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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從來沒有什么‘若是’,即使有,結果也未必就能被虛無縹緲的‘若是’改變。你能想著救她,能在最后關頭把她帶出賊窟,能為她討回公道,老幺就是感激你的。她的死是遺憾,是師門之痛,卻不是你的錯,無需自責,更莫要引為心魔,為此動搖道心?!?/br> 說罷,看他仍是蔫頭耷腦的喪氣樣,老修士不由深深嘆道:“小川,為師知道你好擔當,什么事都愛往身上攬,自認修為高強就合該保護旁人,做不到就要自責,做得不好也要自責……為師倒寧愿你真的像傳聞里的雪中客那樣冷性情,至少沒有因為這種事橫生心魔的風險?!?/br> 柳封川垂眸不語。 老修士仰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似乎人們在這種壓抑的天氣里特別容易勾起對往事的回憶:“這天可真暗,還記得你拜進師門時,也是這樣的陰天。有小二十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那時候你多大來著?六歲,還是七歲?瘦瘦小小的,比你最小的師兄都還矮了一個頭,冒著風雪,徒步從十幾里外的山城走過來,衣裳都破得不成樣子。見到人就問哪里有仙門,怎么才能拜進仙門。我當時就想啊,這小孩怎么回事,冷得哆哆嗦嗦還惦記著修仙呢。人家面館的老板娘好心給你端了湯也不喝,硬是扯著我的袍子要拜師,完了還往我跟前一跪——跪都跪了,我要還不收你當徒弟,豈不白受你的禮?” “后來雪停了,天還是陰陰的。我把你領進門,就從前邊那條路走進來,在廳里行了正經的拜師禮。在喝你的敬師茶前,我先問了你一個問題,你現在還能說出來不能?” 柳封川也是印象深刻,立即就接上話:“自然。師父問徒兒,為何而求道?!?/br> 老修士捋著胡須:“那你可還記得,自己答的什么?” 第153章 雪落的時候 怎么可能忘記。 蜀西昌邑首富家的嫡少爺,自小含著金湯勺嬌養大的,連趟遠門都沒出過,更不知道吃苦是什么滋味,何曾想過自己某天會冒雪跋涉數十里,只為踏上曾經于他遙不可及的仙途。 那時的經歷早已成了刻進心頭的疤,不能忘,亦不敢忘。 柳封川沒有回答,而是跟著抬頭看了看天色:“……下雪了?!?/br> 話音未落,稀稀疏疏的幾片雪花就輕悠悠地落了下來,被他抬手接在掌心,冰冰涼涼的觸感仿佛能一直滲進骨髓里,卻終究敵不過心底的寒。 真冷啊。 都說雪中客有著世上極寒的靈力、極冷的性情,可柳封川卻覺得,雪落下的時候才是最冷不過。 那是真正能刻進記憶深處的冷。 他被奶娘鎖在密室里,聽見外頭傳來的陣陣嘈雜,聽見那些熟悉的聲音不斷發出令他陌生的慘叫——然后,萬籟俱寂。死沉沉的氛圍里,他甚至聽見庭前落雪的聲音,很輕,很柔,帶來的寒意同樣溫柔纏綿,不會讓人一下子如墜冰窟,而是慢慢滲進骨rou,慢慢將皮囊靈魂一并凍得麻木。 除夕前夜,柳府里下了場血色的大雪。 …… “徒兒回答,修道是為報仇,是為了有朝能親手剿殺當年闖進昌邑的邪妖,以此告慰柳府上下五十七口亡魂?!绷獯ù瓜卵?,袖中雙手緊攥成拳,“可師父對此答案并不滿意?!?/br> 老修士拍了拍他的肩,一聲長嘆:“修道,修的是心,講求的是對萬事萬物的頓悟。如果心中有恨,兩眼都要被這血色蒙蔽,還如何看得見世間萬物?所以,為師當時沒有喝你的茶,而是叫你好好想想,回頭再重新答過?!?/br> “師父用心良苦,徒兒都明白?!?/br> “記得為師第二次問你時,你就改口說自己想明白了,說你修道是為了鎮邪除惡,是為了維系天下太平,不再讓你的經歷在旁人身上重現?!崩闲奘客炖锕嗔丝诰?,搖頭嘆道,“這答案確實比第一次的好得多,聽著還有那么幾分兼濟天下的意思——可其實,你還是沒能從那件事里走出來?!?/br> 怎么可能忘記。 柳封川垂眸不語。家仇血恨,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找妖族報仇也好,守人間太平也罷,終歸都是因為那件事,二十年的苦修都沒能讓你擺脫它的影響,反而執念愈深,將來只怕會成為阻礙你道途的心魔啊……”老修士見他沒有要反駁的意思,猶豫再三,還是狠狠心說穿開來,“就好比這次,你愧疚于沒能救下老幺,但或許你自己都說不清,你究竟是在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自責,還是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你想起當年同樣無能為力的自己,讓你重新陷進那時的無助?!?/br> 柳封川的身體似乎晃了晃,臉色一白。 “小川,若是執意不肯放下那件事,無異于把自己桎梏在過去的夢魘里,永遠也打不破它、戰不勝它。哪怕修為再高,過去那個無助、弱小的自己依然被困在你的心底——你連自己都救不出來,又怎么去搭救旁人?” “為師不是叫你把家仇拋之腦后,你可以不去忘記,但你……” 該走出來了。 雪還在下,漸漸將萬物都粉飾成白皚皚的一片,那樣純凈無瑕。 …… “說起寧家商號與霞英花,近來我二人倒是遇著些事,或許與此案有關?!辫鞒茄瞄T里,長儀正跟柳嫻等人說起那位寧姓偃師,想了想,又補上兩句,“柳前輩可還記得,我曾提過的,在奉節鬼嬰案中身份可疑的紅衣男子?我們方才遇上的便是他,他親口承認了怨靈的育成有他一份力,先前設局襲擊我和昆五郎的也是他……所以我們才動了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