某次說的一番話,他已是皇帝,若想留一個女子在身邊,哪里算是難事。 他彼時落了一枚黑子在棋盤上,緘默于口,未發一言。 * 正月初三,云州又下起大雪。 積雪滿地,人踏一步進雪中都要擔心滑倒,自然不能再練劍了。 入夜許久,雁晚愁得搬了把椅子坐在木屋門口,愣愣地仰望著鵝毛般落下的雪花。即使她在身后生了一盆大火,更是需要被褥裹在身上取暖,仍不肯回到屋中去,非得把半個身子露在風口里。 忽有一個女聲響起,那聲音淡漠道:“作死?!?/br> 雁晚循聲看去,程芙正提著兩壇酒走來,在雪地中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她挪出半個身位,示意程芙自己搬把椅子出來坐,兩人便這樣坐在風雪中對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