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100節
提起皇長子,聽琴不覺間也松了氣,笑意浮上來:“宮中皇子不多,皇次子又是個不得陛下喜歡的,咱們殿下自會諸事順遂?!?/br> . 伴著一重竄上天際的煙花,一道年關轉眼就過了。接連數日,思嫣那邊沒再有什么動靜,那日詢問路遙之言也沒了下文,似乎真是隨口一問。 路遙在年前時回家了幾天,過完除夕,到正月初五才回到太醫院當值。思嫣在當日就召見了他,他步入敏秀居時,看見張慶也在。 張慶也是被思嫣喚來的,因破五要吃餃子,徐思嫣怕冷宮里做餃子不方便,就自己多包了些,托張慶送回去。 路遙來時,餃子剛好出鍋,思嫣便客客氣氣地打發走了張慶。張慶退出臥房,她就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余光脧著窗紙,眼見張慶走出了院門,才回過頭與路遙說話。 她看看路遙,從袖中抽出一枚信封:“你一會兒去趟冷宮,把這東西給我jiejie。我知道她身邊都是信得過的宮人,但茲事體大,還是避著他們一些吧。等她看完,讓她拿主意。若她覺得可行,自會與你商量?!?/br> 路遙聽言應了聲諾,并不過問信中寫了什么,雙手接過,就謹慎地收進了袖中。 約莫一刻后,路遙從敏秀居中告退,背著藥箱,徑直前往冷宮。 . 冷宮之中,徐思婉本也吩咐了小廚房做餃子來,見思嫣送來的餃子足有三大盤,又讓小林子去傳了話,跟小廚房說不必費事了。 三大盤餃子她一個人是橫豎吃不完的,便將眾人都叫進了屋,一同嘗嘗。 花晨端著立在她身邊吃了一個,鮮rou的香氣在口中散開,她就笑道:“咱們四小姐手藝真好,這餃子比小廚房做得味道也不差?!?/br> 話音未落,唐榆便說:“何止味道好,還立得住呢?!?/br> 徐思婉倏然瞪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你再說?” “什么都沒說?!碧朴茌p哂,自顧自地塞了個餃子入口,搖著頭溜了。 路遙進屋時,屋中便正是這樣一派其樂融融。他上前見了禮,左右一掃,花晨便心領神會,垂眸道:“奴婢們先出去了?!?/br> “好,你們端兩盤餃子走?!毙焖纪褫笭?,花晨輕快地應了聲“哎”,與月夕一同將餃子端走。 徐思婉笑睇路遙:“這都是我信得過的人,你不必這樣小心?!?/br> “臣明白?!甭愤b邊說邊摸出那封信,“是悅貴人囑咐臣避著一些的。貴人說茲事體大,先請娘子拿個主意?!?/br> “什么?”徐思婉目光微凜,抬手接過信封,拆開凝神一讀就吸了涼氣。 她半晌無話,卻驚得面色發白,路遙不由也心弦緊繃:“娘子?” “她要我偷梁換柱?!毙焖纪裉ы?,視線定在他面上,“她說待她生產之時,讓你想法子弄個死嬰進宮,說是她的孩子。再將她剛生下的孩子送來冷宮,說是我生下的,若陛下問起來,就說是我不想多事,先前只想將孩子養在冷宮里。但因生產艱難,才不得不差宮人去回話?!?/br> 這般安排過于大膽,路遙也驚得面色發白:“貴人想以這樣的法子,換娘子出冷宮?” 徐思婉無聲地點了點頭,又搖頭:“不能聽她的。且不說這法子有多險,便是真成了,鬧得他們母子分離也不好。況且太后仍在,我此時出了冷宮,只會過得左右為難,倒不如安心在這里待著?!?/br> 路遙若有所思地頷首:“那臣去回稟貴人?!?/br> 徐思婉略作斟酌,又言:“你除了告訴她這事不能辦,還要告訴她,一切利弊我自有分寸。有些事,我在冷宮辦起來反倒容易一些,讓她不要太過憂心,倒擾了我的安排?!?/br> “諾?!甭愤b一揖,再行為徐思婉診了脈,亦驗了驗冷宮里新送來的被褥,就先行告了退。 再一晃神,又時日過去,正月十五也到了。 過了十五,眾人的歇假便也都就此結束。不僅天子與文武百官都要上朝,民間在過年時閉門謝客的鋪面也都要開張營業。 徐思婉在晌午十分喚來唐榆,信手打開早先讓花晨尋來的木匣,取出一疊紙箋翻了一翻,遞了一張給他:“這鏢局是徐家的產業,父親作為嫁妝給了我。我身在宮中插不上手,只是坐等著收錢?;仡^你拿著這契過去,不必擺什么譜,只與里面的鏢頭打好關系便可,日后我有事要他們幫忙?!?/br> “好?!