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對，似乎并沒有對霍斯年構成任何影響。

    如今涉及到婚姻大事，老爺子靜默半晌，怒極反笑，像在笑霍斯年的草率和年少氣盛：“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你就這么篤定自己的心意不會變？孟檸不會變？”

    霍斯年直挺挺地跪著，漆黑筆直的眼睫斂著沉寂的瞳仁，淡聲答：“不會?！?/br>
    老爺子總算明白過來，這小子分明就是有備而來，料到父子倆會有現在這樣針鋒相對的時候，所以霍斯年是鐵了心要跟他討個答案。

    他雖然年紀大了，還不至于被這個臭小子蒙的團團轉，霍老爺子黑著臉，冷哼：“你既然故意來討打，那我今天就成全你！”

    說著，老爺子掄起拐杖準備朝兒子的背脊打下去，電光火石之間，書房的門忽然被人猛地推開，一道白色纖細的身影從門外沖了過來。

    霍斯年已經做好被老爺子打廢的準備，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在病床上躺個十天半月，他跟老爺子畢竟是父子，只要不被打死就行，就在他咬緊牙關等待落在他脊背那一下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急促慌張的腳步聲，他抬頭，還未看清闖進書房的人是誰，那抹熟悉輕盈的身影已經朝他飛身撲過來，緊跟著女孩瑩白細瘦的手臂將他緊緊地抱進懷里，再也沒有松手。

    霍老爺子錯愕地看著沖進書房的兩人，孟檸抱住跪在地上的男人，試圖用嬌小的身軀將霍斯年護住，而跟在她身后闖進來的還有霍琛。

    身形瘦高挺拔的少年此時正擋在他面前，展開雙臂，護住身后的人。

    老爺子著實被眼前的一幕驚到，揚起的拐杖僵在半空，尤其看到沖進來的孟檸和霍琛，他的臉色頓時變得跟調色盤似的。

    霍斯年僵直的脊背微弓，垂在身側的手無處安放，愣愣的被孟檸抱在懷里，他甚至沒來及看清女孩此時的神情，只是被身前的人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護在身前。

    屬于孟檸的氣息一點一點侵/襲著他的感官，霍斯年喉嚨發緊，胸腔內的心臟不可抑制的狂跳，此時連背部傳來的疼痛都可以忽略。

    他咽了咽干澀的喉嚨，喉結緩慢滑動，聲音嘶?。骸澳阍趺磥砹??！?/br>
    孟檸稍稍后退一點，干凈明潤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向他，鼻音里帶了一點微不可察的哭腔：“我擔心你?！?/br>
    看到兩人的互動，老爺子無可奈何地將手中的拐杖狠狠扔在一旁，又氣又惱：“你們一個個的，是瘋了嗎？！”

    霍琛沒吭聲，雖然表面看起來鎮定，但鬼知道他現在有多緊張！深怕爺爺一氣之下將那根紫檀木的拐杖揮在他身上，他可沒小叔的身體素質和忍耐力挨那么多下。

    霍斯年穿著寬松的家居服，長衣長袖，以至于孟檸一時半會根本看不出他身上的傷痕，可當看到霍爺爺丟在地上的那根拐杖時，她的心臟猛地重重跳了一下，眼眶也不受控制地紅了一瞬。

    她大概猜到了，此時的霍斯年身上有多疼。

    孟檸抬眸看向面前的老人，泛紅的眼里冒出潮潮的濕意，輕軟的聲線努力克制著哭腔和畏懼，低聲道：“霍爺爺，您、您消消氣?！?/br>
    小姑娘護在霍斯年身前，深怕他還會動手，要不是他剛才收了力道，那根拐杖差點落在孟檸身上，這要是無意傷到，小姑娘哪受得了，霍老爺子心有余悸，心情五味雜陳。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黑眸盯著跪在地上的兩人，靜默半晌才開口：“檸檸，剛才我跟霍斯年的對話，你是不是都聽見了？”

    孟檸知道偷聽不對，內疚地低了低頭，溫聲道：“聽見了?！?/br>
    老爺子指著跪在地上的霍斯年，“這臭小子說的，是不是真的?！?/br>
    孟檸沒有掩飾，坦言道：“是真的?！?/br>
    盡管已經知道結果，可聽小姑娘親口說出來，還是給了霍老爺子會心一擊，他的眼神無奈又憐惜，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是生死之交的孫女，內心隱隱有個聲音也在勸他，既然兩人相愛，想在一起，也沒什么不好。

    可霍老爺子還是有點過不去心里那道坎，苦口婆心道：“檸檸，你年紀還小，人生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有無數種可能?！?/br>
    “你都還沒有去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你真的確定霍斯年就是你想要的那個人？”

