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檸 第78節
第90章 西桐一頭霧水,但照做不誤。雖然這不合時宜,可她現在只覺得她親哥的媳婦兒剛才過于酷了,下回再有狗仔拍她,她也要原模原樣地用同樣的方式給人治回去。 車子一路往前,而后停在凌霄路8號,她解了安全帶,回頭卻不見后面有動靜。 靜安沒立即下車,她視線透過車窗落在別墅的大門上,紛雜的情緒一時涌上來。binbin用腦袋拱她,她沒動,binbin又伸出舌頭舔她手,她拍了拍他,開門下車。 淮清已經進入深冬,院子里僅存活的植物也是灰敗的,無精打采的。 靜安先前來過三次,第一次碰見西桐,第二次碰見柴碧雯,第三次是來答應沈西淮的結婚提議。 她跨下臺階,binbin先她一步沖去了門口,伸長了爪子去夠門上的密碼鎖。 密碼在沈西淮第一次帶她來的時候就告訴了她,第三次來,他堅持要她按密碼,后來又跟她賣關子,沒立即告訴她為什么是這么一串數字。 她立在門前沒動,回頭看西桐:“這個密碼用多久了?” “都好久了,我想想……”西桐開始思考,“哥高中搬過來的,我試過好多次都沒對,后來他才告訴我,一直就沒變過?!?/br> 靜安心下了然,“他高中哪一年搬過來的,還記得么?” 西桐耐住疑惑,繼續思考,“他是年后搬的,那一年……我快初三,哥他高三,那他就是高二下學期搬來的?!?/br> 靜安應了聲,伸手按下密碼,推門進去。 珍珠魚皮的玄關柜上幾條爪痕,binbin這回沒去抓,緊黏著靜安不放??蛷d里的陳設再看也并不新奇,最引人注意的仍是那高高一立唱片架。她視線迅速掃過一排排唱片,徑直邁上臺階去往二樓。 身后西桐仍摸不著頭腦,上樓后不甚確定地給她示意:“這是書房,對面是哥他以前練琴的地方?!?/br> 書房夠大,書架并不高,伸手就能夠到任何一層。 靜安只掃一眼,回頭看西桐:“西桐,可以幫我倒杯水么?我待會兒下去喝?!?/br> 西桐立即意會過來,再次確認面前人的臉色,最終點了點頭,“好,我在樓下等你?!?/br> 身后腳步聲越來越遠,靜安將視線落回書架,抽出其中一本書來,夾在書頁里的書簽露出一小截,她剛才一眼就看見了。 她頭皮隱隱發麻,吞咽時喉嚨干澀得有些生疼,略微頓一頓,她將書翻開—— 同樣的材質,同樣的制法,甚至夾在中間的銀杏葉也如出一轍。 以及熟悉的筆跡,博爾赫斯的詩。 這是她做的書簽。 手不受控地開始微微發抖,靜安彎腰往下蹲,一口氣將一整排的書簽都翻了出來,再按順序排列。 「what i hold you with?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desperate su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這首詩她抄過很多遍,因為不想重復,多出來的兩套書簽紛紛被她夾進了借來的書里,原以為會一直留在晏清的圖書館,現在它們卻完整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又將它們分別夾回去。除了這兩套,其他的并不出自于她,她留下一枚,上面仍是博爾赫斯的詩——“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一件,那就是遺忘?!?/br> 她將書簽收進包里,起身繼續往后排走,她看見了兩版《絕對笑噴》,《奧麗芙·基特里奇》,還有很多的契訶夫。 她腳步一頓,停在最后一排書架旁,書架里并沒有書,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排的cc碟片。 她站著沒動,隔會兒將肩上的包丟到地毯上,特呂弗的碟片就在眼前,離她最近的一張是《四百擊》,被拆開過,但很新,她翻開來,拿出折疊得方正的宣傳紙頁,視線由上至下掃過,然后定在右下角那一行字上。 與她收到的《偷吻》一樣,不多不少六個字——陶靜安,對不起。 她轉身倚靠在架子上,將那行字看了很久。視線又落回書架,她陸續翻了幾張,同樣的一行字便出現了幾次。 她收了手,就那么怔怔站著,久久未動。 直到聽見binbin委屈地哼哼,她回過神來,立即提了包出門。 她飛快地跑下樓,見西桐第一時間走近,她下意識捉住她的手,嘴一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做好了準備進門,可發現事實并不像她預料的那樣容易承受。 她又松開西桐的手,背過身去,往前走了幾步,可仍覺得無措,好像只是站著也讓她無所適從。 西桐在背后喊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吐出去。 回頭問西桐:“你哥的貝斯呢?我之前聽他的樂隊朋友說過,我一直想看一看?!?/br> 西桐忙跟上來,“就在琴房呢,我帶你去?!?/br> 靜安這回走在后面,她刻意地將腳步放慢,等進了門,入目先是一架鋼琴。 西桐主動向她解釋,“哥他以前不愛學鋼琴,后來忽然又彈了起來?!?