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97節
似乎還是怕顧珩不信,甚至到最后,她如往日般親昵地勾了勾顧珩的小指,表現出自己的確沒有生氣。 “珩郎今日是怎么了?問了這些奇怪的話,難道珩郎希望我介意不成?” 秦觀月的語氣實在是坦然,讓顧珩甚至覺得是一種諷刺。仿佛她在諷刺他的幼稚,只有他一人在小題大做,而這些行徑根本不能撼動秦觀月分毫。 顧珩的目光漸漸冷了下去,他拂開了秦觀月的手。 “月娘,為何關于我的事,你總能這樣冷靜。若是陸起戎他與旁的女子交談,你也能做到如此不形于色嗎?” 聽見陸起戎三個字,秦觀月冷下了臉。 即便她往日的確與陸起戎有段情緣,但那早已是過眼云煙,不值一提。 陸起戎如今都成了顧珩的階下囚,他還狠心地斷了人家的雙腿,怎么好再拿他來說事。 何況今日分明是顧珩自己作怪,要拿柔安公主惹她生氣,她只不過沒有遂他的意罷了,他又有甚么好著急的? “好端端地珩郎提他做什么?!鼻赜^月不滿地別過臉,語氣都有些不耐,“他現今與我毫無瓜葛,珩郎不該再這般無理取鬧的?!?/br> 顧珩站在原地,感到背脊漸漸僵直。他的背影高大而孤獨,像是月色下的一座孤山,透出幾分孤涼。 他勉強開口,暗啞的聲音藏著幾分悲愴,不像是在質問,反而像是可憐的祈求。 “月娘,你心中可真正地有過我?” 作者有話說: 生活不易,阿珩嘆氣。 第78章 秦觀月的眼底瞬間一滯,很快又恢復了原貌。 若是換作往日,那些好聽的情話她臉不紅心不跳,便能信手拈來,但今日她看著顧珩的雙眼,那些荒誕的話語她居然說不出口了。 “珩郎這是做什么?難道就因為我并不介懷你與柔安公主相談,珩郎便要生我的氣嗎?” 她側過身去,顯出頜角精致流暢的弧線:“珩郎與那些凡俗男子一貫不同的,怎么也要為了這些小事與我計較?!?/br> 這樣略帶嗔怒的反斥,常常會讓顧珩偃旗息鼓,秦觀月屢試不爽。然而她不知曉,顧珩真正的心結在于那夜陸起戎的質問。 這招今日失了效,顧珩半晌沒有動靜。秦觀月有些心慌地用余光眄向顧珩,只看見他眼底淡淡一層的慍怒。 “月娘,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 秦觀月已然有些不耐:“我知道珩郎不信我,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珩郎還不知道我是怎樣的心意嗎?每日我與珩郎共枕而眠、觀花望月,這些還不足夠嗎?” 話說到后面,她甚至輕巧地將罪過推到了顧珩身上:“珩郎若是真心待我,又怎會這般一次又一次地疑我?!?/br> 實則秦觀月這也是破釜沉舟之舉,她也拿不定顧珩的心思。 看著顧珩沉默許久,她不禁有幾分心虛,好在下一秒顧珩冰涼的指尖便觸碰上她的。 顧珩牽過她的手,擦肩走到她身前時,雪袍與她的肩頭掠過,接而引著她向前走。 “隨我來,我帶你去看一個故人?!?/br> 陸起章將自己的府邸駐在了京察司衙門相鄰,出入審理,極為便捷。 眾人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襄陽王起初是抱有觀望態度,但隨著陸起章行事之果斷毒辣,大多數官吏也都對其垂首聽命。 陸起章任命之后,才知朝事之盤根錯節,亦知先前自己不被重用之由——城陽王陸起戎從中作梗,因而上任之后,大行權宦之道,私下培養暗衛糾察百官百事。 