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71節
這般念頭令他的呼吸滯了滯,繼而無聲地搖了下頭,將雜念摒開。 她說她不想見衛川,那便是不想。 二人就這般從清晨一直待到了下午,其間偶有同來狩獵的宗親朝臣策馬途經此處,遙遙看到有妃嬪在,就繞路避開。 但徐思婉一直等到餓了,都沒見衛川露臉。 她終是認定他不會來了,舒了口氣,撐起身,撣撣裙子:“我們回去吧?!?/br> “不等了?”唐榆也站起身,她笑道:“若他想見我,早就來了?!闭f罷先行提步,朝營地走去。他怔然一瞬,舉步跟上她:“你是在試探他對你還有沒有情誼?” 徐思婉想了想,坦然回說:“并不是。但你這么想,也說得通,就只當是這樣吧?!?/br> 她怎么會試探衛川對她還有沒有情誼呢?那根本不需試探,她太清楚衛川是什么樣的人。他心里的情不會這樣輕易的淡掉,他甚至不會自欺欺人,所以時至今日也沒聽說他定下婚約。 不過這樣也好,她已注定對不住他,這樣至少不必再對不住他的妻子。若她能好好嫁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為妻,也必是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心里時時念著別人的。 徐思婉回到帳中時,采來的桂花已按她的吩咐給瑩婕妤送去了一些,余下的因她說要自己打理,就先草草插在了一個白瓷花瓶里,用清水浸著根。 徐思婉耐心地將每一枝花從根部斜著剪去一截,而后便分了兩個瓶子插好,一瓶放在了自己案頭,另一瓶就先隨意地擱在了柜邊不礙事的地上。 等到傍晚,御駕回營,營地里一下子沸騰起來。彼時徐思婉正用晚膳,聽得響動也不理會。等她用完膳,外頭的喧囂也淡去了不少,她正好重新梳了妝,捧起放在地上的那一瓶花,走向主帳。 不出所料,她剛走到主帳前就被御前宮人擋住了去路。因為今日是圍獵的頭一日,晚上回了營,皇帝不免要將此番隨來的官員宗親都見上一見,還要頒些賞。 現下這個時辰,帳中應該正忙著,外帳、中帳理當都站滿了候見的人,連帳外四周都有不少在等候。 擋她的宦官好聲好氣地解釋說:“歷來都有這規矩,怕是怎么也要忙上一個時辰?!?/br> “不妨事?!毙焖纪衩蛑?,將手中的花瓶遞給那宦官,“我并無急事,只是今日出門采了寫桂花,拿來送陛下一些。便請公公幫我將花送進去,再幫我稟一聲,就說我在外面等著?!?/br> 說完,一錠銀子已塞過去。那宦官沒接,笑著欠身:“娘娘太客氣了,這點小事,當不起娘娘的賞?!?/br> 說罷就抱著花瓶進了帳,不多時又空著手出來,道:“陛下現在實在不得空,讓下奴跟娘娘說,娘娘不妨先四處走走,莫要干等?!?/br> 徐思婉莞爾:“今日出去摘花走得多了,這會兒倒懶得動。我就在這里等吧,公公不必管我了?!?/br> 那宦官聞言一揖:“那下奴告退?!?/br> 言畢他退回帳子門口,徐思婉無所事事地安然等待,一波又一波的朝臣貴戚面圣后退出主帳,看見她,都不免上前見禮:“貴嬪娘娘安?!?/br> 她大多時候都只頷一頷首就算盡了禮數,偶有從前識得的,也多說一兩句話。 只是她倒不知父親也來了,走神間乍然聞得熟悉的聲音,她驀地側首,慌忙福身:“爹爹安好?!?/br> 徐文良抬眸,目光落在她面上,他知她在宮中過得不錯,眼中隱有欣慰,更多的卻仍是擔憂。 父女之間于是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徐思婉先開的口:“此處人多,爹爹借一步說話?!?/br> 徐文良點點頭,與她走遠了幾步,到了無人處,她即道:“爹爹素來是不善騎射的,怎的也跟來了?小心腿疾再犯起來?!?/br> 徐文良的腿疾,是早年出去治災時落下的。平日無事倒也不大發作,只是不能凍著不能累著,騎馬這樣的事自是做不得的。 徐文良苦笑著一嘆:“放心吧,爹爹不去圍獵。只是現下為著若莫爾的事不得不跟來,若有什么異動,還得隨時廷議?!?/br> 徐思婉聞言舒氣,徐文良看看她,又說:“你若是沒什么急事,就先回去,莫在主帳外等了?!?/br> 徐思婉:“怎么了?” “衛川也在里面?!毙煳牧即蛄恐?,“爹不怕別的,只怕讓人抓了把柄,陛下要怪你?!?