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26節
徐思婉卻道:“臣妾正是聽聞陛下忙著,才有意要勸陛下用些。這東西吃來繁瑣,正可讓陛下歇一歇神,將旁的事都放放。有些煩心事這樣一歇,或許反倒能想通了,事半功倍?!?/br> 她話聲輕柔溫緩,就像賢惠的妻子煞費苦心地想讓丈夫歇上一歇。他凝神一笑,很快點頭:“好吧?!?/br> 言畢就吩咐王敬忠傳膳,他執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寢殿走:“我們去寢殿用?!?/br> 徐思婉抿著笑,沒說話。 不同于內殿用膳要置一張偌大的長方桌,寢殿里只有一張尋常的圓桌,能擺上來的菜肴極是有限。但較之內殿,總歸是寢殿里更多幾分溫馨,一同用膳會更像家人相處,和睦愜意。 行至圓桌邊,他先落了座,徐思婉將那一碟蟹與桂花酒一并端出來,放在桌上。小廚房為她備好了一小壺姜醋,御前宮人又呈來兩副蟹八件在桌上一一擺好,她想了想,笑說:“方才在外面聽著,楚美人似是送了什么粥來?不妨也端來,陛下嘗嘗看?!?/br> 齊軒皺眉,略有厭煩:“本就心煩,熱粥吃著更燥,還是你這桂花酒喝來舒服?!?/br> 說罷他就先行自斟了一盞,淺啜一口,冰鎮過的甜酒裹挾桂花香氣入喉,心中一陣舒爽。 徐思婉示意花晨將食盒撤下去,也落了座:“陛下如此辜負楚美人的美意,美人知道了怕是要傷心呢。陛下還是賞她兩分面子吧,不為了別的,只當是為了和她同住一宮的錦寶林?!?/br> 齊軒目光一凝:“錦寶林怎么了?” 徐思婉低下羽睫,似是不愿背后議論旁人,眸中一時露出難色。轉而笑意釋開,又不失和善道:“錦寶林無事。只是宮中人多,又人人的心都系在陛下身上,有時覺得在陛下這里受了委屈,就不免節外生枝?!?/br> 話說至此,他當然懂,遂一睇王敬忠:“把粥端來吧?!?/br> 王敬忠應了聲諾,徐思婉見狀,恰到好處地不再多言,自始至終沒說楚氏一個字的不好。 待得午膳端來不好,他嘗了一口那粥就撂在了一邊,轉而專心致志地與她一起剝起了螃蟹。 徐思婉眼簾低垂,依著用蟹八件的步驟慢慢將蟹剝了。但他快她幾分,不及她剝完,一柄銅勺就喂到嘴邊,她怔了一瞬,忙就著吃了,抿唇一品,才發覺是慢慢一勺蟹膏與蟹黃。 她不禁含笑,眼中漫開一片光彩。剩下的兩條蟹腿索性不剝了,也拿起小勺,將自己面前的蟹黃喂給他吃。 這樣的相處自是令人醉心,殿中的氣氛愈發松弛下來,她一壁閑閑地吃蟹,一壁狀似隨意地詢問:“佳節剛過,陛下為了何事這樣煩心?” 說完她又吃了一口剝凈的蟹rou,視線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詢問。先前不論他如何煩亂,只消覺得事關政事,她皆不過問。 他聞言一嘆:“若莫爾國野心勃勃,早先覲見時就已多有不敬,朕命鴻臚寺恩威并施,勉強鎮住了他們。如今來朝使節盡已回去,竟又出爾反爾,在納貢之事上含糊其辭,實在讓人惱火?!?/br> “這樣的事在所難免?!毙焖纪駵芈?,“陛下與諸位大人心平氣和地議個辦法出來也就是了,若是動氣傷了身子,若莫爾那邊也不會有半分愧疚,親者痛仇者快罷了?!?/br> 她只說了這么一句,聽來不疼不癢,亦說不上干政,話里話外只是在意他的安危。 他嗯了一聲,執起酒盞又要飲酒,她及時地也端起酒盞,湊過去硬與他一碰:“臣妾愿陛下圣體安康,吃得香睡得好?!?