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樂 第4節
亦或者她覺得,在她的眼里,他是柔弱的,所以想要對他施以憐憫和疼惜。 傅忱的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暗里覺得這小結巴可悲,可笑到他幾欲樂出聲來。 她竟然愚蠢到如此地步,分不清禮義廉恥便罷了,誰強誰弱,到底誰吃了虧也辨不明白。 該說她天真單純,還是愚蠢至極。 難怪那些宮女太監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好啊,留她一條小命在。 就當給是他在南梁煩悶日子里解樂的玩意好了。 “你叫什么?” 傅忱給出了第一聲問候,他淡笑。 明明最親密的事情已經做過了,兩人之間依然生疏到發冷。 懷樂笑著往他那邊挪過去一點,飴糖離他更近了,混合著她身上所帶的少女清香。 傅忱抬眼對上她的眸子,繼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他和她說話了,懷樂笑吟吟應聲。 “我...我、我....叫...懷....懷樂?!?/br> “..懷樂?!?/br> 她把飴糖放到傅忱的手上,手伸展比劃著,似乎想要憑空比劃出她名字的輪廓,只怕傅忱聽不明白她的只言片語,從而遺忘了她的名字。 她竟然還是識字的。 雖然筆畫并不成熟,歪歪扭扭,傅忱順著她潤白似細蔥一樣的食指看出她的名字。 “懷..樂?!?/br> 懷樂寫好一個他便跟著念出來一個字。 小姑娘笑彎了眼睛,重重地點頭,精致的五官也跟著靈動起來。 第3章 南梁的小貓狗,傅忱壓根不在乎她叫什么。 他笑,由衷覺得諷刺而發出的嘲笑,小結巴天生就比別人憨傻愚笨,名字當成名號喊,懷樂兩個字的深意她知道么。 沒權沒勢,為人欺.辱娛樂,會值得樂? 懷里揣著這樣的樂,無非是青天白日做大夢,清醒而麻痹的可憐蟲。 “........” 傅忱問完了話,便歇了心思。 骨節分明的手指粘起來一塊飴糖,放到眼前仔細端詳。 他的長發如墨般披散在肩頭垂至腰間,長期的食不果腹,臉色顯得蒼白,眉眼像水墨畫染后的,寥寥幾筆,卻攝人心魂。 懷樂看呆了眼,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覺得他笑起來好看,她也跟著變得開心起來。 太監宮女能吃的飴糖,不是什么稀罕用料做出來的精致甜點,摻合的糖水特別稀,寒冷天里,也放不了多久,很快就要化完了。 這是她冬天掃雪照看白梨樹,獲得的酬勞。 傅忱眼里滿是譏誚。 一包加起來值不上一文錢的糖。 這就是小結巴所有的價值。 或許說不準了,宣武帝寵愛的胡女美人發了難,小結巴的命會抵了進去賠那些白梨樹。 傅忱對于甜膩的東西向來沒有什么胃口,他在西律當嫡長子的時候,惠沅皇后還在,對他極寵,什么樣的好東西沒吃過,沒見過。 如今到了南梁,雖過得不如從前,他卻也不戚戚于小吃小食,不管什么吃食,對他而言作用都是一樣的。 他只會對權勢動容,有了權勢便什么都有了,這些東西不過時權勢的附屬品,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散漫的余光斜睨到旁邊的懷樂。 圓潤的杏眼停留在他的指尖。 她正眼巴巴看著他手里的飴糖,滿心滿眼,清淺的雙瞳里都寫著渴望的想要二字。 想到她剛剛藏寶一樣的抱在懷里的模樣,她很想吃。 這東西對她來說是珍貴的,她想要的。 既然是想要的..... 傅忱唇邊淺淺勾起,怎么能如愿給她了呢? 