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48節
她忍不住地設想起自己撫育皇子后的日子。所謂母憑子貴,若這孩子能回到她跟前,她大概至少能得個嬪位,甚至貴嬪、婕妤。 等孩子再長大一些,昭儀、妃位也未見得就不可能。到了那時候,什么玉妃,什么倩婉儀,她都不必再忌憚了。 錦寶林被這些念頭攪得輾轉反側,時而歡喜時而憂,不覺間一夜過去,她才發覺自己一點都沒睡。 若放在平日,她閑來無事自可好好補覺,今日卻沒有那個心,見天色漸亮就起了床,喚宮人們進來侍奉她梳洗。 寧兒在她面前一貫拘謹,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為她梳妝時小心翼翼。但很快,寧兒就發覺她今日好似有所不同,思索著與她說起了要梳什么樣的妝,脾氣也耐心起來,若是畫得不對,她也會好言好語地與她說如何調整。 待得梳妝妥當,錦寶林又道:“我有一件蠶絲所制的天藍色廣袖對襟上襦,搭的是白底藍花紋的齊胸裙,你去給我尋出來?!?/br> 有這樣一件? 寧兒仔細回想一番,不記得有,卻也不敢多問,就去衣柜里找。 錦寶林卻道:“是夏裝,應不在柜子里了,你去庫中找找?!?/br> 寧兒不由回頭看她,雖是害怕,還是勸了一句:“娘子,天還冷呢,此時穿夏裝未免太早?!?/br> 錦寶林略作沉吟,簡短解釋:“那是我初見陛下時穿的衣裳?!?/br> 那又怎樣…… 寧兒心底小聲,雖疑云漸深卻不敢再問,依言去了后院的庫房,找了半晌,可算將那身衣裙尋了出來。 夏日的衣裙已有大半載未穿,需重新熨燙、熏香,是以錦寶林直至日上三竿才收拾妥當,前腳剛在茶榻上坐穩,徐思婉后腳就進了殿,脧她一眼就先贊道:“寶林今日甚美?!?/br> 屋外,花晨月夕一如既往地招呼了宮人們走。但這回由唐榆留在了前院,緊挨著房門,靜等吩咐。 “娘子謬贊了?!卞\寶林垂首福身,待徐思婉坐定,信就從袖中抽出來,小心地奉給她,“臣妾才學不好,娘子先幫臣妾看看吧……萬一打動不了陛下,可就功虧一簣了?!?/br> “好說?!毙焖纪裰齑轿⒚?,大大方方地將信拆開。 剛讀了兩行,她卻蹙起眉:“這信寫的……” 錦寶林神情一緊:“果然不行?” 徐思婉喟嘆搖頭:“情感浮于表面,既不見對錯事的愧悔,也難覓幾許對陛下的深情,這要如何打動圣心?” 她邊說邊將信放在榻桌上,語重心長道:“我知道,從前的事情玉妃才是幕后主使,如今你落入如此境地,她卻依舊風光,你自然心里不平??赡阈璧妹靼?,這些事陛下是不知道的,你為保全娘家也不能讓他知道,那在他心中這就是你的錯,你也只得認下這是你的錯?!?/br> “既是如此,你認錯就需坦誠,總要將愧疚書到極致,才能平息他的怒火。再有這對他的思念……現下不是你抹不開面子的時候,必要寫得肝腸寸斷才好?!?/br> 她的話直令錦寶林心生焦灼。 她們將這日子定在這日,是因這日恰是皇次子元琤滿兩個月的時日,皇帝念及幼子,才容易心中松動,若過了今天,事情總會多幾分困難。 可眼下正日子已然到了,她已沒有時間再好生打磨措辭,情急之下更連腦子都是亂的,即便明白徐思婉的意思也難靜心去寫。 徐思婉將她的焦急盡收眼底,不慌不忙地任由她急了會兒,才慢吞吞道:“不然這樣,我來說,你來寫。我好歹與陛下情誼深些,又是險些受害的那一個,措辭起來或許反比寶林在行?!?/br> 錦寶林雙頰一紅,低了低頭:“那就……就有勞婉儀了?!?/br> “唐榆?!毙焖纪駬P音一喚,唐榆就進了屋。徐思婉吩咐他研墨,他行至書案邊,不過多時就已磨好。 錦寶林坐去書案前,落座提筆,手都緊張得輕輕在顫。徐思婉思忖半晌,語句一字字道出,先是愧悔之言、又是思念之語,果然比錦寶林先前所書的深沉許多。 然而信至一半,錦寶林卻抬頭,面上帶著些不自信,遲疑道:“婉儀娘子,這些言辭擺在一起,是不是太……” 徐思婉只作不解:“怎么了?” 錦寶林搖頭:“也沒什么……只是讀來似乎過于哀戚,直像遺書?!?/br> “若真能像遺書,便就真能打動人了?!毙焖纪袷?,“人都會憐憫弱者。世間凄慘萬般,也的確總是將死之人更易引人憐惜。