/br> 這舉動像極了小孩子擔憂家人又不知如何是好,就見縫插針地許愿。 他失笑出聲,飲了酒,跟她說:“傍晚朕便去拈玫閣,你盯著朕,讓朕吃得香睡得好?!?/br> “……不要?!彼朔劬?,“臣妾月事還沒過呢,陛下換個地方‘睡得好’去?!?/br> “不要?!彼趴诜瘩g,“朕偏要與你待著?!?/br> 活似小孩子耍賴。 她暗暗瞪他,晚上自然順了他的意,在拈玫閣乖乖等著他來。 他們坐在院中廊下說了半晌的話,明月當空,她幽幽吟詩,訴盡相思。他忽而生了興致,著人取了劍來,為她舞劍。她含笑看著,眼中蔓生驚喜,不時訝然輕叫。 過了約莫一刻,他收了劍,回到廊下。她下意識地起身迎上前,仰起臉,抬手用衣袖為他擦拭額上細汗。 明月銀白的光輝灑在她的笑顏上,他凝視著她,攥住她的手,俯首吻住。 她的手不自覺地縮了縮,紅著臉,滿是羞怯:“進屋歇一歇吧?!彼p聲勸道,他頷首,就與她一同進了屋。 她又著人備了清涼的桂花酒來,其實深秋已不該這樣貪涼,但他舞完劍正熱,喝來必定舒服。 她就是要他在她這里時時順心、處處何意,至于那些關心他圣體安康的話,掛在嘴邊也算盡到了情誼,大可不必真的做來讓他心煩,反倒吃力不討好了。 反正,她左右是不可能真為他好的。 是夜,她抱著他的臂膀入睡,像是貪戀安穩的小女孩。次日清晨她在他起床時便也醒了,但有心假寐,他便如往常般帶著宮人安靜地去廂房更衣盥洗,任由她貪睡。 但其實他剛離開臥房她就睜開了眼睛,冷睇著床幔上的繡紋,心中一味想笑。 宮中事事遷就他照顧他心思的嬪妃大有人在,她是其中之一,也不是其中之一。 她要他感受到她對他的無限柔情,但也要他體諒她照料她。 如若不然,肯為他做盡一切的人那么多,沒了這個還有下一個,于他而言又有多少不同?唯獨讓他對她付出得多了,他才會真的難以割舍,覺得她是在他心里的那一個。 她便一直這樣躺到他起駕離開。等他走后,她起身梳洗用膳,用完早膳就出了門,去盈云宮見瑩貴嬪。 瑩貴嬪直爽性子有幾分真假暫且不說,愛看熱鬧卻是真的。打從那日她帶錦寶林去見瑩貴嬪時察覺了此事,偶見趣事就都去給她講上一講,她總能聽得興致勃勃,眼睛都發亮。 今日的趣事,自是皇帝起床時“順口”提起,要楚美人遷出妙思宮了。 “你干的?”瑩貴嬪聽她說這事時又是躺在美人榻上,聽完立刻撐坐起身。 徐思婉坐在美人榻旁的繡墩上,摒笑抿著茶:“臣妾可什么都沒干,只是讓陛下多顧念幾分楚美人的好意,免得讓錦寶林受委屈罷了?!?/br> “你這張嘴……”瑩貴嬪嗤笑一聲,“我喜歡,我就愛聽這樣的樂子解悶!嘖……賢惠的姑娘誰不喜歡,可楚美人這就是假賢惠,欺軟怕硬!合該有人出來讓她吃吃暗虧,讓她知道知道輕重!” 徐思婉一哂:“那臣妾也和娘娘討個樂子聽?!?/br> “嗯?”瑩貴嬪打量她兩眼,“什么樂子?” 徐思婉俯身,手肘支著膝頭湊近她:“前天家宴之前,玉妃先去紫宸殿見的陛下,娘娘為何還湊過去?” “……嗨,這事啊?!爆撡F嬪闔目,嬌笑兩聲,“誰讓她惡心我的?早兩日她明知陛下說好了要來看我,卻偏趕著用晚膳時去見陛下,自然而然地留在了紫宸殿里?!?/br> 這是宮中司空見慣的小手段了。 徐思婉一怔:“只為這個?” “是啊?!爆撡F嬪側首,目光落在她面上,“怎么了?有什么不懂?” “倒沒什么不懂,只是……”她苦笑,“娘娘此舉,好似也沒占著什么便宜?!?/br> 二人同時在紫宸殿伴駕,不免一起尷尬,難受的只怕不止玉妃一人。 