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冷宮后皇帝火葬場了 第59節
從前爭執的那些日子,他只覺得累,想要她能乖些,別再與她鬧了。 可如今她真的不鬧了,真的開始學著乖巧了,他卻又寧愿她鬧、寧愿她與他 眼眶有些酸澀,車中雖無旁人,顧禎仍是抬手遮住眉眼,遮去了眼底的些許悔意。 是他,將懿懿給弄丟了。 將那個曾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那個人,給弄丟了。 回紫宸殿后,顧禎招來吳南問:“皇后今日回淮安侯府,所為何事?” 早在皇帝派遣之初,吳南便知皇帝會有此問,聞言忙道:“娘娘是為了趙家二郎君入國子學的事?!?/br> “嗯?”顧禎停下手中批閱公文的動作,挑了挑眉梢。 吳南又道:“那趙家二郎君年滿十四,本該按淮安文宣侯所求入國子學,然淮安侯卻意圖將此名額給三子,令娘娘震怒,這才回去了一趟,要為自家阿弟撐腰?!?/br> 他想了又想,還是將皇后與淮安侯大鬧一場,且將淮安侯氣吐血的事給隱去了。 哪怕是一國之后,也該重孝道的,此事傳出去,于皇后不利,叫陛下聽著了,說不定也會對皇后有什么想法。 “皇后可是與那趙二關系更好?”他又繼續垂首批閱奏章,隨口問了一句。 吳南一愣,頷首道:“這是自然,皇后娘娘與二郎君是一母所出,感情非比尋常,那三郎君則是娘娘繼母所出,是隔了一層的?!?/br> 顧禎面上一片怔忡,他忽而發覺,除了那時常進宮的趙家二姑娘外,他對皇后的娘家,似乎一無所知。 蓋因他從未上過心,便也從未在意過。 閉了閉眼,顧禎沉聲道:“將趙家譜系呈上來與朕看看?!?/br> 世家皆有譜系,各種關系盤根錯節,令人都分不清稱呼與聯系。宮中,自是留存過各世家譜系,以便查驗。 吳茂很快便取了趙家譜系來,顧禎翻過幾頁,便大致明了趙家是何等情形。 便是趙維民在給夏侯氏服喪后立馬娶妻,也至少該等兩年后才能有孩子,何況夏侯氏并非幼子出生便逝世。然徐氏所生之子,竟只比懿懿親弟小了半歲多。 元配亡故,趙維民便迫不及待的娶了外室,還心甘情愿的給外室養孩子。 徐氏有兒有女,又是這樣的出身,怎可能待懿懿好? “自個都這般嬌,還跑去替旁人撐腰了?!鳖櫟澆唤麌@了口氣,又問,“皇后可有受委屈?” 吳南搖了搖頭:“娘娘不曾受什么委屈,倒是淮安侯有些受不住。奴婢瞧著,他怪寵愛繼妻的,還對徐夫人與前夫的女兒愛屋及烏,幾度想在娘娘面前夸那繼女?!?/br> 顧禎忽而想起,他從前曾嫌懿懿太過柔弱、乖巧、綿軟。她長在這樣的家中,若無長輩庇護,除去磨掉自身棱角,變得乖巧聽話,以此博取父親一星半點兒憐愛外,還能做什么? 若是她脾氣壞些,若是沒有姑母那一茬,她便只能被繼母拿捏著,到了年紀隨意發嫁出去。 想著這些可能,胸口霎時悶痛悶痛的,他苦澀地笑了笑,從前只嫌懿懿脾氣太過柔軟,卻從未想過,她在家中究竟是怎樣長大的、受過怎樣的委屈。 她如今,終于漸漸強勢了起來。 可曾被他嫌棄的溫柔與乖巧,卻成了他怎么求也求不到的東西。 那溫柔或許還在,卻不再屬于他。 將那譜系看過幾番,他冷笑道:“為叫一個私生子入國子學,竟不惜撒下彌天大謊,還妄圖改那私生子的年歲,他怎么就這么能耐呢?” 吳南埋著頭,不敢作答。 “從前未曾定過規矩,倒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鳖櫟潓⒐P往旁一擲,冷聲道,“往國子學傳旨,往后,不許錄取jian生之子?!?/br> 甫一想起趙懿懿,他又覺得頭痛難忍。 