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44節
是以寧兒一直在月夕房中留到用過午膳才回去,為免錦寶林找她的麻煩,月夕專程陪她走了一趟,只說徐思婉是關照錦寶林的身子,將她叫去問了問話。 再回到拈玫閣,月夕又來同徐思婉回了話,說寧兒規矩極好,好到與她一同吃飯都不大敢動桌上的菜。后來她強行多撥了才給她,尤其多夾了些葷的,寧兒才可算放松地吃了起來,一點都沒剩下。 這個樣子,可見平日在錦寶林那里連吃都吃不好。徐思婉心下對錦寶林愈發生出蔑意,覺得這樣一個人簡直不配讓她如此費神。一個自己沒本事就只知窩里橫的主兒,注定成不了什么大氣候。 傍晚,她照例先行去沐浴更衣,回到臥房一看,皇帝已在房中等她。大約是因他昨日就想留下,她卻勸他按規矩去了長秋宮的緣故,他顯得格外想她,見她進門就將她攬住,一并躺去榻上。 但他在床笫之歡上,終究不是那么急不可耐的人。亦或可說就算是急不可耐,他也會因身份而多幾分克制,總愿意風花雪月地與她先說說話。 徐思婉樂于享受這樣的過程,總能尋些趣事來說與他聽。她于是也沒有隱瞞今日白天的事情,從皇后著人前來傳話開始,循循與他說了起來。 至于關乎玉妃的糾葛,她自是略去了,只做出一派不明真相的樣子。 他聽罷皺眉:“她若真想看孩子,當去求朕、或者去求肅太妃才是,何以求到你面前?” “好似是不知從哪里聽了傳言,說陛下要將皇次子交給臣妾撫養?!闭f著她失笑一聲,“臣妾乍一聽也覺奇怪,后來想著,許是因為陛下近來見臣妾的時候多些,便讓旁人多了些猜疑吧?!?/br> “她倒很會打聽?!彼湫?,“卻看不出為孩子考慮的樣子?!?/br> “身為人母,總是放不下孩子的?!毙焖纪癜β曕皣@,“只是臣妾看她精力不支,又聽宮女說她整宿哭鬧不止。如此……怕是見了孩子反倒會令孩子受驚,便緩一緩也好。這些日子,臣妾會多去開解她,若她來日有所好轉,還求陛下許她見孩子一面?!?/br> 他神色冷峻,但觸及她滿是哀求的目光,終是一嘆:“她縱有千般不是,誕育皇子也算有功,朕不會真不許她見孩子的面。你讓她識趣些,若能好生修身養性,朕也不會虧待她?!?/br> 徐思婉望著他,安靜地聽他說,心下卻生出一股復雜。 她固然厭惡錦寶林,也看不上她的為人處世,巴不得她過得不好。但說到底,錦寶林到底是剛為他生了孩子的人,眼下這般凄慘的情形半是自作自受,半也可歸咎于產后多思。 可這些在他口中,竟只歸于兩句“讓她識趣些”“好生修身養性”,冷漠地就好像錦寶林從不曾因生產吃過苦,那孩子身上也并無他的血脈一樣。 所謂君心涼薄,不過如是。 徐思婉心下冷嘲不止,面上笑意愈發嫵媚。覺得話也說夠了,就伸手探向他的衣襟,身子就勢一壓,主動吻上去。 他早已習慣她這些不同于旁人的熱情,嗓中一聲低笑,將她圈進懷中,轉而反手覆去,深吻著她,探向寢衣上的系帶。 而后一夜溫存,他總能讓她迷醉。她婉轉承歡,翌日晨起就覺腰背酸痛得吃不住勁兒,用過早膳就又躺回床上,想好好睡上一覺。 可天不遂人愿,她還沒睡著,花晨就稟說瑩貴嬪來了?,撡F嬪素日慵懶,多數時候都是她主動去盈云宮求見,從不曾見瑩貴嬪跑來拈玫閣。這般一聽,她就知只怕是有正事,又想起年前聽瑩貴嬪提過要為她引薦一位太醫,不得不打起精神:“我去更衣,你去稟一聲,請她稍候?!?/br> 說罷她便欲起身,尚未坐直,就聞銀鈴般的笑音爽朗而至?,撡F嬪自顧進了屋繞過屏風,脧著她一笑:“躺著吧,客氣什么?你看你哪次去盈云宮我起來了?” 徐思婉啞笑,下意識地想起瑩貴嬪慵懶躺在美人榻上的模樣——她去盈云宮十次,有八回都會見到她那副樣子。 她便也怡然自得地躺回去,瑩貴嬪坐到床邊環顧她的臥房,嘖了嘖聲:“你可要好好晉晉位份,這房間也太小了。等什么時候住進正殿,就寬敞多了?!?