瑩貴嬪聳肩:“我是沒占著便宜,可玉妃她也不好過呀,這我就痛快了?!彼f著又睇了眼徐思婉復雜的神情,漂亮的櫻唇扯了一扯,續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還覺得這樣不夠體面?嘖嘖,事事體面是你們大家閨秀才會琢磨的,我是什么?我以前是舞姬呀,你知道舞姬是什么嗎?” 徐思婉自然知道舞姬是什么,但聽她這樣問,也知她另有它意,便順著她問道:“什么?” “舞姬,若不是如今得幸成了天zigong嬪,讓旁人不得不尊我一聲娘娘,那我就是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就是男人嘴里的婊|子呀!” 她說著咯咯嬌笑了兩聲,眉目彎出漂亮的弧度,素手胡亂摸向美人榻旁矮幾上的果盤,摸出顆葡萄丟進嘴里:“都是婊|子了,我要什么體面,自己快活就得了。玉妃以為我位份低她一頭就要忍氣吞聲,做她的春秋大夢去!” “……”徐思婉一時無言以對。 縱使她從前連青樓都去過,見過許多污穢場面,私心里并不覺得自己多么高潔脫俗。但她也到底在豪門顯貴的人家里長大,實在做不到張口閉口把“婊|子”這種詞掛嘴邊。 是以她無話了半晌,才又問了一遍:“只為這個?” “是啊?!爆撡F嬪還是這個答案,說完反應過來,目光再度投到她面上,“你當我有什么深意?” 徐思婉深吸氣:“臣妾以為娘娘是因知曉玉妃算計錦寶林腹中之子,不肯她更風光,才不想她與陛下多加親近,便去攪局?!?/br> “……那你可真是算計的祖宗,太能算計了?!爆撡F嬪望著她擰眉咂嘴,轉而搖頭,“累不累啊。玉妃能不能撈個孩子關我什么事,但凡她不招惹我,我才懶得搭理她?!?/br> 說罷她吐了葡萄籽,撂到矮幾上的空碟子里。再摸了顆葡萄,冷不防地意識到:“嗯?你心思這么多,把楚美人從妙思宮支開,是不是也別有打算?” “有?!毙焖纪裉谷怀姓J,“我摸不清背后究竟是什么打算,也不知是沖誰去的,只知楚美人與錦寶林雖有不合,卻都與玉妃走動頗多,所以索性把她們分開,瞧瞧她們究竟什么反應?!?/br> “哦……”瑩貴嬪沉吟了然,“若這不睦是真的則罷了,若是假的,做這場戲必有緣故,便可借此一探究竟?” “差不多?!毙焖纪顸c頭,瑩貴嬪嘖了嘖:“有趣。我吧,就會在陛下面前折騰,卻也得承認你這些小心思怪好玩的?!?/br> 說著朝她眨了下眼:“那我幫你攪個局吧?!?/br> 徐思婉眉心微跳:“如何攪局?” “榴花?!爆撡F嬪揚音,將大宮女喚到了近前,“倩婉儀適才的話,你聽見了?給我放出消息去,就說害楚美人搬出妙思宮是我在陛下面前嚼的舌根?!?/br> “諾?!绷窕ù鬼I命,瑩貴嬪銜著笑,提醒徐思婉:“聽說了什么記得來講啊。唉……從前宮里人少,我總能守在陛下身邊,好像日子過得特別快。如今真是無趣起來,只能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就屬你會來事,你得帶著我一起玩?!?/br> “諾?!毙焖纪駧滓Τ雎?,“臣妾記下了,娘娘放心?!?/br> . 這日她在盈云宮留到晌午用完膳才回去,路上想起瑩貴嬪的所言所語,總禁不住地想笑。 連花晨也說:“奴婢從前也對瑩貴嬪娘娘的性子存疑,如今時日長了,愈發覺得不假?!?/br> “嗯?!毙焖纪顸c頭,“這樣最好,哪怕不一同謀劃,多個一起說話的人也不錯?!?