碧朴懿欢嘣?,干脆利索地將那契文收了,“我明日就去,備些酒rou當見面禮?!?/br> 話音落定,他轉身欲走,剛到門口碰上小哲子要進屋,就退開一步,方便小哲子先進去。 小哲子掛著滿臉的笑,進屋就稟說:“湯圓已按娘子的吩咐送去了,悅貴人見了,說娘子一切舒心便好。寧兒那碗也按娘子的吩咐送去了她房里,只是昨夜下了場雪,她這會兒正忙著清掃庭院,說晚些再來向娘子謝恩?!?/br> 徐思婉失笑:“那你可要再跑一趟,告訴寧兒別過來了。冷宮不是什么好地方,讓她少往這邊湊。只是一碗湯圓罷了,也不值當這樣費力氣?!?/br> 小哲子聞之沒有怨言,只說:“下奴這就去?!?/br> 言畢他躬身告退,徐思婉噙著笑意抿了口茶,不覺間心念忽而一動,茶盞在手中滯住。 下一瞬,那心念倏然綻開,除卻恍悟之感外,一些久懸的疑惑也頓時有了答案。 她驚然回頭:“等等?!?/br> 小哲子剛退至門邊,聞言連忙定住腳,折回徐思婉面前。 她卻半晌沒說出話,手心發著冷,頭皮一陣陣沁著酥麻。沉吟了良久,才啟唇道:“去請路太醫,讓他無論在忙什么,盡快來我這里一趟?!?/br> “諾?!毙≌茏诱鷳?,見她臉色不好,不敢耽擱地疾步出去辦她吩咐的事,換花晨和唐榆進來守著。 花晨一邁進房門,就看出徐思婉臉色蒼白得不正常,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行至茶榻前,握住徐思婉的手:“娘子,怎么了?” 徐思婉的視線木訥地移動,緩緩定到她面上,輕聲詢問:“阿膠,還有沒有?” “有呀?!被ǔ康?,“娘子要用,奴婢現在就去端來?!?/br> “把整盒都拿給我?!毙焖纪裼帽M力氣緩了口氣,那股木訥淡去三分,取而代之的是漸深的冷意,“有制好的,一并端來?!?/br> “……好?!被ǔ勘凰纳袂樗鶓?,顧不上多問,忙不迭地去取。 唐榆蹙眉凝睇著她,略作思忖,緩步上前:“思婉?”他在她面前蹲下身,眼中含著深深的安撫,“告訴我,怎么了?” 第90章 冷宮 “我不知道……”徐思婉道。 她躲避著唐榆的視線, 氣息微微打著顫,是極為不安的樣子。 唐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她緩了一緩, 又言:“我也……也說不清楚,等路遙來了再說吧?!?/br> 唐榆見她慌得厲害,無聲地點了點頭, 不再追問,只立起身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等著。 過了約莫兩刻,路遙匆匆而至, 阿膠也早就放在了房里。 這阿膠俱是思嫣親手所選, 從入宮之始徐思婉就在用,當中用完了一次, 思嫣又立即選了新的送來。 等了這兩刻, 徐思婉已然緩過勁兒,變得如常平靜。見路遙進來, 她就將制好的一碗推到他面前,道:“你驗一驗,看這東西有沒有異樣?!?/br> 路遙依言上前,花晨詫然:“娘子, 這是四小姐送來的。打從一開始……一開始咱們就驗過?!?/br> “我知道?!毙焖纪衤暽届o, 美眸指望著路遙, 路遙幾乎只是一嗅就有了答案:“這里頭添過東西,但顏色無恙,看不出端倪, 應是以草藥煎成藥汁融了進去, 不大好分辨是什么藥?!?/br> 花晨大驚失色。 徐思婉神情間毫無變化, 又取了一枚整塊的阿膠,遞與路遙:“這個你也驗一驗?!?/br> 路遙伸手接過,道:“這樣驗不出來,需得先以清水浸泡,泡軟才行?!?/br> “我知道?!毙焖纪耦h首,唐榆已盛好一盞清水奉上。路遙見狀就要將阿膠砸下邊角浸入水中,卻聽徐思婉又說,“不必砸了,整塊都泡了驗一驗吧?!?/br> 路遙淺怔,回說:“娘子,阿膠并不易融,若是整塊都泡,需要好幾個時辰才能見軟?!?/br> “不妨?!毙焖纪衤曇衾溆?,“你若不忙,就在此等一等。若忙,就先回去,明日再來便是?!?/br> 路遙屏息:“臣一會兒還要去為瑩婕妤請脈,娘子若是不急,臣明日一早過來?!?/br> “好?!毙焖纪駪寺?,目光冷冷地落在那匣阿膠上,“這事你先不必與瑩婕妤提及,更不必與悅貴人說?!?/br> “臣明白?!?/br> 她又言:“這已制好的,你不妨帶一碗回去,試著辨一辨里頭是什么。倘能辨得出,就來回我?!?