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78節
“這是我為你補上的生辰禮?!睗M空焰火下,顧珩轉過身面向秦觀月,半邊臉被焰火照亮,另外半壁則沉淪在燭光黯淡的流波里。 “月娘。陸起戎能給你的,我也可以?!?/br> 二人相顧無言,長街上的行人則紛紛高聲歡呼尖叫,感慨這一場前所未有的盛大。 秦觀月看著顧珩那雙幽深的眸子,仿佛感到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在二人的對視之間悄悄彌漫,像是花藤一般糾纏著他們之間。 無論是顧珩還是陸起戎,皆是燕國無數高門娘子心中的良配,可如今他們居然為了她這樣一個香姬出身的女子,爭來奪去。 若是教那些自視甚高的娘子知曉,還不知該怎樣的驚怒。 尤其像顧珩這樣才識過人、清冷無瑕之輩,竟然也會為了她花費心思,一次次地想要她留在自己身邊,還不惜準備用這樣盛大的焰火來討她的歡心。 的確有巨大的震撼和竊喜在她心中一閃而過,但那也只是一瞬。 這場焰火的耗費對于普通百姓而言,或許是一年的口糧??蓪τ陬欑穸?,又算得了什么呢。 比起他沒有踐守諾言救出娘親的叛,和屢次不顧及她意愿的強迫,這些戲碼都不足一提。 顧珩根本不明白何為情愛,他只是接受不了任何人背叛他。 “珩郎?!鼻赜^月笑得嬌媚無比,像是一朵含露的桃花,眼底卻透著涼薄。 她笑著開口,說出的如毒蛇般冰冷的話:“面涼了……” 顧珩用那雙黑漆的眸子凝視著秦觀月,良久,他緩緩揚起一抹似是嘲弄的笑。 “好?!?/br> 顧珩重新坐到桌前,指尖觸碰上那碗冰涼的面,他僵硬地拿起筷子,將動作放得很慢。 他始終坐得直挺,即便在這破舊的小屋里,也依舊身懷淵清玉絜之態。在他過于高潔的姿態面前,秦觀月的行舉被襯得有些拙劣不堪。 顧珩對秦觀月還抱有最后一點期望,若是秦觀月能打落他手中的筷子,或是對他說這碗面涼了,不如重新讓店家下一碗。 可是直到他挑起一根面送入嘴里,秦觀月還是望著他,一言不發。 一種不甘的滋味在心里叫囂著,讓他緩緩放下了筷子。 “月娘,你吃嗎?” 秦觀月的眼中掠過驚慌,但她很快就穩定了心神,搖了搖頭,面上流露出些痛苦:“我還有些不舒服,我看著珩郎吃?!?/br> 顧珩沒再強求她,如同傀儡般舉起筷子,將面送入嘴里。 他沒有感情地咀嚼著冰冷而粘黏的面塊,突然有一種苦澀的感覺灼燒著他的心,像藤曼般纏緊了他的胃。 顧珩感到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酸苦的滋味涌了上來,在喉間打轉。 他握緊了筷子,手背上因用力而顯出了青筋,逼迫自己將那難以下咽的面吃了下去。 看著顧珩面前的碗漸漸空了,秦觀月心里的一塊石頭像是落了地。 她等待著藥效發作,緊張地難以言說,一邊為顧珩斟了一杯熱水,推到他的面前。 分明是想讓迷神散在他的胃里快些融化,面上卻假裝關懷道:“珩郎,喝些熱水吧?!?/br> 顧珩放下筷子,接過那杯熱水,強忍著胃里的不適抬起頭。 “月娘,生辰吉樂?!?/br> 秦觀月看著顧珩含笑的模樣,雙手緊緊絞在一起,如鼓的心跳震顫在她的耳朵里。 她感到喉頭一陣發澀,心虛地垂下眸子,不敢再去看顧珩。 “多謝……” 長街的北邊,賀風步履艱難地穿梭在人群中。 盛大的焰火綻開在長街,行人紛紛激動地拉著身邊的親朋,向前擠去。 直到人群散去,賀風才得以向下一家花燈鋪走去。 這已經是他問的第十家花燈鋪了,還沒能找到秦觀月口中玉兔抱月狀的花燈。 賀風握著刀,心里躥著火。 長街很長,加之今日人群攢動,他走了這么久,小腿都有些發酸。 賀風覺得秦觀月只是覺得唬人很有趣而已。 他不明白,為什么那個女人只是隨口說一句話,丞相居然就真的相信。 之前的種種事端,難道還不能說明她是怎樣一個滿口謊言的女子嗎? 何況今日,分明是丞相的生辰啊。 迷神散的確是南疆的奇藥,沒過多會兒,顧珩便昏倒在桌上。 這一次,她還在懷中藏了一些值錢的珠釵,以防不時之需。 她看著沉睡不醒的顧珩,喜悅像洶涌的波濤傾來,連雙腿都因為緊張而微微打顫。 秦觀月一時也顧不上顧珩之前的威脅,反正即便陪在他身邊,他也不見得能讓她們母女重聚。 秦觀月將要踏出閣門,卻被人從身后捂住口鼻,一時的窒息感讓她慌亂的蹬腿。 是誰這樣大的膽子,敢于酒樓中唐突出手。 因著顧珩與她落座的是個天字號的雅間,因此整一層鮮少有人往來,秦觀月焦急地想呼救,卻被狠狠地壓住。 “娘娘,別喊,我是魏恪?!贝純舻穆曇魪那赜^月身后傳來,隨著魏恪動作的放松,秦觀月神情得以緩和下來。 “魏???你怎么會在這里?!?