/br> “……”徐思婉一時啞然,繃起了臉,“jiejie專程跑這一趟,可是為了嘲我住的地方???” “自然不是?!爆撡F嬪笑一聲,“年前說的那太醫過完年回來了,我特意帶他來見你?!闭f著打量他兩眼,“你可是身子不適?那可正好,正叫他來看看?!?/br> 言畢她就要起身自行出去喊人,被徐思婉一把拉住。 “改日吧?!毙焖纪駨娦?,“我今日不大方便?!?/br> “怎么了?”瑩貴嬪面露困惑,徐思婉默然一瞬,低聲開口:“陛下昨日在我這兒……弄得我腰疼?!?/br> 瑩貴嬪稍稍一愣,即刻明白她在說什么,撲哧一聲嬌笑,又道:“這你怕什么呀?在醫者眼里,都不過是病癥罷了,有什么可躲的。你若怕他會出去嚼舌根,那就索性不要用他,太醫們知道的事情都多,嘴巴不嚴的最是用不得了?!?/br> 徐思婉聞言細想,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倘是平日,她這般的腰酸背痛原也是要請太醫或醫女來瞧一瞧的,如今只因這人是瑩貴嬪引薦,她心里就多了幾分待客的規矩,想來倒也不必如此。 她于是任由瑩貴嬪出去喊了人進來,來者二十五六的樣子,氣質沉穩內斂?,撡F嬪大約已與他說過來意,他行至床前便施大禮叩首下拜,樣子頗為鄭重。 瑩貴嬪看著就笑:“搞這么大陣仗做什么?我這meimei好說話得很,你起來,隨意些便是?!?/br> 說完她就起身,朝徐思婉眨了眨眼:“你心眼兒多,若有什么打算,我也不方便聽。就先走了,你們聊吧?!?/br> 說完她就這么走了,徐思婉倒沒料到她會如此干脆,啞了一啞,連道謝的話也沒來得及說上一句,待得回神,只得趕緊吩咐花晨:“快去送送?!?/br> “諾?!被ǔ窟B忙跟去,徐思婉就聽屋外很快傳來瑩貴嬪的不屑抱怨:“送什么送呀,破規矩真多。就這么幾步路,我還能走丟了不成?” 徐思婉笑了聲,目光收回,就見路遙面上也有忍不住的笑意。 她的目光凝在那抹笑上,沉了一沉,開誠布公地道:“瑩jiejie舉薦路大人過來,我便也不多客套了。其實宮中妃嬪若有心尋得太醫照料,醫術好壞都還在其次,我只想問一問大人,對宮中明爭暗斗做何看法?” 路遙不料她會問得如此直白,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轉而揖道:“莫說宮中,便是朝中、京中,也處處都是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地方都不會太平。臣一介凡夫俗子,無意執著于個中對錯,只想盡一己之責、護好身邊的人便是了?!?/br> “這樣便好?!毙焖纪胥暺鹦σ?,美眸猶自凝望著他,又問,“那我還想問問,若我有些事要連瑩jiejie也瞞著呢?” 路遙顯然一滯。 她笑意輕松:“大人莫慌。我與她之間,稱得上一聲姐妹。誠然宮中局勢多變,但她若不算計我,我便也不會先算計她。而若真到了翻臉的那一步,大人是她舉薦來的人,我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用了,也不會逼迫大人在我二人之間做出選擇?!?/br> “適才那一問,指的只是眼下這般——我縱將她視作jiejie,卻也未必要事事與她分享,不知大人可會為難?” 路遙旋而松氣,拱手笑道:“貴嬪娘娘適才主動避嫌,想來也是對此心中有數。她既無心打聽,臣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亂嚼舌根?” “那若她問你呢?”徐思婉追問。 路遙失笑,遂長緩一息:“娘子十分謹慎?!?/br> 言畢垂眸沉吟,似是認真斟酌了半晌,才又答道:“臣既知娘子不愿臣說,便不會說。若瑩貴嬪娘娘有心逼問,令臣左右為難,臣左不過便是不干了,不必招惹麻煩?!?