顧珩雖有權柄,但囿于大燕臣子之規,行的是文道,因此從這一點上,陸起章并不害怕顧珩的逼迫。 在他上任的頭幾樁大事里,就有拆除京中繁雜道觀一事。 陸起章想從根本上摧毀顧珩的根基。 京察司衙門,陸起章正翻閱著臣下呈上的薄子,里面大體記錄著些底下官員阿諛奉承的話,陸起章信手翻了幾頁,便覺無趣放下了。 “王爺,如今您已如此尊貴,犯不上每日點卯了……”說話的是京察司新提任的千鷹衛總衛蔣氏。 蔣氏之父為襄陽王府護衛總領,因而蔣氏得了這樣一個職差。 陸起章捏了捏眉頭:“我叫你辦的事怎么樣了?!?/br> 那人得令后便向衙下的兵卒使了個眼色,遂即底下人呈上些卷軸的字畫。 “王爺,按您的意思屬下去查證了,京中近日確有人在倒賣這些字畫,”言罷,蔣氏抱過這捆字畫,將其呈于案上。 陸起章將幾幅字畫拆捆,其中描繪的不過是南浙的山水風景,并無出奇之處,末了提名之人,也并無大家,陸起章不解其為何又重回市面。 “說來也奇,屬下去查證時,聽那幾個搜羅字畫的販子說,這些字畫雖不出自大家之手,但都是有貴人點名要的,若非屬下花了更大的價錢買下,恐是萬不能給的?!?/br> “要的人是誰?” 蔣氏似魚嗅腥氣,諂媚道:“屬下也問了,可惜那幾個販子嘴嚴的很,任什么也不肯說,屬下怕聲勢過大便沒有再糾纏,要不屬下再帶幾個弟兄——” 陸起章抬手止了他的話:“不必了,此事本就是暗下調查,勿要打草驚蛇?!?/br> 陸起章又將目光重新落回這幾幅卷軸上,視線逡巡一番后,似有什么考量:“你方才說,你是花了更大的價錢才買下的?” 蔣氏點頭如搗蒜:“正是,這畫貴的出奇,像是要這字畫的買家也是巨賈名商?!?/br> “如果不是呢?”陸起章自顧自地嘀咕道。 “那必是親眷后人,或是派別信者,為了懷念瞻仰用的?!?/br> 蔣氏大大咧咧無心的一番話,卻似驚雷劈入了陸起章的腦中。 陸起章根據題跋中的考訂、記事想起來許多陳年舊事。 南浙,東柳派,山水畫,幾個熟稔而又陌生的字眼在陸起章腦中重復閃爍。 陸起章將這幾幅字畫重新鋪就,起身仔細端詳。 終于,他確信在這一筆筆水墨丹青背后,還隱著更大的秘密。 陸起章的指腹摩挲著畫尾的落款處,這張張副副雖題跋的有數人,但這其中都包含著一個共同的名字——林羽山人。 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迫使陸起章沉沉地坐下,燕帝持政的早年間,發生過一樁駭人的屠戮之案,其中亦牽扯到南浙的幾門學派及畫派。 但因當時學風初起,其門下之人大都為化名,又經屠戮一案后,尚能了解全局的人亦無可查詢了。 陸起章定了定神,向蔣氏道:“你去給本王查出,這個林羽山人是個什么來頭?!?/br> 蔣氏領命后欲離,但陸起章似乎有所猶豫,又補了一句。 “記得,勿要聲張,低調行事?!?/br> 跟著顧珩走到半路的時候,秦觀月已然感覺一絲細微的不妙。 這條路先前她走過,只是那時她與顧珩坐在馬車里,并非像今日這般行走。 即便那夜月色昏暗,但秦觀月始終難以忘懷。 她不會記錯。 這條路的兩側栽滿了茉莉,然而她卻無心品賞。那一夜的種種情形,皆印刻在她的腦海中。 她在顧珩的脅迫下看著陸起戎是如何受盡磋磨,他往日的意氣不再,只剩下凄慘與狼狽。 同樣是那一夜,她得知陸起戎對她不過是一場利用,顧珩的刀劍刺在陸起戎的身上,同樣也刺向了她。 