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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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放下手中的書冊。 “太子殿下今日想吃魚,可御膳房進貢的魚不合口味,聽說冬日冰層下的鯉魚最是鮮美,想來九皇子博聞多識,必定曉得何為臥冰求鯉?!?/br> 楚淮眉眼一凌,臥冰求鯉原為晉人冬日解衣臥在冰上為繼母捕魚,蕭應倒當真會折騰。1 侯二習慣了楚淮的啞巴,繼續道:“太子殿下仁德,也不必九皇子赤身化冰,你穿著衣裳去梅園附近的長樂湖將冰面化開,捉得一條鯉魚便算是成了?!?/br> 赤身臥在冰面上當真會凍死人,而蕭應還不想要楚淮的命,一是大過年的,出了血光之災晦氣,二是楚淮到底是楚國皇子,折騰他楚國管不著,可若是死了,便不大好交代。 冬日湖里冰面極厚,想要化開冰面求鯉,少說要幾個時辰,即便是穿著衣裳去臥冰,不死也要廢掉半條命,這便是蕭應想要的。 “出去?!背春邝聍竦睦漤鴴哌^侯二。 侯二心口一怵,被他的眼神嚇到,那個眼神,他還從未在任何人的眼中瞧見,讓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悸,膝頭發軟想要臣服。 但侯二馬上反應過來,楚淮不過是一個區區質子,命如螻蟻,他何必怕楚淮,便挺直了脊背,“難不成九皇子想違抗太子殿下的命令?” “更衣?!背幢硨χ疃?,開始解衣帶。 侯二了然,就知道楚淮不敢違抗太子殿下,“那我便在門外恭候九皇子?!?/br> 楚淮解著衣帶,視線掃過屋內,最終停留在枕下。 * 宮中的梅園極大,因為陛下愛梅,每年總是要舉辦賞梅宴,不過蕭容從未參加過,若不是除夕宮宴那樣的大場面,宮中只要有陛下出席的宴會都與她無關,皇后與貴妃都不希望她出現在陛下的跟前,也不知是在怕什么。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可梅園的青石板路面卻干干凈凈,沒有一絲積雪,宮人早將積雪掃了,免得臟了貴人的鞋履。 想要收集雪水,只有從梅樹上取,所以七公主并沒有派人跟著蕭容,只在梅園外派了一個婢女守著,不讓蕭容離開梅園便可。 一朵梅花能承載的雪有限,雪多了花枝垂下,雪也砸到了地上,因而蕭容走了好幾顆梅樹,也沒收集到多少雪水,倒是手指被凍的通紅。 手爐被她用系帶垂掛在腰間,實在冷的受不住便收回手暖一暖。 天空飄著小雪花,她帶著兜帽,見無人守著她,倒也不拘泥于只取梅花上的雪水,梅花枝干上也能取一些,不能取多,取的多了會沾到梅枝上的臟污,屆時七公主又有理由責罰她了。 若是遇到粗一些的梅樹,梅枝上的積雪多,便能取的快一些,因而她只挑粗壯的梅樹取雪水,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長樂湖畔。 她隨意掃了一眼,腳步忽然頓住,怎的有一個人趴在長樂湖湖面上?她瞳孔一縮,還當是遇到宮中的腌臜事了。 仔細一瞧,蕭容緊緊地蹙起眉心,那人竟然是楚淮,太子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折磨楚淮? 她忙往后退了幾步,將身子掩映的梅樹后,小心打量周圍可有太子的人,太子與七公主一母同胞,身旁的侍從也親近,若是被太子的人發覺她取梅枝上的雪水,告她一狀怕是今日得重新取雪水了。 看了一圈,不曾瞧見太子的人,她正想上前詢問楚淮為何在這,忽聞梅園里傳來動靜,她忙轉身回頭繼續取雪水。 “公主?!笔蔷G枝到了。 蕭容松了口氣。 “公主,奴婢給您送手爐來了?!本G枝從懷里將手爐取出,替換了蕭容腰間那個已經涼透了的手爐。 蕭容垂眸望著她系手爐,“你瞧見了七公主的婢女嗎?” “瞧見了,在梅園門口的耳房里,還有太子的侍從,兩人正在說閑話?!?/br> 怪不得不見人盯著楚淮,冰天雪地,誰也不愿意在寒風中站著。 “你可聽見兩人說什么了?” 綠枝湊近了蕭容,“奴婢聽到在議論楚國九皇子,聽說太子殿下想吃鯉魚,要九皇子臥冰求鯉,他們抱怨天氣冷,倒霉被分配到這樣的差事?!?/br> 臥冰求鯉,蕭容回頭望向長樂湖畔,蕭應可真狠。 