若寶林的信讀來讓陛下覺得心如刀割、不自禁地擔憂寶林會熬不住這凄苦,何愁他不會來看寶林?” “還是婉儀娘子通透?!卞\寶林穩住心神,繼續落筆。 不過多時,一封長信寫罷。徐思婉接過讀了一遍,就將信裝進信封,由錦寶林親自在信封上書下“陛下親啟”四個字,再鄭重其事地封了蠟。 “有勞娘子了?!卞\寶林將信雙手奉給她,徐思婉銜笑接過,就往外走。 錦寶林有意相送,可她卻走得快了些。錦寶林剛至堂屋門口,她已行至院中將信放在院中石案上,又拿起案上的一只瓷盞,將信壓住。 錦寶林見狀一愣:“娘子為何……” 不及問出,一只大手驟然從身后襲來,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向房中拖去。 “唔……唔……”錦寶林雙目圓睜,死死掙扎,卻哪里掙得過身強力壯的宦官,雙腳亂踢間已被拖回內室,被狠狠摔在地上。 她一陣目眩,稍稍回神即要向外跑,卻被一條白綾死死勒住喉嚨,一分一分,勒得更緊。 她很快就喘不上氣了,四肢百骸都發了麻,力氣便也漸漸消散,縱使再想活,手也還是緩緩從那白綾上垂下來。 徐思婉平靜地站在院中,淡然回眸,靜聽房中那本就微不可尋的掙扎聲漸漸轉小,朱唇勾起一弧妖艷的笑。 她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發髻上的一支金簪,信步而出,不多時就到了紫宸殿?;实蹌傁鲁貋?,正也清閑,她就直接入了寢殿去,擺了一副不大好看的面孔。 “怎么了?”他拉住她的手,問得溫柔。 她面上懨懨的,咬了咬唇:“臣妾有個不情之請,恐要惹陛下生氣?!?/br> 他好笑:“你何時惹過朕生氣了?偶有一次朕倒覺得也好,先說來聽聽?!?/br> “臣妾、臣妾適才去探望錦寶林,說起今日是皇次子滿兩個月的日子,求臣妾請陛下去看看她……”她將下唇咬得更緊了下,神情愈發苦澀,“臣妾一時心軟就、就自作主張地答應了?!?/br> 說罷,她從他懷里掙出,嬌柔無限地跪到他的腳邊:“這事是臣妾不好,陛下若是生氣,便沖臣妾來吧?!?/br> 他一聲嘆息:“怎么就心思這么好?她可是害過你的?!?/br> 徐思婉緩緩抬頭,淚盈于睫:“得饒人處且饒人,見她處境如此,臣妾恨不起來了?!?/br> 相處越久她越知道,他受不住她的眼淚,更受不住她流著眼淚發善心。他是在外面殺伐果決的男人,這樣與他截然相反的純善便反倒能打動他,讓他無力拒絕。 ——大約是因在這樣的時候應了她的這些小事,就能讓他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也是善的。 她便愈發地會利用這樣的情緒去抓機會,見他神情稍有松動,她即續言道:“臣妾也不后悔應了她這事,陛下就……就去看看吧!只去看她這一眼,只當是顧及皇次子的面子?;蚀巫与m養在肅太妃膝下,卻尚未定下養母,闔宮上下眼中他都仍只有錦寶林這一個母親。陛下如此冷待錦寶林,只怕皇次子也要被宮人怠慢……” 她說得苦口婆心,多么不計前嫌,多么溫柔敦厚,就像一尊活菩薩,只要眾生過得好,她就無所謂自己受過什么苦了。 “罷了?!彼麩o可奈何,伸手攙她起來,“不為皇次子,只當是為了你,朕去看看便是?!?/br> 作者有話說: 前后這些點大家應該都能連起來了吧,我覺得鋪墊得挺全的了 沒明白的沒事,明天就明白了 - 本章隨機50條評論送紅包,么么噠 第48章 自盡 徐思婉這才破泣為笑。 她的喜憂顯得那樣真摯單純, 齊軒愈顯無奈,便搖搖頭, 喚宮人進來服侍她洗了臉, 又重新梳妝。 妙思宮那邊一切已成定局,徐思婉無需著急,不緊不慢地將一切都料理妥當了, 才陪皇帝一同出了門。 路上,她拉著他的手,輕聲勸道:“錦寶林在宮中悶得久了,又積郁成疾, 性子不免躁了些。若一會兒有失禮之處, 還求陛下包涵幾分,總不好在皇次子滿兩個月這樣的日子, 再責罰他的生母?!?/br> 他頷首:“朕心里有數, 不會與她計較?!?/br> 她便笑一聲,抱著他的胳膊, 側頰向他靠了一靠。這小貓兒撒嬌般的親昵惹得他也笑起來,遂將她攬住,才又繼續前行。 步入妙思宮宮門時,四下里正起了一陣風。 