/br> “也是高中么?” “對,就是高中,他高中的時候脾氣可暴躁了,天天彈同一個曲子?!?/br> “什么曲子?” “上回在糧倉口你們還彈了,就是《海上鋼琴師》里那段?!?/br> 靜安知道沈西淮很喜歡《海上鋼琴師》,但想不出他對這首曲子有什么執念。 她接過西桐手里的貝斯,在眾多涂鴉里,有一顆不甚明顯的明黃色檸檬。 她看了兩眼,將貝斯翻轉過來,琴面上一對紅唇,食指豎在中間,旁邊一句花體英文:be quiet,左右兩邊則是漢語譯文,一個是“安”,另一個則是“靜”。 旁邊西桐忽然倒吸一口氣,“嫂兒,倒過來念就是你名字誒!以前我不認識你,都沒想過這一層……” 說完愈發覺得不對勁,有某種想法不可遏制地冒出來,可張著嘴不敢說。 靜安將貝斯放回去,她一只手撐在玻璃窗上,抬頭時往外看,視線隨之一定。 她手仍在微微顫抖,指尖上的麻勁兒一陣接著一陣,又一路蔓延到四肢。 她聽見自己問西桐,“院子里那幾棵樹種多久了?” 后頭西桐暫時放棄思考,“檸檬樹???都要有十年了,是哥高中畢業后種的?!?/br> 她磕巴了下,“嫂兒,你一直很喜歡喝檸檬水吧?” 靜安不答反問:“去年是不是結了挺多果子?” “這幾年每年都結了不少?!?/br> “是,”靜安的聲音輕到只夠自己聽見,“我也吃了不少?!?/br> 她早該想到的,寸照,《偷吻》,檸檬當然也只能是他。 還有什么呢? 她手往玻璃上用力一按,為了不讓西桐看見自己的臉,她只好低頭去看binbin,等情緒平復下來,她才敢抬起頭。 她一路下樓往外,呼吸急促到快要喘不過氣,她本能地想要離開這里,可到了院子又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她曾經去過他的車庫,把他那輛賓利停了進去,但并沒有心思注意其他布局。 這回她快步走了過去,門一開,里頭瞬間亮堂起來。 她視線迅速掃過靠外的幾臺車,隨后徑直往里走—— 座椅,支架,畫布,然后是放在地上的顏料。 隔了兩米遠,她沒再走近,只遠遠看著binbin去拱地上的顏料,又用牙齒叼住顏料盒——看上去再熟悉不過的顏料盒。 她抬腳過去,從binbin嘴里搶了過來。 她大學曾經收到過一盒顏料,從她原來的宿舍樓輾轉到了她手里。 同樣的品牌,同樣的顏料數,連包裝盒也大同小異。 她并不知道是誰送的,一開始沒敢用,眼看它快要過期才拿出來慢慢用掉,而那時候她已經不怎么畫了。 她將盒子往桌上一放,彎腰去翻桌上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文件簿,沈西淮做事總是那么有條理,也足夠耐心地將這些完成的水彩畫按照年月日排好。 她一頁頁快速翻過去,《狂人皮埃羅》,安娜·卡里娜,西班牙的尼迪亞·洛薩諾…… 再下一頁,她猛地停下動作…… 仍然是寸照里的她,被他用水彩畫了出來。 她耳邊是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以致于沒有聽見西桐走了過來。 她繼續往下翻了一頁,畫里一棵金黃色銀杏樹,樹下蹲著撿葉子的人,一身白衣黑褲,露出晏清中學的校標…… 又連續往下翻,旁邊西桐忽然喟嘆一聲,“嫂兒,這張我有印象!” 畫上是一張正面照,她并不知道畫里的人正身處何地,但可以確認的是,畫里的人仍是她自己。 “這個……應該是我去英國的時候,在哥的公寓里看見過?!?/br> 西桐說完這么一句,整個人像是被什么擊中,張著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隔會兒才壓下聲音,喊了句旁邊的人。 靜安仍舊沒動,又過了好一會兒,她將文件簿合上,直起身來。 她還想問問西桐,她哥那輛福特嘉年華是怎么回事,可她儼然失去了開口的力氣,也不認為有再問的必要。 回去路上安靜得有些詭異,車里只余binbin哈氣的聲音,聲音不算大,卻足以掩蓋其他細微的聲響。 上樓之前,靜安拉住西桐,要她對她去8號的事情保密,西桐仍處在震驚當中,只忙不迭地點著頭。 手機不知響了多少回,靜安只拿出來確認一遍,沈西淮顯然還在忙著處理那些新聞,沒有發來消息。 她坐在桌前,干干坐了近十分鐘,才將肩上的包取下來。 寸照和書簽一同擺在桌上,她定定看著,又坐了好一會兒。 她腦袋里涌出很多個時刻,沈西淮告訴她cc上的字是他剛寫上去的,他說可以隨時換掉唱片機里誰人的照片,他回答她,說介意她跟鄭暮瀟一起工作,他說肩膀疼,他的很多次沉默,很多次不開心,以及她不敢確定的失落和不安…… 他趕回來想跟她一起看lemon fish,送她爸媽去摩洛哥,把改裝過的福特嘉年華開來給她,聽她彈琴,帶她去露營,送她檸檬耳釘,問她要不要跟他結婚…… 她剛回國那陣,他來要他的手表,跟她上樓喝醒酒湯,在飯桌上問她在哪讀的高中,要把車給她開…… 她留美工作的那幾年,新聞里的他總讓人感到冷清…… 還有加州那混亂的一晚,他在斯坦福的食堂給她做煎蛋卷,質問她為什么要搬出校外…… 大學呢?大學他們只見過一面。 高中……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