每到這時候,他又會陷入那種絕望而不可自拔的思量中,拼了命的回想,倘若當初他沒待懿懿好些,對她上心些,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他沒有。 他對她一直不好,哪怕倆人什么親密事都做過了,也沒將她放在心上過。 更不曾對她有一星半點的憐惜。 嗓子眼被堵住一瞬,顧禎站起身往外走去。 吳茂跟在后頭,忙問:“陛下往何處去?” “椒房殿” 他丟下冷冷幾個字。 親蠶禮過后,皇后需設宴,與隨祭的一眾命婦勞酒。 趙懿懿已經小憩過片刻,這會兒起了身,半靠在榻上看勞酒的單子,時不時的吃點兒剛買回來的果脯。 “味道還是跟從前一樣?!彼龂L了點兒青梅,酸得渾身一個激靈。 云竹斟了盞茶,無奈笑道:“娘娘可少吃點兒,當心晚上牙疼?!?/br> 眼見著就要被她給收下去,趙懿懿急忙俯身護住,仰臉看著她:“才買回來呢,都好久沒吃過了,再讓我吃上幾口罷?!?/br> 云竹拗不過她,又爭搶了會兒,只得由著她去了,叮囑道:“那娘娘可不許多吃,一會兒奴婢要來點數的?!?/br> 趙懿懿嘀咕了幾聲,繼續低頭看單子。 涼風習習,從哪半敞的窗牖鉆進來,混著些許花香,叫整個內殿的氣氛為之一新。 趙懿懿將單子放在膝上,以手掩著,轉過頭愣愣地看著窗外的梨花出神。 她想起了長安祖宅里的那片梨林,每到春日,一簇簇梨花開滿枝頭,鵝黃的花蕊、雪白的花瓣。若是從遠處望去,仿佛下了一場新雪。 那日在西郊山崖,與他說想看看洛陽外是什么樣子,并非只是說說而已。 是真的想看看,看一看那繁花京洛外,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怎的靠在這兒,若是著涼了可怎么辦?” 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入內,趙懿懿從那叢梨花上收回視線,猛地回頭看了過去,在片刻的怔神過后,猛地起身要下榻與他見禮。 卻被他疾步上前給按住了。 “你身子都還未好全,計較這么多虛禮作甚?”顧禎皺著眉頭問她。 趙懿懿垂目不答,只是輕聲問:“陛下怎的過來了?” 與早上相比,那張芙蓉面上的妝容全然卸下,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慵懶,面頰更是泛著幾分酡紅。 被他那如炬的目光看著,趙懿懿微有些不適應,隨即輕輕別過臉,避開他guntang的視線。 看著在跟前隨風輕動的一縷發絲,顧禎伸手想將其別到她耳后去,手卻在半空中頓住。 他想問她明知自個在北面街口,為何還要從南面走,想問她是不是故意為之,最終,只化為一句:“朕今日在街巷北面等了你許久,想等你回宮用午膳的?!?/br> 趙懿懿回過頭看他,聲音清淺:“不知陛下在外邊等著,妾身已然在侯府用過了?!彼Φ?,“妾身是瞧著北面街口有車馬儀仗,還在心里頭想了想,卻沒在意,往南邊買蜜餞去了。原來,那人竟是陛下?!?/br> 她笑,顧禎也跟著笑,然心口處卻被一把刀劃了個口子,正淅淅瀝瀝地往外淌血。殷紅的血汩汩往外冒,一抽一抽地疼。 疼得他心臟猛地緊縮,指尖亦是泛著陣陣涼意。 原來,被無視、被不在意的滋味是這樣的。 很不好受,也很痛。 可懿懿從前,卻經歷了數不盡的這般情景,她從未說過難受,或許說過,但他并未在意過,也從未上過心。 “今日回去,可有受什么委屈?”良久,顧禎輕聲問了她一句。 縱然已從吳南那兒得知答案,他還是想著,要親口再問她一遍,親耳聽到她的答案,才能放心。 趙懿懿一時沒回過神,片刻后才想明白他問了些什么。 “多謝陛下掛懷?!