這樣的風在春日里本也常見, 但在備受冷落的妙思宮中總會有一種格外的冷寂。徐思婉慨然一嘆, 頗是觸景傷情的模樣, 卻也并未說什么,只繼續與往錦寶林的住處走。 再走進錦寶林的院門,四下里可算多了些許“人氣兒”。她到底是妙思宮中僅有的一位嬪妃了, 就算再失了圣意, 也還有宮人日日侍奉, 比不得那些空置的宮室疏于打理。 二人定睛之間,便間一封信放在院中石案上,用瓷盞壓著。前院里別無旁的宮人,唯唐榆與寧兒候在房門前,見圣駕親臨,忙上前迎駕。 唐榆與寧兒行至皇帝面前齊齊下拜,徐思婉黛眉輕蹙,睇著唐榆:“不是讓你開解開解錦寶林,怎的出來了?” 唐榆拱手:“寶林娘子說想睡一睡,不愿房中留人,下奴就退了出來。又怕寶林娘子睡時別有吩咐,下奴卻不便進去,便喚寧兒姑娘一同過來候著?!?/br> 徐思婉黛眉卻蹙得更深:“催我去請陛下,她卻睡了?”她邊說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皇帝的神情,他眉心微跳,已有所不快。 她只作未覺,美眸一轉,視線又落在那石案上:“那是什么?” “是寶林娘子給陛下的信?!碧朴芫S持著拱手的姿勢,垂眸稟得十分平穩,“娘子說若陛下肯來,請陛下看便是?!?/br> 此語一出,就令事情無形之中透出了一種詭譎——一個失寵已久的嬪妃,請托寵妃去請圣駕前來,自己卻支開宮人獨自睡了,又留了一封信給皇帝看。 徐思婉略微一怔,似是忽而察覺了什么,幾步走向石案,將信拿起,慌得顧不得那是給天子的信件,顫抖著就要拆信。 可她的手顫得太厲害,又好似發了軟,試了幾次都沒能拆開。 齊軒亦覺不對,目光凝起,卻無意理會那信,聲音一沉:“王敬忠?!?/br> “諾?!蓖蹙粗壹纯虝?,揮手喚了幾名宦侍一并上前,直接推開了房門。 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方堂屋,一片寧靜祥和。幾名宦官便未多作停留,腳步向左一拐,推開臥房的門,又繞過屏風,抬眸之間都驚得臉色一白。 那間透出頹靡之氣的臥房里,錦寶林高高懸在梁上,一方繡墩在腳下翻倒。她面上妝容精致,眼角猶掛著淚痕。 她身上那襲藍花紋的齊胸襦裙不大合這個季節,料子極輕薄飄逸,應是要等到再熱些的時候才會穿的。 王敬忠乍看覺得這衣裳有些眼熟,細想卻又想不起什么時候見過。忽而一陣風吹進來,那輕薄飄逸的料子被清風拂動,寬大的裙擺像一把傘一樣鼓起來,牽得錦寶林的身子一晃、一晃。 王敬忠冷不防地打了個寒噤,卻很快定住心神,喝了聲身后被嚇住的宦官們,命他們將人放下。 院中,徐思婉怔怔地定立在石案旁半晌,某一瞬卻忽而回神,觸電般地立時有了反應,快步走向房門。 “阿婉!”齊軒箭步上前想要攔她,卻遲了一步,行至廊下時她袖緣柔軟的布料剛好滑過他的指尖。幾是同時,她已邁進門檻。 她半步未停地步入臥房,下一瞬,悶響重重響起! 她離屏風太近,一時渾身脫力,下意識地就抓向了那道屏風??善溜L那里吃得住力氣,頓時重重倒下。王敬忠正打算出去復命,轉身見狀不由一驚,連忙上前將她扶?。骸巴駜x娘子……婉儀娘子珍重!” 緊跟著,皇帝的身形也出現在門口。 因屏風翻倒阻住了門,他一時停了腳。抬眼掃見尚不及被放下的錦寶林,不由神情一滯,接著,他就注意到跌坐在地的徐思婉。 她被嚇壞了,臉色慘白,渾身都在顫栗。眼睛卻偏生挪不開,直勾勾地盯著錦寶林的方向,薄唇翕動不止。 “阿婉?!彼兕櫜簧夏瞧溜L,索性一腳踏上去,俯身伸手,擋住她的眼睛,“別看了,朕帶你出去?!?/br> 語畢他就抱她,她的身子沉沉地往下墜。所幸她原也沒有多重,他不管不顧地將她打橫一抱,馬上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走出外屋,冷風吹得她打了個激靈。她好似這才緩過來,柔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剛才……”她顫抖得更厲害了,“剛才她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