那把無情的銳刃砍斷了她與陸起戎的全部過往,殘忍地讓她僅存的一些幻想與期盼都淪為了泡影。 從那夜起,她便知道她與陸起戎再無可能。即便偶爾也會想起陸起戎為她準備的一池花燈,而今看來,也不過是為了接近她的步步謀劃,再沒什么可留戀。 她不想去,也不想再看見陸起戎??墒鞘滞蟊活欑窬o緊桎梏住,壓根掙脫不了。 行至密宮前,她斬釘截鐵地停下了腳步,不顧手腕上的陣痛,與顧珩僵持在原地,死活不情愿入內。 顧珩的眼神沉沉,聲音似有警告:“月娘?!?/br> 秦觀月這次沒有輕易屈服,她毫不畏懼地對上顧珩的視線,聲色亦冷淡:“我不愿,珩郎非要強迫我嗎?” 顧珩面色陰冷,似是下一刻便有狂風暴雨將至。 “月娘曾與他有過情誼,如今他就要被押送出宮,月娘難道不想見他最后一面嗎?” 顧珩示意她望向密宮殿門處,只見渾身是血的陸起戎被兩名侍從扣押著從密宮里走出來,確切的說,他已失去了走路的能力,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物,被他們架在肩上抬了出來。 縱然秦觀月對陸起戎有恨有怨,看見此情景,依舊不免有些傷感。 雖然陸起戎落得如此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若不是因為她,或許顧珩也不會對陸起戎非要這般決絕。 每一次顧珩提起陸起戎,秦觀月心里都不禁煩悶氣惱。 顧珩總是以勝者的姿態,嘲笑她遇人不淑的遭遇,似乎看到她的下場越慘淡,他便越能證明自己是對的。 然而這樣的手段讓秦觀月不大好受,她對著顧珩說話的語氣也不客氣了起來。 “珩郎若就是想讓我看到他如今的狼狽樣子,我已看過了,珩郎可以放我走了?!?/br> “不急?!鳖欑竦拿佳凵晕睾土诵?,“陸起戎犯的是死罪,然而他好歹算個親王,我的意思,是留他一命,只將他流放安養出去以作懲戒?!?/br> 秦觀月的神色有些古怪,她別過頭不愿看陸起戎的慘況:“他是死是活,與我有甚么干系,珩郎問我做什么?!?/br> 顧珩意味深長的目光逡巡在秦觀月的臉上,似乎在辨別著她剛才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我想了幾日,還沒想好,所以才來問月娘。依月娘看,是該把這狂徒流放至京畿荒蕪處,還是更為偏遠蠻荒的嶺南之地?” 說到嶺南之地時,秦觀月藏在袖中的手不免攥緊了。 嶺南那般荒無人煙的地方,依照陸起戎如今的身體,恐怕還沒到雍州,便已死在了路上。 何況流放之人是要被扣在囚車內,任由一路行人百姓圍觀的。陸起戎曾經是何等的驕傲,他如何受得了這般屈辱。 秦觀月的心里有些酸澀,但她感受到顧珩看著自己的目光,依舊語氣冷淡地偽飾著:“他這樣心機深沉、目無君主的人,珩郎將他殺了才好?!?/br> 顧珩的聲音中似乎帶著輕笑,語氣聽上去愉悅了許多:“月娘真這么想嗎?” 秦觀月的心頭一顫。 從小到大,她從來就不愿相信真心的存在,更不信男子的花言巧語,畢竟當年娘親就是這樣被爹爹欺騙的。 爹爹答應會對她好,可最后卻搶了她救命的藥錢,拿去與人飲酒廝混。 直到陸起戎出現,最初她還是對這個莫名待她好的王爺有著警惕的提防,可到后來,她確是真正地想過要與他廝守。 但是陸起戎親自毀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