    老爺子就擔心孟檸還是小孩心性，容易對霍斯年這小子幾句心血來潮的甜言蜜語心動，萬一以后受了傷，他這個當長輩的，該怎么跟她的親爺爺交代。

    看到老人眉眼間擔憂哀怨的目光，孟檸深吸一口氣，握了握發涼潮濕的雙手，一字一語，不急不緩地認真開口：“爺爺，您說的話我都明白，我雖然年紀小，但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br>
    “和斯年哥哥交往，也是認真考慮過的?！泵蠙庮D了頓，本來緊張得要死，可當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狂跳的心臟竟然在不經意間慢慢平靜下來，語氣誠懇又平和：“遇到斯年哥哥以后，我的每一步人生規劃里都有他?！?/br>
    孟檸的聲音不大，卻久久回蕩在偌大寂靜的書房里，無比清晰。

    霍斯年愣住，呼吸都有點重，他定定地看著女孩的背影，心臟悄無聲息地的緊/縮，心底的狂喜和雀躍如沖破堤岸的洪流，鋪天蓋地向他席卷而來。

    霍琛也靜了一瞬，看向孟檸時，黝黑的眼底劃過抹詫異，他以為孟檸膽子小，性子也軟軟糯糯，卻比他想象中要勇敢很多。

    聽完孟檸的話，霍老爺子怔愣片刻，一時無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再做阻攔倒像是有意要拆散他們，老爺子尊重孟檸的意見，最終的目的也不過是不想看小姑娘受傷。

    書房里一片寂靜，過了許久，老人家一道長長的嘆息打破沉默，無奈擺手：“罷了罷了，你們的事自己想清楚就行，我多說無益?！?/br>
    語落，老爺子犀利的目光掃過霍斯年，落在孟檸身上，眉間擰起的褶皺緩緩舒展開，宛若冰霜的語氣也比剛才融化了不少：“檸檸，以后要是霍斯年敢欺負你，你可一定要告訴我?！?/br>
    “到時候，我幫你好好收拾他?！?/br>
    霍斯年靜靜聽著，沒有一句反駁。

    老爺子雖然話里話外都護著孟檸，可好在氣氛終于有所緩和，管家也在這時進來，扶著身心俱疲的老人家回房休息。

    書房里只剩下三個人，霍琛自知自己不過是個打醬油的，淡聲道：“小叔，我先出去了?！?/br>
    說完，霍琛腳下生風，快速離開書房。

    霍爺爺和霍琛陸續離開，霍斯年終于扛不住似的，身體有氣無力地晃了晃，緊繃的脊背松弛，火辣辣的痛感瞬間襲來。

    孟檸吸了吸鼻子，雙手握住男人的胳膊，連忙從頭到腳將他仔細檢查一邊，擔心地問：“都傷在哪了？疼不疼？快讓我看看?！?/br>
    小姑娘眼眶紅紅的，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剛才卻有那么大的膽子，跟老爺子對峙，霍斯年聽著她的聲音，深怕這小孩下一秒就會哭出聲。

    他舔了舔干澀的唇瓣，柔聲安慰：“小傷，不礙事?！?/br>
    孟檸急了，嘴角耷拉下，克制不住的哭腔，語氣很又急又惱：“那么沉的拐杖打在身上，怎么可能沒事？”

    孟檸想查看霍斯年身上的傷口，但又顧及是在書房，萬一霍爺爺又回來怎么辦，她握著霍斯年的胳膊，溫聲道：“我先扶你回臥室?！?/br>
    霍斯年“嗯”了聲，正要起來，雙腿卻因為跪太久，一點知覺都沒有，他緩了緩，才在孟檸的攙扶下，行動遲緩的從地上慢吞吞站起來。

    男人的視線無意中掃過去，看到小姑娘踩在地板上白嫩嫩的腳丫子，皺起了眉頭：“怎么過來沒穿拖鞋？”

    “......”

    都什么時候了，這人還關心她穿沒穿拖鞋，孟檸嘆了口氣，粉唇一張一合：“擔心你出事，就匆匆忙忙跑過來了?！?/br>
    霍斯年：“受涼怎么辦？穿我的?！?/br>
    外面雖然溫度高，但室內四季恒溫，地板上冰冰涼涼，霍斯年說完，將自己的拖鞋推給孟檸。

    感覺到男人動作的吃力，這會還想著她會不會著涼，孟檸心疼的皺緊了眉頭，柔聲道：“你乖一點，別亂動了?！?/br>
    她牢牢地握住他的胳膊，身體小心翼翼靠過去：

    “難受的話，就靠在我身上?！?/br>
    她說：“我撐住你?！?/br>
    霍斯年呼吸微頓，心臟瞬間軟得一塌糊涂，他扯了扯干澀的唇瓣，輕笑：“我這么重，把你壓壞了怎么辦？”

    他垂眸，唇角的笑意蔓延開，聲音低沉沙啞卻藏著數不盡的溫柔，喃喃著：“我可舍不得?！?/br>
    孟檸輕抿了抿唇瓣，濃密卷翹的眼睫簌簌扇動，沒再說話，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回臥室。

    “去我房間，我那有醫藥箱?！?/br>
    聞言，霍斯年挑眉，舔著唇笑，語調慢悠悠的故作矜持：“大白天的，去你房間會不會不太好??？”

    孟檸：“......”

    孟檸抬眸看他，星眸微嗔，好氣又好笑，第一次氣鼓鼓地叫他的全名：“霍斯年，你都傷成這樣了，怎么還有心情開玩笑？”

    霍斯年咬牙忍著痛，無辜地眨巴眼，小聲訥訥：“我這不是想逗逗你，讓你別那么擔心嘛....”