長樂湖的冰層那么厚,人趴在上頭得凍成冰雕,她原還想著七公主慣會折騰她,如今瞧著,倒是小巫見大巫。 好歹她行動自如,冷了便可以跑跳使自個身子暖起來,可楚淮趴在冰面上化冰,需要暖著冰面,若是起身便前功盡棄,他不得不趴到冰面融化為止,真的不會被凍死嗎? “公主,您怎么了?”綠枝見蕭容一臉凝重,臉色也蒼白了幾分。 蕭容搖了搖頭,“無礙,你回去吧?!?/br> “是,奴婢過一個時辰再來給公主換手爐?!本G枝向來聽話,聞言便離去了。 蕭容轉身走向湖畔,雪下的越發大了,北風呼嘯,楚淮趴在冰面上,一動不動,也不知他可有個好歹,蕭應真是太過分了。 她深吸口氣,將陶罐放在一旁,解下腰間的手爐捧著,雙手頃刻便暖和了。 看了眼手爐,又看了眼楚淮,到底還是邁出了第一步。 此刻風高雪急,想來無人會踏足此地,她一步一步走向楚淮。 楚淮趴在冰面上合眼養神,耳側響起腳步聲,原以為是蕭應的人,不曾搭理,忽聞得一陣梅花香氣侵入鼻端。 “你還好嗎?”少女柔軟的聲調帶著一絲心疼,她看見楚淮只穿了單薄的衣裳,連夾襖也沒有,蕭應是真不怕楚淮凍死啊。 楚淮睜開眼,偏頭看見穿著梅子青披風一臉愁色的蕭容,略頓了頓,嗓音稍冷,“你為何在這?” “七公主讓我來取梅花雪水,附近便是梅園,這個給你,”蕭容迅速將手爐從披風內取出塞到他腰際寬大的衣擺下,“你將手爐放在腹部遮住,莫要被人瞧見了,有手爐應當能使冰面化的快些?!?/br> 一絲溫熱從腰際涌到了心口,楚淮清雋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眸色愈發深沉,“將手爐給了我,你怎么辦?” 楚淮望著蕭容凍的通紅的雙手,原本似蔥白的十指,現下倒染上了一抹綺麗的胭脂紅,可惜這抹胭脂卻是用來奪人命的。 蕭容下意識將手縮回了披風內,杏眸彎成小月牙,笑道:“我穿的厚實,不怕冷?!?/br> “我不冷,你拿回去?!背匆庥〕鍪譅t,他本就不冷,原本被人稱為怪物的體質,如今倒救了他的命。 “別,”蕭容急了,壓住他的胳膊,怎么會不冷呢,即便是鐵人臥在冰面上也要凍上三分,楚淮可是活生生的人呢,她只當楚淮是不想承她的情,“就當我報答你的生辰祝賀,楚淮,謝謝你,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那句話的人?!?/br> “謝我收下,手爐拿回去?!背纯刹幌胨齼龀裳┤?,自個都冷的發抖了,還有心思關心他,當真是蠢。 “我不要,我去收雪水了?!笔捜菁泵某瓷韨韧碎_,生怕他將手爐還回來,蕭容不想楚淮死掉,那是第一個對她說“生辰吉樂”的人。 楚淮眉峰緊蹙,黑眸凝望著纖細的身影漸行漸遠,寒冬臘月的梅園添上了一抹春色,腰際暖意絲絲縷縷傳來,躥入四肢百骸,讓他如置火海。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六六大順呀,掉落六十六個紅包,祝愿明天高考的學子一切順利,金榜題名! 注釋:1《臥冰求鯉》講述晉人王祥冬天為繼母捕魚的事情,被后世奉為奉行孝道的經典故事。 第8章 暖意 蕭容跺了跺腳,沒了手爐,感覺一下子冷了許多,南擷院只有兩個手爐,剛好夠綠枝隔一個時辰來給她換一個,若是兩個同時在用,也支撐不了多久,還沒了更換。 雪下大了,猶如柳絮紛飛,她向掌心哈氣,暖和著通紅的指尖,此刻的手好看極了,像是春日綻放的桃花花瓣,只是十指連心,到底有多冷只有她自個曉得。 蕭容加快收集雪水的速度,早些收集完,便可以早些離開。 只是,蕭容的視線往長樂湖畔望去,她若是走了,楚淮便沒了手爐,現下她在這里,綠枝才有理由送手爐過來,若她離開,綠枝便不好進來了,若是被太子的人發覺她給了楚淮手爐,太子還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她呢。 太子可比七公主狠多了,竟能想到用臥冰求鯉這樣的法子折磨楚淮,蕭容可不敢得罪太子。 想著這些,蕭容收集雪水的動作慢了幾分,她要等到楚淮好了再離開嗎? 可若是如此,她沒有手爐在冰天雪地里待那么久,手極其容易凍傷。 蕭容柳眉緊擰,想了一會,還是打算盡快收滿雪水,她可以先不離開,只要雪水收集滿了,她裹緊披風,找個避風的地方,想來也不會多冷。 