/br> 徐思婉微微歪頭:“她的位份遠高于我,也與你是舊識,你卻寧可幫我?” “這也說不上是偏幫,只是不必惹得大家心中不快?!甭愤b說著語中一頓,又續言,“況且瑩貴嬪娘娘位份高、婉儀娘子有家世倚仗,都非臣能開罪。臣若在其中搬弄是非,實在不明智?!?/br> 這是個聰明人。 徐思婉滿意地點點頭,遂閑閑地挽起衣袖:“那日后便有勞大人。我今日身子不大自在,請大人先行為我搭脈吧?!?/br> 她坐在床上,路遙站著,比她要高許多。見她這樣說,他就欲屈膝跪地請脈,徐思婉及時揚音:“唐榆,搬張椅子來?!?/br> 說著美眸在他面上一轉:“在我這里,自己人沒這么多規矩。大人也莫當我是個主子,不妨視作盟友,日后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做起打算想來能更合得來?!?/br> “謝娘子?!甭愤b垂首落座,徐思婉安然躺回去,他將兩指安然搭在她腕間,凝神半晌,又細細問了些近來的飲食起居與不適之癥。 徐思婉一壁如實作答,一壁察言觀色,見他只低眉斂目地為她診治,神情中無半分不當有的神情,心下便覺此人還算老實,不覺間多了幾分信任。 末了他為徐思婉施了針,又開了幾貼膏藥,就告了退。徐思婉猶是命花晨前去相送,不多時花晨回來,屏息問她:“太醫可靠與否事關重大,娘子真信得過他?” “走一步瞧一步吧?!毙焖纪竦?,“現下看來,瑩貴嬪倒不必害我,用她舉薦的人或許比自己去找還可靠些。不過咱也別大意,該查的你都去查一查,另外……” 她沉吟一瞬,回想瑩貴嬪先前與她說過的話,緩緩又言:“瑩貴嬪說,從前在教坊時就得過他的照料,想來他平日與教坊也有些走動。你便去教坊也打聽打聽,探探虛實?!?/br> “諾?!被ǔ款I命福身,徐思婉自顧拽了拽被子,闔上眼睛:“你且去吧,我要睡一會兒?!?/br> 花晨便無聲告退,徐思婉閉著眼睛,意欲緩解疲乏,半夢半醒間卻又不自禁地思索起了錦寶林的事。 她想,此人還是不宜久留的,所謂夜長夢多。 作者有話說: swan戰隊牧師 1 路·瑩草·遙前來為您保駕護航。 ============== 本章隨機50條評論送紅包,么么噠 第45章 噩夢 過了兩三日, 宮人們就查清了路遙的底細,一一稟給徐思婉聽。 宮中典籍是唐榆去查的, 典籍中載, 路遙在太醫院當差不足十年,資歷尚淺,平日輪不到他照料什么妃嬪, 更輪不到他為帝后診治,就連瑩貴嬪生病了,帝后若差人去問診,也并不會是路遙, 可見他只是與瑩貴嬪有幾分私交。 但雖說按資歷只能醫治宮人, 從典籍來看他也十分盡心,近十年來診治過的宮人除卻有一個是沾染惡疾不治而亡、另一人不遵醫囑胡亂飲酒導致病發身亡, 余下的大多得以痊愈。 認真想來, 宮中眾人卑賤有別,但病癥若找上人, 就是不分貴賤的。硬要比較,倒是妃嬪們總愿意花錢采買更好的藥材以換壽數,宮人們大多只得用些尋常藥材。在這樣的情形下,路遙反能將宮人們醫治至此, 可見醫術不錯。 至于教坊那頭, 是花晨親自跑了一趟。因為教坊之中歌舞姬眾多, 花晨身為女子更好說話。 她于是在晨起為徐思婉梳頭時邊梳邊道:“這位路太醫像是個有善心的,教坊司中說起他都贊不絕口。奴婢還見到一位小童,說是去年過年時生過重病。娘子知曉的, 過年看大夫總顯得不吉利, 宮中多有忌諱, 太醫們大多也不愿意惹這等不快。但路太醫當時正巧沒有回家,二話不說提著藥箱就去了,藥到病除,算對這小童有了救命之恩?!?/br> 徐思婉坐在妝臺前閉著眼睛,淡淡“嗯”了聲,只問:“這小童家境幾何?” “是個孤兒?!被ǔ康?,“爹娘都落罪死了,只他自己被沒入教坊,平日做些打雜的粗活,得閑就跟著樂師們學些樂器,錢是沒有的?!?/br> 花晨說著頓了頓,又細細解釋:“奴婢也問了教坊旁人,皆說路太醫最是心善。