    作者有話說：

    12點前二更

    第64章

    孟檸攙扶著霍斯年回到臥室,扶他坐好后便去拿醫藥箱，又邁著步子噠噠噠跑回來。

    看著小姑娘跑前跑后，霍斯年的目光倏地一軟,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像是長在孟檸身上，舍不得挪開。

    孟檸拎著醫藥箱放在床邊,輕聲問：“傷到哪了，我看看?！?/br>
    霍斯年猶豫了一瞬，似乎能想象到此時自己后背的傷痕,擔心嚇到孟檸,他長睫微斂，面不改色道：“我自己來就行?！?/br>
    這是拒絕的意思了？

    孟檸握著手上跌打損傷的藥，眼神認真又執拗,粉唇緊抿成一道僵直的線，就這樣安安靜靜注視著他,也不說話。

    察覺到小姑娘眉眼間的小情緒，霍斯年神情靜默，眼底劃過抹掙扎,過了會才緩聲開口：“給你看也可以,但事先說好啊，不準難過,不準擔心,更不準哭鼻子?！?/br>
    霍斯年說得認真，孟檸無奈又心急,只能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他的“三不準”

    看到她點頭,面前的男人才慢吞吞地撩起衣服,吃力又遲緩地脫掉上半身長袖的家居服。

    霍斯年撩起衣服的那一瞬,孟檸眼睛睜大，整個人呆呆地愣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都在抖，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霍斯年坦露的脊背簡直觸目驚心，大片大片的青紫和紅腫，還有很多道淤血凝成的杖痕，每一處都讓人看得心底發涼，渾身都忍不住戰栗。

    霍斯年遠比她想象中傷得更嚴重。

    孟檸的眼眶唰得一下紅透，死死地攥著手里的藥，一股不可抑制的難過和酸澀涌上心頭，她想問他是不是很疼，可艱難地張了張嘴，溫熱的淚水卻先一步從眼眶里涌出來，模糊了視野，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霍斯年背對著她，本來在等小姑娘幫他的傷口上藥，等了一會，身后的人卻遲遲沒有動靜，他意識到什么，艱難地轉身，果然看到已經哭成淚人的孟檸。

    霍斯年喉嚨發緊，有些手足無措，上一秒還答應他“三不準”的小姑娘，下一秒眼淚珠子就順著眼眶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

    兩人四目相對，孟檸的眼淚淌得更兇，匯聚的淚珠一股腦的從眼圈里源源不斷的滑落，抽抽噎噎的：“你、你明明傷得這么嚴重，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霍斯年慌了神，心疼的心臟都顫了下，下意識伸出手去給小姑娘擦眼淚：“檸檸對不起，嚇到你了?！?/br>
    他不知所措，慌慌張張的解釋：“我皮糙rou厚，能抗打，現在一點也不疼了?！?/br>
    “真的，騙你是小狗?！?/br>
    女孩咸濕的淚水沾在他指尖，殘留的余溫宛若一道細微的電流，悄無聲息地擊中他心口的位置，霍斯年僵坐在原地，心底酸酸脹脹，一時間什么情緒都有。

    孟檸抬手抹掉眼淚，可卻怎么也止不住，哭得肩膀都在顫，細細軟軟的聲音哽咽又清晰：“你就是小狗，這么重的傷怎么會不疼？”

    小姑娘邊抹眼淚邊反問他，霍斯年哪還顧得上傷口疼不疼，黑眸直勾勾的注視著眼前哭得跟兔子似的孟檸，壓低了聲線又哄又安慰：“都怪我，又讓你掉眼淚?！?/br>
    孟檸吸了吸鼻子，強壓著眼淚和哽咽搖頭，哭腔還是很明顯：“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很心疼?！?/br>
    心疼他擅自做主，向爺爺坦白一切，一個人面對指責和訓誡，明知爺爺會生氣，卻還是選擇獨自承擔后果。

    見不得孟檸這么難過，霍斯年心底一點脾氣都沒有，要是能逗她開心，就算孟檸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搞過來。

    霍斯年無聲地嘆了口氣，微垂著腦袋貼過來，溫熱的指腹輕輕蹭掉女孩睫毛上掛著的淚珠，然后下顎輕抬，瘦削柔軟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吻上孟檸潮濕的眼尾，吻掉殘余的淚痕，薄唇輕啟：“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所以不難過了好不好？”

    男人的聲音低低柔柔，就跟哄小孩似的，溫沉又歉意，唇齒間吐露的唇息溫熱繾綣，縈繞在孟檸哭得紅腫的眼尾，她平復著呼吸，身體本能地湊過去，想抱他又怕碰到他肩膀上的傷，只能小心翼翼不碰到他，而后鼻音很重的開口：“能不能答應我，以后有什么事，我們一起面對？”

    孟檸眨了眨酸澀的眼眶，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的，鹿眼水光瀲滟，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霍斯年的視線落在女孩一翕一動的粉唇上，這一眼，竟然有想吻下去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