/br> “爹爹放心?!毙焖纪竦拖骂^,沉靜道,“女兒入宮已近兩年了,萬事自知輕重,不會招惹那些是非?!?/br> 說罷她的目光落在父親手中的奏折上。足有三四本,本本都很厚,顯是有事要忙,便吩咐花晨:“花晨,你送送爹爹?!?/br> 又向徐文良道:“明日若得空,女兒再去向爹爹問安?!?/br> “好?!毙煳牧键c了頭,不再多說什么,就與花晨走了。徐思婉看得出,他臉上疲色與憂色都極重,可見近來朝務繁忙,他大概已許久未能好好歇息了。 她忽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大戰在即,這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既讓人害怕,又令人興奮。 她踱回主帳前又等了約莫一刻,帳簾再度揭開,總算見到了已等了一日的人。 他似乎比她記憶中生得更俊挺了些,身著一身輕甲,猩紅的斗篷垂在身后。 與他一同走出主帳的還有兩位貴公子,徐思婉在家時也見過他們,皆是他多年來的至交好友。 于是在看見她的一瞬,那二人都不免目光一僵,摒著氣看向衛川的神色。 衛川神思間無半分波動,平靜地走向她,在還有三步遠時停住,抱拳一揖:“貴嬪娘娘安?!?/br> “……貴嬪娘娘安?!蹦嵌巳鐗舫跣?,忙跟著行禮。 徐思婉淡淡頷首:“諸位辛苦了?!?/br> 語畢就見他們免了禮,衛川沒再多說一個字,率先提步離開。 自始至終,他沒有多看她一眼。就好像他們并不熟悉,只是簡單見面之交,所以見個禮便了事。 不錯,很不錯。 徐思婉亦沒有回頭多看他,只底下眼簾,細細地回想他適才的一舉一動。 一年半的光陰,到底將他打磨的成熟了。 他身上的沖動與不羈盡數消退,愈發地學會了忍耐。 她還記得過年那時的事情。 那時他雖已十分隱忍,在太后面前處處得體,但在眾人立在含元殿外看煙火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地回頭望了她一眼。 即便隔得很遠,但她還是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情愫。 而如今,他卻已能做到連眼中都是平靜的。 他更沒了當初攔她車駕的那份糊涂。今晨她讓唐榆將話送進他耳朵里,若他是當初那樣,只怕即刻就要趕去見她。 很好。 他蛻變成了這樣,她才能拿他去賭。 若賭輸了,等她大仇得報,她就拿命還他。而若賭贏了…… 若賭贏了,也有兩個結果。 如果他不與她計較這些算計,自然是好的??扇绻綍r他恨她,就讓他殺了她,那也沒什么。 反正她這么多年都活在仇恨里,只要能報仇,這條命她也不甚在意。 這樣想來,若能死在他手里,倒比死在別人手里強上許多。 作者有話說: 衛川:我成長了,我沒那么沖動也沒那么容易被試探了。 swan:試探的就是你成沒成長。 第67章 孫氏 與此同時, 十數里外的行宮之中,正落下一場冷雨。 若在往年, 這樣的時節, 出來避暑的妃嬪們早就該回宮了,現下卻因太后病著,不得不再等上一等。 林嬪自失了玉妃的位份就搬出了青瑤殿, 挪進了橘合館住。 橘合館遠不及青瑤殿寬敞氣派,而且臥房在背陰處,一下雨就更陰冷了。再加上她先前又被太后罰跪,膝頭腫得臥床了許久, 這樣的陰冷直將她折磨得寢食難安, 心中也愈發焦躁。 若是旁的嬪妃落到這樣的境地,大抵無可避免會墻倒眾人推。好在她曾經位份夠好, 手中既有權勢膝下又有皇子。如今雖被降了位奪了權, 養在太妃那里的皇次子一時倒也沒改換玉牒,平日熱絡的妃嬪們雖都懶得來走動了, 但宮人們念著這些,總歸也不敢輕賤她。 況且,她得勢時出手也大方,得過她關照的宮人們念著三分舊情, 許多事也還愿意幫著辦上一辦。更還有幾位從前關系親近的掌事, 得空仍愿過來問安, 林嬪心里知曉他們的這般問安大多也另有圖謀,無非是想賭她日后東山再起能念他們的好。但宮里的交情本就是這樣的,誰也不必計較這些。 是以當宮正司掌事吳述禮再度步入橘合館的時候, 林嬪縱使心下再煩, 也還是撐起了笑。她歪坐在茶榻上, 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毯子,炭盆也放在近前處,只為遮擋濕冷。 