逼尺^他一眼,她又迅速垂下了眸子,輕聲回,“府中一切都好,妾身是歸家,又如何會有委屈受?” 因是才從榻上起身不久,她上身只著了件藕荷色衫子,飛鳥紋路在逛下若隱若現。 凝著那略顯單薄的肩頭,顧禎想伸手將她攬住,手甫一伸出去,便因她那下意識的避退動作而頓住,在半空中虛握成拳,面上帶著些澀然的笑,動作緩慢地收了回來。 “是朕不好,從未替你著想過?!彼吐曊f,“你府中的事,朕已然知曉了,你從前……受了太多委屈。朕已然下過旨意,不允國子學收私生子?!?/br> 不過一些事后補救罷了。 趙懿懿扯著唇角笑了兩聲,恭聲道:“多謝陛下,妾身感激不盡?!?/br> 受了很多委屈嗎? 確實有些多。 父親對她的不聞不問,徐氏的面慈心苦,還有總是明里暗里使壞的繼妹,以及被寵得無法無天的趙三郎趙舜年。 幸而家里還有祖父母留下的老人,也有祖父母暗中分成數份留給他們的錢帛。母家雖也沒落了,好歹還有個長公主撐門面。 早在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她就知曉父親待旁人家的孩子,比待她好多了。 她也曾問過為什么,也曾不甘心,然長輩給她的答案都是,左姑娘沒了父親,所以父親會待她好些。她傻乎乎地問,沒了父親就能得到這么多寵愛嗎?那她也不想要父親了。 差點兒被母親揍一頓。 兄長叫她快點兒跑,不然要被阿娘揍了,她在外邊游蕩過一個下午,天都黑了才踢著石子回去。阿娘抱著她哭了,哭得她有些看不懂,卻仍然堅持著自個的想法,寧愿沒有父親。 那時她想著,說不定沒有父親了,就會有另外一個父親對她好。 后來,她更確信,父親就是真的更喜歡別人,更偏心別人,至于旁的,都只是理由而已。 侯府那些,那些都不是她所在意的人,只會叫她覺得厭煩與惡心,最多再加點兒氣惱罷了,要說多委屈多難過,倒也不至于。 她忽而不肯說話,顧禎忍不住輕喚:“懿懿……” 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突然就想起來,這將近三年,懿懿一直在宮中度過。幾乎所有的委屈,都是自己給的。 便是宮中眾人不曾在意她、母后對她的刁難、臨川不將她放在眼中,也皆是因他這個做丈夫的,便沒有將她掛在心上、給足體面而已。 指尖輕輕蜷了蜷,顧禎放柔了聲音說:“朕今日過來,是想問問你,可愿叫你阿弟來了宮中弘文館進學。弘文館的師傅也都是大儒,且在宮中,你時??梢砸娝??!?/br> 宮中弘文館,專招收太后、皇帝及皇后親眷。趙辰身為皇后胞弟,入弘文館,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趙懿懿捏著那單子的指尖泛白,沉默片刻,方道:“多謝陛下好意,只是阿辰身份不比從前,還是莫要去了。在國子學,已然……夠了?!?/br> 她也曾考慮過是否叫阿辰入弘文館,然打聽過后,便知里頭的學生稂莠不齊,又都是皇親國戚,夫子輕易不敢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思慮許久后,她終是不愿叫阿弟往那處去。 面前美人斂目輕聲說著,柔軟的嗓音一如從前,卻叫顧禎心頭猛地刺痛一下。 心頭一陣酸澀,顧禎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突然生出了些無力感,在唇邊扯出了丁點兒笑意:“抱歉?!?/br> 抱歉,他不顧她的臉面,直接將趙維民罷官,造成了淮安侯府現在的局面,叫她失去了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