他把飴糖塞進嘴里,微不可察皺了一下眉頭,又很快舒展將不適隱抹去。三兩下就把帕子和油紙剝開的飴糖全吃了個凈光。 唯一剩的只是化了的飴糖液,粘在油紙上。 旁邊的小結巴目不轉睛,艷紅的小嘴巴微張圓,看著他。 還想舔他吃剩的? 那種可憐兮兮的憨傻模樣,極大的取悅了傅忱的內心。 他最愛看別人求而不得,啜泣掙扎的模樣,這樣能夠滿足他暴戾而空虛的內心。 就好似初夜里,懷樂越哭,他便用越大的勁。 哭吧,南梁的土地遲早都會變成一片哀鴻遍野的殘墟,用南梁皇帝的女兒起這個頭,最好不過。 他有意玩.弄.她,借此取樂泄憤,宣泄他對南梁的不滿和積壓的仇恨。 他把油紙殘存的糖揉成一團丟在地上。 羸弱無害的臉上浮上一抹單純的無辜,他誆騙她。 “懷樂,還有嗎?太少了,我還是很餓?!?/br> 大概許久沒有人叫她的名字,或者聽她說話了,傅忱給予她的一點耐心,讓她既開心又愉悅。 以至于忘了她已經有三兩日沒有吃飯了。 膳房給她送飯的趟次越來越少,托盤里的小食也漸漸不多。 懷樂之前都吃完了,剩余好幾天都是餓著的,餓到頭昏眼花。 后來她終于知道把不多的吃食攢住留下來,分成一點一點的吃,不是特別餓的話,她不會伸手去觸摸她積攢的糧倉。 如今傅忱說餓了,懷樂看著不忍心。她總記得她的不是。 圓澄澄的眸子還在笑,豎起食指,“有...有的?!?/br> 轉過背,小碎步跑到妝奩下,打開最里側的暗格。 把她所有的食物全都拿了出來。 里三層外三層包著的小酥餅,還有幾塊焉巴巴的桂圓干,幾顆花生,紅棗,千層糕,炸米塊,沃柑。 因為包得太嚴實,小酥餅的邊沿碎掉了,千層糕也壓癟,失去了原有的精致好瞧。 她像獻寶一樣全都捧到傅忱的面前。 傻里傻氣的憨笑,合著她磕絆的話語,更加笨拙。 “....給?!?/br> 即使聲線軟糯到令人微微一動,傅忱也壓抑不住心上的鄙夷和厭惡,他面上不顯。 保持著微微一笑的表情,已經是對于她最大的動容,和這堆食物的尊重。 “都.....都給......” 懷樂不知道他的名字,便說了,“你..” 她想問的,沒找到時機開口,還是她說話太慢的緣故。 傅忱拿過她手里所有的吃食,也不管這堆吃食藏了多久,有沒有壞掉,在這個慌亂的殿內,藏食物的角落有沒有被老鼠爬過。 他有潔癥,此刻卻囫圇吃下了懷樂給他的所有食物。 他吃得很快,看起來很香。 小酥餅淡淡的香味蔓延在兩人之間,懷樂看著他咽了咽口水,手指摸上她平坦的小腹,她也沒吃。 如今咕嚕小聲叫起來了。 傅忱沒抬眼,兩人離得很近,這么近的距離,懷樂肚子餓得咕咕叫,他自然聽見了。 嘴里的東西本來沒有一絲味道。 卻因為咕嚕聲,讓他嚼出香甜的錯覺。 他塞下最后一塊桂圓干,雙手一攤,“沒有了,你不會怪我沒有留給你吧?!?/br> 心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負罪感。 他好像是在說,不是我不想留給你,而是你給我的東西太少了,壓根就不夠吃的。 甚至讓單純的懷樂品出一些自責的意思。 她如果有更多的吃食,他就不會不夠吃了。 懷樂想著,湊到傅忱的身邊。 她一挨上床沿,屁股都沒有坐上去,傅忱的眉頭立刻皺起來,那雙眼瞬時清清冷冷覷著她。 抗拒的意味非常明顯…… 懷樂挨不上他,眼神閃過明顯的失落,又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她想著一定是沒吃飽,所以他才不想和她在一塊了。 明明拿飴糖的時候都能湊得很近,她瞧見傅忱眼皮褶皺下纖長濃密的睫毛,甚至比她的都還要長上許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