/br> 自秦觀月上番從他口中套得顧珩局勢后,兩人便少有交集,因秦觀月內心愧疚,深覺上次之事利用了他,一時也無從開口。 魏恪并未猶疑,而是向后躬身一禮:“娘娘,將才失態緊急,得罪了?,F下前堂正門有人把手,要脫身,還要請娘娘隨我從后門走?!?/br> 秦觀月此時已是驚弓之鳥,屋內眠著的顧珩使她膽惴,雖對魏恪有些許忌憚,但此時她已無暇在猜忌些什么,只點了點頭。 魏恪雖為閹人,但面龐硬朗,身子也結實,秦觀月隨于他身后也看不出什么不對勁來。 二人經中庭,繞到館后,才發覺這酒樓后面是一片rou鋪,梁上懸著的皆是各類rou食。 秦觀月一時有些倒胃,口中發酸,但也只是用衣袖掩住了口鼻,跟在魏恪身后穿過了rou林。 二人行至巷尾處,眼前這才開闊起來,遠遠可聞得一片市井叫嚷聲。 “魏主事,我不知該如何謝你?!鼻赜^月閉口不提顧珩之事,只怕給二人徒增些尷尬。 魏恪倒也聰慧,只接著話茬說:“娘娘折煞我了,自您出事以來,墨隱無法得見您,便將您的處境告訴了我,我行動比她方便,便多留意了您些?!?/br> “還請娘娘恕罪?!?/br> 魏恪躬下身來,又補一句:“墨隱旁的只字未提,娘娘清譽,上下可鑒?!?/br> 清譽?秦觀月只覺得嘲諷。 秦觀月將魏恪虛扶起來,添一句:“你們二人實在勞心,叫我不知怎么說得好,只是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終究是怕連累了你?!?/br> 秦觀月心思活絡,她現下必不能直晃晃的去城陽王府,顧珩對她控制之至,遑論與他爭權的陸起戎呢? 城陽王府必有暗衛。 而她在京都亦無親信,想是魏恪此來已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因此秦觀月將話鋒很自然的渡給了魏恪。 “娘娘放心,奴的表哥在京中cao持著些許生意,奴已與他打好招呼,娘娘先去避避風頭,等這陣子過來,再行打算?!?/br> 秦觀月原本從不篤信這種主仆情誼,更何況是魏恪這種幾乎毫無回報的冒險:“還是連累了你,魏恪?!?/br> 二人不多做逗留,前后相行。 在找遍第十五家花燈鋪子后,賀風終于找到了那盞玉兔抱月的花燈。 他從北市輾轉回到酒樓,見酒樓下的看守仍在原地,心里松了口氣。 上元燈會常有賊人混入其中作亂,丞相在朝中樹敵眾多,暗地里想要取而代之的人不勝枚舉,此番貿然出宮本就冒著遇刺的風險。 若是選了隔壁守衛森嚴的胡樓也就罷了,偏偏聽那女人的話,選在這魚龍混雜的破店。 好在尚未起風波。 賀風邁上臺階,行至二樓雅室,站在門口停下。 他手中舉著那盞花燈,沒好氣道:“丞相,您要的花燈我找到了?!?/br> 賀風原以為顧珩會問責他為何去了那么久,如此他正好可以借這個話口,告訴丞相,為了秦觀月的一句話,他費了多少力氣。 誰知丞相并無答話,雅室內靜得聽不見任何交談的聲響。 多年習武,賀風敏銳地察覺到不妙,當即拔劍撩開竹簾,闖了進去。 雅室里早已沒了秦觀月的身影,只有顧珩一人。 顧珩手扶著墻壁,咳喘著對著地上的木桶傾吐穢物,背影蜷縮彎起,冷汗不停地順著他的面頰往下流,嘴唇蒼白,面容虛弱。 往日丞相總是芝蘭玉樹,不惹凡塵的模樣,賀風從未見過顧珩這般狼狽的模樣。 他就知道秦觀月遲早要禍害人間,若不是她,丞相又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賀風在怔神的時刻,手上一抖,佩劍一聲落地。 他顧不上那支劍,大步向前斟了一杯熱水握在手中,一邊走到顧珩身邊輕輕拍打他的后背。 “丞相……” 他料到秦觀月那夜偷取迷神散,是想用那藥對付自己。 他沒有當場戳穿,只是想試探秦觀月到底會不會那么做。他至少抱著一絲期望,或許自己狹隘,猜錯了秦觀月的用心。 那碗涼徹的面,不禁糾纏著他素有頑疾的胃,也寒透了他的心。 即便他先前服了解藥,但藥效多少已經進入體內,顧珩仍然感到太陽xue昏沉。 “丞相……”賀風紅了眼眶,看著屋內的光景,他多少也已經猜到了是什么情況,“您沒事吧?!?/br> 直到再無可傾吐之物,顧珩才緩緩抬起虛弱的手,接過賀風手中的熱水,搖了搖頭。 賀風緊緊握著拳,恨不能將秦觀月千刀萬剮。 “丞相,她在哪兒?我即刻帶人將她抓回來,交給丞相處置?!?/br> “不用了?!鳖欑裉鹗种浦官R風,眼神中冷若寒潭,森冷刺骨,“她跟人往北邊走了,你去派人跟著她,若是發現她要去找陸起戎——” 狠戾的寒芒掠過顧珩的臉,他抬袖拭去唇角的濕跡,一字一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