/br> 更何況,瑩貴嬪其實也能與她一同謀劃。 瑩貴嬪總一副懶怠模樣,看著并不喜歡多做算計,卻并非不會算計。她素日給瑩貴嬪講點什么,瑩貴嬪總能立刻明白,也能與她一樣走一步看三步,更因愛看熱鬧常愿搭把手。若硬要她說瑩貴嬪是什么樣的人,大概能算一個“懶卻聰明的人”。 這樣的人,徐思婉從前沒大見過,相處下來卻也覺得不錯。倘使日后能不翻臉,她也樂得多個朋友。 而后日子平靜了一陣,宮中一時只見尋常爭寵,不見大的風波。闔宮爭奇斗艷之下,玉妃仍是最出挑的那一個。早些時候,徐思婉還算能與她平分秋色,如今時日長了,還是能看出玉妃與皇帝情分更深,加之近來因為若莫爾的事,鴻臚寺又得重用,玉妃恰有兩位本家堂兄在鴻臚寺為官,一時更令玉妃在宮中風光無限。 私下里,徐思婉與瑩貴嬪、吳充華都常走動,錦寶林也常有來往。只是在聽聞瑩貴嬪幫她牽走了楚美人后,她就變得與瑩貴嬪更親近了些,十日里總有三四日要去瑩貴嬪那里坐一坐。 入了九月,天氣更涼爽了些,錦寶林的身孕約莫已有五個月,小腹微微顯了形。 她因而變得倦怠,出門的時候少了,瑩貴嬪偶爾得了空就去看看她。日子一轉到了九月末,這日徐思婉先來無事又去盈云宮,正好碰上錦寶林剛走。她步入寢殿,瑩貴嬪坐在茶榻旁正讀著什么,見她進來就朝她招手:“來的正好,我得了個好東西給你?!?/br> “什么?”徐思婉一奇,行至茶榻旁落座一看,榻桌上擱著兩頁紙,一張是個藥方,一張上畫著個人,身上標出了幾處經絡。 瑩貴嬪道:“錦寶林拿來的,說是那個錢太醫的方子,一同用來能助女子有孕,她就是用這個懷的龍胎?!?/br> 說罷就將兩頁紙一同往徐思婉面前一推,大方道:“你拿去用吧?,F如今咱們兩個都比不過玉妃一個,但陛下心里有你,你若生下個一兒半女他準定高興,咱們就比得過玉妃了?!?/br> 話里話外,還是在跟玉妃較勁。 徐思婉皺眉:“那jiejie何不自己用起來?jiejie已位至貴嬪,若是有孕,妃位唾手可得?!?/br> “我懶得生孩子?!爆撡F嬪撇嘴,“懷孕太累了,吃不得喝不得的,覺也睡不好。再說,你什么出身,我什么出身?你若生下孩子,除卻是龍子鳳孫還有徐家撐腰,前程自然大好。但我若去生,生個兒子或許還能混個閑散王爺,生個女兒保不齊就是送去和親的命,那多慘???我不造這個孽?!?/br> “jiejie倒想得開?!毙焖纪裥α寺?,美眸一轉,目光落到兩頁紙上,就將紙小心地收了起來,“那我收下了。若來日真能得個一兒半女,便也喊jiejie一聲母妃,給jiejie添個依靠?!?/br> “這個行?!爆撡F嬪不跟她客氣,笑得輕松明媚,“你若生個孩子肯管我叫母妃,我這一屋子好東西都是他的。只要孩子別扔給我帶,咱什么都好商量?!?/br> 她這個口吻就好似徐思婉已然有孕在身了似的,徐思婉心不在焉地聽著,面上只笑,心里盤算著那兩頁紙上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不是,昨天為啥那么多人推測錦寶林的娃是太醫的?????這啥思路????? 不就是個同鄉嗎?。?!怎么突然就綠了皇帝?????這就相當于比如……我是個北京人,然后我結了個婚,懷了孕,給我做孕檢的大夫也是北京人,然后吃瓜群眾恍然大悟覺得這孩子是孕檢大夫的……??? ……這邏輯到底咋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