/br> “諾?!甭愤b應聲,依言端起那碗阿膠,平平穩穩地收入隨身攜帶的藥箱,施禮告退。 經此一道,任誰也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么緣故了。不吝那阿膠里添的究竟是什么,思嫣這般瞞著她往里添了東西,便是有鬼。 房里于是死寂了許久,花晨與唐榆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話。徐思婉木然坐著,過了半晌,笑了一聲:“你們先出去?!?/br> “娘子……”花晨想開解她,被唐榆拽住。唐榆睇了眼屋外,拉著花晨退了出去。 房門關闔的聲音一響即逝,徐思婉兀自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緩著郁氣,那股難受卻還是緩不過來。 她鬼使神差地摸向那只木匣,鬼使神差地摸出一塊阿膠,又鬼使神差地舉起阿膠仰面端詳。正晌午時明亮的陽光從暗色的膠體上透過來,仔細看著,似乎能看出正當中的部分與周圍有些色澤上的差異。但那差別極小,她看得久了,便又瞧不出了,一時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這樣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直看得眼眶發酸,眼淚一滴滴地滾下來。 有那么一瞬她在想,是報應么? 因為她曾不信任思嫣,如今就輪到了思嫣來害她。 可她到底是不曾害過思嫣的啊。 一切想不透的地方,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清晰可見。 她突然明白了皇后為什么那樣篤定地相信她的出身別有隱情,想來是思嫣說的。只是思嫣大概也只是從家仆口中聽說了三言兩語,并不知全貌,知會皇后之后,皇后信了她。 還有那顆痣。 那個死去的女嬰身上有沒有那顆痣,她已無從查證,但她自己身上卻有。此事沒什么人知曉,但思嫣恰是其中一個。 再往前想,她更明白了皇后在她與皇帝生隙之時為什么沒有動靜。 思嫣就是那時得寵的,思嫣就是她的“動靜”?;屎笤谀菚r候就悄無聲息地將這顆子布了過來,只等著事情挑明后坐收漁翁之利。好在她因懼怕隱情被翻出而金蟬脫殼避入冷宮,才逃出了一截。 更往前一些……思嫣是何時投靠了皇后呢? 徐思婉想不透,但想來,不會是剛進宮那時就已是皇后的人。 這般想來更是可怕,那時思嫣尚未投靠皇后,就已在送這阿膠了。而且將事情做得這樣隱秘,任憑她如何謹慎,還是瞞過了她的眼睛。 那思嫣前陣子出的偷梁換柱的主意呢?是否也是幫著皇后在算計她,只想請君入甕? 徐思婉一時腦中很亂,亂得幾乎泛不出恨來。很長一段時間,她只在不受控制地回憶過去的事情,從小想到大,想不清自己究竟何處對不住她。 恍惚之間,她想起了思嫣的生母林姨娘去世時的事情。 林姨娘是夏日里突發急病而亡的。那年思婉剛滿十歲,爹娘為給她慶生,帶她去了江南。思嫣與她同去,林姨娘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的病,等她們趕回府時,喪事已然辦完。 她還記得那天八歲的思嫣哭到聲嘶力竭,怎么都哄不住,一遍遍地在喊:“我再也沒有姨娘了!” 她只得緊緊抱住她,無力地寬慰她說“你還有jiejie”。思嫣被這話惹得更難過,后來的哭喊就變成了:“我只有jiejie了!” 那個時候她便知道,在思嫣眼里,她的父親、嫡母都是靠不住的。生母一走,她就被思嫣視作了相依為命的人。 后來的幾年,思嫣也的確在與她相依為命。偌大的一個徐府,她幾乎只與她這個當jiejie的親近,對余下長輩、兄弟姐妹,都只有恭敬客氣。 這樣的情分……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變的味。 徐思婉凝視著指間的那塊阿膠,看了不知多久,淚意終是淡去。一抹復雜的笑意溢至唇角,她怔怔地笑了聲:“也好,又少了一份顧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