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46節
墨隱雖與魏恪有份情誼,但她也深知,不是什么心里話都要交由眼前這個人的,因此,她之前并未與魏恪多說些什么。 秦觀月怕自己意圖太昭,畢竟,她與魏恪并不熟實,這點分寸還是要的。 于是又措辭道:“今日主事也看到了,陛下病體初愈,那漠察便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詞,絲毫不顧皇家顏面,竟惹出擇夫這樣一樁奇事來。本宮既為燕朝宮妃,自是想侍奉之時,能寬慰陛下一二?!?/br> 魏恪雖不解她言下之意,但卻深諳不該越權過問之理。 “貴妃娘娘勞心了,令奴等汗顏,只是漠察此邦照例是每歲都要朝貢的,還不知娘娘具體問的是什么動向?!?/br> “陛下如今龍體遭創,想必臣工也該有些得力的人上位幫扶著了?”秦觀月若有似無地拋給他一句。 魏恪聞言后,眉頭稍蹙:“容奴想想?!?/br> 片刻遲疑后,魏恪抬起了頭。 此時,遠處傳來一行宮人的窸窣聲,秦觀月吩咐道:“墨隱,你去遠處看著人些?!?/br> “回娘娘,此事說起來有些遠了,但奴并不知是否算是大動向,只知曉此事陛下讓奴等封了口,不準議論?!?/br> “魏主事,我深知此事難為你,你且放心說,本宮不會置你于險境?!鼻赜^月向墨隱處探了一眼。 “墨隱亦被本宮支開了,此事與她也無牽連?!?/br> 魏恪直了身,向秦觀月深深作了一揖:“回娘娘,前陣子丞相被削了財權,是國公大人所奏?!?/br> 秦觀月在行宮之時就曾聽聞此事,但竟不知此事與秦國公府有關,也罷,自己既為替身,娘親亦被扣著,又有什么喜怒可言。 “此事本宮聽到過風聲,只是家父乃是國臣,我亦不好多言,只是,還有一事——” 秦觀月將話鋒一轉,直言:“近日宮中亦有傳聞,說是陛下免了顧相修繕皇陵之職?!?/br> 言罷,秦觀月故作姿態將臉別了過去,拽弄著一旁垂下的斜柳葉。 魏恪稍有思量后開口:“確有此事,陛下免了丞相之職,又委派襄陽王去做了。只是此事、此事……” 秦觀月見魏恪猶疑,便開口安撫:“主事但講無妨?!?/br> “皇陵之事雖看似突然,實則也是與秦國公先時的彈劾有干系的?!?/br> “主事的意思是,從彈劾到今日,陛下籌謀了如此之久?”秦觀月信手拈下一枝柳葉,任它在指尖被碾出汁來。 “陛下的意思,奴不敢揣測。但而今看來,秦國公的建言,應是奏效?!?/br> 魏恪并不明晰秦觀月與顧珩之間的關系,只當是她擔心自己的父親,便又添言:“陛下取秦國公之策,說明看重國公,對娘娘,這是一件好事?!?/br> 是一件好事? 秦觀月之前的猜疑如今在魏恪這里得到了證實,顧珩,是有一些不虞之兆。只是她不明白,在她入宮之前,秦國公府一直是不涉朝政、不參宮務的虛職,而今怎又和顧珩扯上了干系。 還有,襄陽王陸起章接任了顧珩的職事,又是否是另一種預示呢? 原本她只以為,這是顧珩與城陽王二者擇其一的選擇,此時秦觀月卻覺得征路迷霧重重,無力邁進。 她緩了緩神色,不想讓魏恪看出一些端倪:“主事說的是,既然家父安好,我也心安了。今日,叨擾了?!?/br> 秦觀月喚來墨隱,著她與魏恪二人小敘了一會,這才偕人離去。 清平觀內,賀風正為顧珩更衣。 “今日大殿上,丞相無故被城陽王打趣,甚是荒唐?!辟R風將顧珩的大氅理齊,披掛在楠木架上。 顧珩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徑直走向了書案,任意抄起一份書翻看著。 “讓你查的事怎么樣了?!?/br> “屬下派人在秦國公府外圍埋了眼線,未曾見到有娘娘母親年齡相仿的婦人出入?!?/br> 賀風又一思忖:“屬下考慮,其母若不是被深囚府中,那就該是在他處禁著,只可惜秦國公府難進,弟兄們一直未曾得手一探究竟?!?/br> 顧珩只輕點了點頭,將燭燈挪進了些,好讓文字亮堂起來。 “秦國公呢?” “秦國公近日稱病,連朝都免了,看不出什么異動?!?/br> “罷了,著人繼續盯著,你下去吧?!鳖欑裣七^一頁,向賀風吩咐道。 沉重的木門闔上,搖曳的燭火下,顧珩將這一頁看了很久。 沒有了秦觀月的清平觀,靜默的讓顧珩有些不適。 他起初是以為懷念與秦觀月的床笫之歡,但今日與她交鋒,卻終究軟了手。 多日前,他身披月色回觀時,秦觀月會為他備好吃食與溫水,他貪念這種余歡與交付,也貪念這種被需要與被等待。 多年來,他始終是在等待。 那夜,他與秦觀月提及家親,卻欲言又止,秦觀月懂事的避開了話鋒,卻避不開自己心底的傷痕。 顧珩本不姓顧,也非起家于京都,他是臨江水域的南浙人。 