安靜的梅園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蕭容的身影在梅林間飄動,楚淮時不時能瞧見那抹梅子青色,在梅園里格外扎眼。 腰際的手爐逐漸涼了下來,本就是小小的一個手爐,裝不了幾塊炭火,還被擱置在冰面上,熱不了多久。 在手爐的暖意下,冰面融化的速度加快,打濕了楚淮的外袍,趴在冰面上,他不僅僅不覺得冷,還從心底升騰起一股燥熱。 自從母妃薨逝,從未有人這樣待過他,即便是外祖一家,因為忌諱父皇,也不敢過分親近,亦怕親近他會引起旁人的忌憚,那樣只會讓他一個在深宮中沒有依靠的人死的更快,所以有意疏遠他。 這些年,他一個人像條野狗一樣在深宮長大,從未感受過片刻溫暖,他的父皇從未管過他,倒是在選質子時想起了他這個便宜兒子,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他,即便外祖求情也無用。 可笑的是,這樣的溫暖居然在梁國感受到了,蕭容一個梁國公主,卻對他這個敵國質子釋放善意,而他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怕是恨不得他死在梁國。 楚淮面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著冷的瑟瑟發抖,不得不跺腳取暖的蕭容,楚淮深邃的眸子翻涌了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他張開雙手,捧成碗狀,合上了眼。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蕭容來換楚淮那個已經冷透的手爐。 “你還能撐住嗎?”蕭容說話時嗓音都在打顫,沒有了手爐的溫暖,周身的溫度下降了不少。 楚淮睜開眼,看見她原本粉嫩的雙唇已經蒼白到沒有分毫血色,甚至因為吹了冷風,唇瓣起了皮,看著有些可憐。 “手爐拿回去,我用不著?!背从X得他不會凍死,可眼前這個小娘子卻不一定。 蕭容彎唇笑了下,“沒事,我不冷?!?/br> 楚淮擰緊了眉心,她笑時緊繃的唇瓣裂開了一個口子,有血珠子涌了出來,而她并未察覺,足以說明她雙唇凍的已沒了知覺,讓楚淮心里更加煩躁了。 他冷著聲調,說出的話語里飽含威脅,“你若不拿回去,一會我便交給蕭應,說是你硬要塞給我?!?/br> 蕭容一怔,隨即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眨巴著晶瑩的雙眸:“我只是怕你冷,你做什么要告狀?!?/br> 若是被太子曉得她幫助楚淮,興許一會臥冰求鯉的便是她了。 楚淮瞥開視線,難得有些不忍看她的委屈,“你若不想被蕭應找上,便趕緊帶著你的手爐離開,我即便凍死也無需你多事?!?/br> 這話說的頗為無情,很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不知好歹。 蕭容咬了咬唇瓣,那血珠子被她含入了口中,分明這話無情,可她卻莫名覺得楚淮不是想要告狀,只是不想收下她的手爐。 這人可真是一頭倔驢! “楚淮,你別嚇唬我,我膽子小?!笔捜菡A苏>砺N的睫毛,她若真的不管,楚淮會死的。 楚淮偏過頭,沒再搭理蕭容,看起來有些惱怒,像是要和蕭容劃清界限的模樣。 她膽子???他看她的膽子比天還大! 蕭容撅了噘嘴,妥協了,“好了,手爐先給我用一會,等一下我暖和了我再給你?!?/br> 蕭容將手爐從他腰際取出,那份暖意消散于風中,楚淮還是沒搭理蕭容。 蕭容有些失落的轉身離去,她是真想幫一幫楚淮,一是兩人有著同樣的處境,本就該互幫互助,二是她從未接觸過像楚淮這樣的少年,她的幾個兄長,還有各府的公子,瞧見她都好像看見了什么臟東西一樣,極其嫌棄的離她這個災星遠一些,唯獨楚淮沒有嫌棄她,還為她慶生。 這是蕭容長這么大,遇到的第一份溫暖,即便這份溫暖帶著些許冷硬,她也極其感激。 就在蕭容要走遠之時,楚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將你裝雪水的陶罐拿過來?!?/br> “???”蕭容沒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