素日行醫若他們手頭有余錢,給他一些聊表謝意他也肯收,但若給不出來,他也斷沒有過什么不快,依舊盡心醫治,配得上一句‘醫者父母心’?!?/br> 徐思婉緩緩點頭:“這很好?!?/br> “奴婢只怕太好了?!被ǔ勘〈轿⒚?,羽睫壓了一壓,“這樣心存善念的人,如何受得住宮中殘酷?萬一娘子來日需他做些什么,他卻忽而大發善心,輕則壞事,重則還會將娘子告發出去,不知會有多少麻煩?!?/br> 徐思婉美眸抬起,對鏡思索片刻,終是道:“應是不會?!?/br> 她聲音微頓,心下回思路遙當日直言,緩緩續說:“他是個明白人,既知宮中有諸多無奈,有些事不得不為,也知我的家世背景非他能夠得罪。這樣的人,本就適合宮中沉浮,至于那幾分善心,留著也好,人總歸是要心存善念,才能算得個人?!?/br> 所以若善念喪盡,便被稱為“泯滅人性”。徐思婉自知不善,但常也迫著自己做些善事,譬如對唐榆、對張慶、對寧兒,她雖存著千般圖謀萬般利用,但有些大可不必做到那么細的善舉也還是做了,就是不肯讓自己走到喪心病狂的那一步。 她是秦家最后的活口。若她喪心病狂,只怕秦家的在天之靈都不會好過。 冤有頭債有主,她不能忘了這一點。 理好妝容,徐思婉簡單用了早膳,就又出了門,去妙思宮看望錦寶林。 上次她去時什么都沒帶,只備了些散碎銀兩,一部分讓花晨分給了錦寶林身邊的宮人,另一部分由掌事宦官當面記了賬,算是替錦寶林收著,日后補貼家用。 這一回,她沒帶太多東西,給宮人們的散碎銀兩仍有,但不再有錦寶林那一份。不過她另備了幾匹上好的綢緞,又命小廚房備了兩大食盒的美味佳肴,一并給錦寶林送去。 花晨見她要送吃的,止不住地緊張:“吃食上的事最容易說不清楚了,娘子可謹慎些,莫讓錦寶林鉆了空子?!?/br> “我看她敢?!毙焖纪窭湫?,“她就是想借此害我,也要看有沒有人信?!?/br> 說著又想起來:“對了,再端幾碟點心來,一會兒拿去給那寧兒,讓她私底下給身邊的宮人們分一分,就說是我心疼他們?!?/br> “諾?!被ǔ款I命,回身一睇蘭薰,蘭薰就匆匆去了小廚房。徐思婉不必專門等她,徑自領著宮人先出了門,步入妙思宮,剛行至錦寶林院門口,就聽臥房之中傳來責打聲、斥罵聲、慘叫聲、哭求聲。乍聽十分熱鬧,再側耳細聽,好似也就是兩個人的動靜。 徐思婉擰眉駐足,目光落在院門邊的宦官身上。那宦官瞧著也就十五六歲,原在院中灑掃,乍見她來,便施禮下拜。 她上前兩步將他扶起,睇了眼臥房的方向,壓音輕問:“怎么回事?錦寶林這是跟誰過不去呢?” 那宦官被她一問,眼眶便是一紅,垂首回道:“是寧兒。因婉儀娘子那日賞了她一匣果脯,寶林說她吃里扒外,這幾天一直打罵不休,逼問她都跟娘子說過什么?!?/br> 徐思婉深深吸氣,再側耳傾聽,里頭哭求不止的果然是寧兒的聲音,她已哭得嗓音沙啞,正哀求道:“娘子饒命!奴婢真的、真的什么都沒說……娘子從前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 這話卻引得錦寶林更氣,就聞一聲冷笑,她斥道:“什么從前的事情?你也當我從前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是不是?出去嚼了多少舌根?你說!” 再然后,就又是一聲聲的責打。徐思婉擺手示意那宦官退開,不忘讓他放心:“你什么都沒跟我說過?!?/br> 言畢她提步進屋,步入堂屋就徑自拐入臥房,一繞過屏風,就見錦寶林蓬頭垢面地立在房中,眼下已日上三竿,她卻還穿著寢衣、散亂著頭發。 她手中執著一柄雞毛撣子,用了十二分的力氣,一記記地打在寧兒身上。寧兒跪伏在地,不敢躲閃,纖弱的身子硬生生撐著,每一下落下來,都疼得全身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