見吳述禮來了,她便吩咐宮女:“將炭盆挪遠些吧?!?/br> “不妨事,不妨事?!眳鞘龆Y連聲,自顧揮退了那宮女,客客氣氣地坐到了側旁的繡墩上。 林嬪見狀便也作罷,只著人上茶。吳述禮看看她的氣色,客套了句:“娘子似乎好轉了些?!?/br> “好不好的,得過且過吧?!绷謰逡宦暟@,“陛下從前還用得上鴻臚寺。如今戰事一起,是輪不著鴻臚寺說話了?!?/br> 言及此處她頓了頓,目中露出感激之色,朝吳述禮頷首:“上回的事還多謝你。陛下雖不能復我位份,卻到底看在我娘家的份上囑咐了太醫幾句。若不然,我這日子只會更難熬?!?/br> “娘子太客氣了?!眳鞘龆Y笑道,“娘子只是一時失意,太醫們本也不敢怠慢,輪不到下奴居功?!?/br> 言畢他沉了沉,已經大好的主意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終于小心開口:“眼下的困局,娘子且容下奴多幾句嘴?!?/br> “不必這樣客氣?!绷謰逍π?,“你只管說,主意好不好都不打緊,我還要謝你肯為我出主意?!?/br> 見她態度如此和善,吳述禮放了些心,便吁了口氣,緩緩道:“下奴覺著,娘子只怕是將路走窄了。下奴聽說……倩貴嬪近來從教坊挑了個舞姬,這回隨駕去秋狝,還專程帶了過去?!?/br> “她要做什么?”林嬪脫口而出,不及說完已然恍悟,不由面露驚色,“……不可能,倩貴嬪正得寵,何故做這樣的事?” “這便是未雨綢繆?!眳鞘龆Y道,“那舞姬生得貌美,聽聞是陛下會喜歡的模樣。再加上出身卑微,倩貴嬪便是失勢也拿捏得住她,到時在陛下身邊,可就多了個為倩貴嬪說話的人。而娘子一直以來只顧結交宮中妃嬪,那些個妃嬪平日里是敬著您,但到底出身都不低,心氣兒也高些,您一旦失勢,她們就懶得再多來瞧您了,您也不好說什么?!?/br> 吳述禮一字一頓地說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般利弊是幾日前從小路子口中聽來的,他至今想來仍覺有些新奇,因為小路子素來話多不假,但他卻從來不知他能說出這樣的道理。 林嬪皺起眉頭:“你說得簡單,可那些賤蹄子能是什么好東西?萬一養出下一個瑩婕妤,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娘子謬了?!眳鞘龆Y笑嘆,“瑩婕妤那是占了陛下剛登基的光。彼時尚未大選,宮里沒幾個人,陛下愿意給她的主位也就給了。如今宮里十幾位嬪妃盯著瞧著,宮女與歌舞姬晉封都得按著規矩從末等開始,哪由得陛下胡來?這樣只憑這位份,她也不敢欺到娘子頭上去?!?/br> 這倒是這么個道理。 林嬪心中平和了些。 她自己也知道,因為對瑩婕妤積怨已深,她對這樣的事總是有怨言的??蛇@樣的怨言并不恰當,處在這樣的困局里,她必須看開一些,先為自己博一條路。 林嬪一時便陷入了沉默,思索著為皇帝引薦一個什么樣的人才好。這并不是易事,身為天子身邊從不會缺美人兒,想入他的眼并一舉奪得寵愛,這人要么得面面俱到,要么就真得美若天仙。 可美若天仙的人哪有那么好找?這么多年也就出了瑩婕妤一個。為著瑩婕妤的事,她又連帶著不喜教坊,素日走動不多,現下想挑個合心意的人怕是也難。 吳述禮察言觀色,知她這是沒了主意,輕松一哂:“娘子若是在教坊無人,下奴可以為娘子舉薦個人?!?/br> 林嬪一怔:“誰?” 吳述禮道:“這姑娘姓孫,是琵琶樂伎。下奴昨兒個見了一面,她有沉魚落雁之姿,琵琶也彈得著實是好。更緊要的是,她與倩貴嬪有仇,不必怕她得了幸后去投奔倩貴嬪,以致反咬娘子一口?!?/br> 林嬪有些意外:“何以會與倩貴嬪有仇?” 吳述禮輕笑:“聽聞這人原是瑩婕妤舉薦給倩貴嬪的,倩貴嬪原也想用她,而且做得極為謹慎,大半夜才傳召她去了漪蘭閣,還是借吳充華的人去教坊請的。結果不知什么緣故,兩人不歡而散,孫氏最后是哭著出的漪蘭閣。下奴問她的時候,她不肯多提,卻恨得咬牙。娘子若是有意,可以親自傳她到跟前問上一問,想來她不敢期滿娘子?!?/br> 林嬪這般一聽,自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