顧珩的本家是當時鼎盛一方的文壇大家李家,他是名流李道生之幼子,李家世代簪纓,家學淵源,待到李道生這輩,卻慘遭誅族之災。 這是一場連坐甚廣、誅戮成海的往事,世人諱莫如深,也從未以此再加妄議。 因為,此事僅僅發源于李道生詩詞中的一句話,而這句話究竟是什么,囿于當時案子隱秘,又經年隔世,此句亦無所考。 隨著燕帝的一道旨意,李府瞬時成為一座空宅血海,而在這場紛亂之中,一個侍女抱著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從后苑狗洞之中爬出。 而這個嬰兒,也逐漸長成了現在的顧珩。 顧珩每每想到此事,眼皮總不自持地跳,連胸口也隱隱作痛。 那個侍女將顧珩托付給了一座道觀的道士,便再無音信,直到十多年過去,她身患重病時又找回顧珩,將這些塵事再度揭開,不及顧珩照料,便撒手人寰了。 顧珩也因燕帝崇信道教之便,一步一步的從南浙走到了京都。 再往后—— 顧珩止住了這種強迫性的回憶,或許,只有和秦觀月獨處的那幾夜,他的心是安的。 夜色如墨,偶有兩三點星子于天際披落星光。 秦觀月與墨隱只差走過一座長橋,便能見毓秀宮形貌。就在此時,站在橋前的灞柳下的城陽王聽見身后窸嗦聲響,回過身來。 “娘娘?!?/br> 他穿著月牙白的錦袍,長身玉立,無限風姿。 若換作往常,秦觀月定會想盡辦法避開他,可今夜,她才確定了顧珩被奪權之事為真,再加之筵席上默別公主親口點名城陽王,讓秦觀月多少感到不安。 此時面對城陽王,她似乎少了些如往日那般的底氣。 甚至,她開始試著忖度起面前的這個男子。 論形貌,陸起戎雖比之顧珩稍顯遜色,但在燕都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雖他手中沒有顧珩的權勢,但他的身份更尊,且數次與她表露過心跡。 若是真將其視作青云梯,也未必比顧珩差。只是秦觀月一直不明城陽王究竟有幾分真心,因而一直保持疏遠。 她不習慣別人沒由來的示好。 “宮門已落鎖了,王爺還留在宮中,似乎不合規矩?!?/br> “漠察使臣進京,皇兄特許我與起章留在宮中?!标懫鹑重撌侄?,比往日的溫和而言,今夜的他眉目間似乎多了幾分戾氣。 “況且娘娘說起不合規矩,比起今夜筵上的旁人,我已經算是很守規矩了?!?/br> 秦觀月怔了怔:“王爺這話是什么意思?” “娘娘難道不明白嗎?” 今夜筵席上,她一言未發,怎么就招了城陽王的眼。 秦觀月今日本想與城陽王拉攏些關系,卻不想遭他這般質問,心中不悅,語氣也生硬了些。 “王爺怎么越說越偏了,您什么都沒說,本宮應該明白什么?” 城陽王向她走近,神態自若:“今夜驪臺宴,眾臣共迎漠察使臣。娘娘坐的席位,正巧在臣工席的對面?!?/br> 秦觀月稍覺不安,攥緊了袖底的帕子。 “王爺究竟想說什么?” “之前娘娘多次勸我,要我與您保持宮中的體面規矩??山褚诡櫹嗑妥谖业那胺?,他的眼睛可是一直落在娘娘身上,難道娘娘就不曾發覺嗎?” 城陽王的話如一記驚雷,擊得秦觀月心跳飛快,小腿險些一軟,好在墨隱及時扶住了她。 她勉力讓自己鎮定,耳廓卻感到陣陣發熱。 “顧相向來不愛與人親近,又怎會像王爺所說那般?;蛟S只是因為本宮正巧坐在顧相對面,顧相一定不是有意為之?!?/br> “是嗎?” 秦觀月默了默,知道城陽王今夜語氣不善,與其和他一般咄咄逼人,倒不如以柔克剛,示弱與他。 城陽王見她不說話,似乎也覺得適才著急,語氣放重了,故也站在原地觀察著秦觀月的神色。 卻不想看見她眸子一垂,一滴盈盈的淚就險要落下,言語間竟是委屈。 “前有蘭貴人的事在前,宮中俱人心惶惶。本宮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爺,王爺為何要如此為難本宮?” 月色柔軟,襯得秦觀月的面容楚楚,身姿纖弱。 陸起戎看著月色下的她,張了張嘴,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原先的氣惱與不甘皆化作了云煙。 他嘆了口氣,聲音也軟了下來:“我只想知道,娘娘對待顧相,是否也如對我這般無情?” 第40章 “王爺慎言?!?/br> 秦觀月心中惴惴不安,城陽王為何總是揪著她與顧珩不放?難道是他知道些什么? 話端已有些僵持,墨隱很知趣地退離二人之間。 秦觀月強作鎮定,將話說得不偏不倚:“本宮身為宮妃,而王爺是皇親,丞相是外臣,在本宮心中并無不同,又何來有情無情之說?!?/br> 陸起戎始終介懷的于秦觀月模糊的態度。 若說她無情,她又為何要在驪臺宴上,戴上他贈的耳環。若說有情,可她的確一次比一次更決絕地要推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