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4節
行至霜華宮門口,徐思嫣已先一步等在了那里,見思婉到了,她笑吟吟地一福,就挽住她的胳膊結伴同行,轉而壓音道:“jiejie怎的臉色這么差?”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彼纪褫p哂,思嫣不再問,只又說:“方才明貴人已先一步去了,那叫一個趾高氣昂。其實她雖說是這回封位最高的,實則也就是個貴人而已,倒弄得跟個主位娘娘似的?!?/br> 思婉嗤地一笑,拍一拍她的手:“好了,這話可別亂說?!?/br> 思嫣嗯了一聲,不再多言。霜華宮離紫宸殿不遠,離長秋宮就更近,行了十余丈就已至長秋宮門口。步入宮門,就見院中已候了數位嬪妃,都是昨日剛進宮的。 這是新帝登基以來的頭一次大選,原就需好好充掖六宮。加之太后坐鎮,留用的秀女很是不少。撇開與宗親賜婚的不提,冊封的妃嬪也足有十七位之多。其中有六位與思嫣一樣尚未及笄,只是在宮中先養著。余下十一人則都是正經的嫁齡少女,個個花容月貌,氣質各不相同,卻各有千秋。 姐妹二人到了不多時,余下的人就陸續到齊了。又等約莫小半刻,長秋宮的掌事女官聽琴打簾而出,立在檐下盈盈一福:“諸位娘娘都到了,娘子們請吧?!?/br> 眾人聞言垂眸,守著禮數依位份排成兩列,隨聽琴入殿。 殿中,皇后與三名主位宮嬪都已到了。其中,皇后姜云雅和玉妃林清歌、充華吳詩玥都是東宮隨出來的,唯那位瑩貴嬪特殊些,聽聞當今圣上去年年末剛出孝期,今年年初就封她做了貴嬪。 宮中因而對她風評不高,多有些狐媚之說的議論。但這都不是剛入宮的小嬪妃們能管的,眾人行至殿中先恭恭敬敬地向皇后叩了首,又依次向余下三位福身問安,瑩貴嬪自也要受一禮。 禮罷,皇后正襟危坐,說了些“恪守宮規”“盡心侍奉”的話訓導眾人。她自誕育皇長子后身子就不大好,氣息很有些虛,一番話畢禁不住地咳了一陣,聽琴趕忙上前撫著后背為她順氣。 皇后黛眉淺蹙,擺一擺手,道了聲“不礙事”。接著視線一轉,就落在徐思婉面上。 眾人依位份排作兩列,她與明貴人恰在最前頭。但明貴人妝容精致氣勢高傲,她的頹靡就格外顯眼。 皇后不禁多看了她兩眼,溫聲道:“這位該是徐才人吧。怎的臉色這樣差,可是身體不適?” 徐思婉福身,笑意訕訕:“謝娘娘關懷,臣妾并無不適,只是昨晚宮人們忙于收拾,動靜難免,是以睡得不大好?!?/br> 皇后眉頭皺得更深:“收拾東西哪就急于那一時半刻了?宮人們也太分不清輕重?!彼觳粣偟貍仁?,“聽琴,你一會兒去霜華宮……” “皇后娘娘容稟?!毙焖纪裨谒鲅载熈P宮人前跪地一拜,轉而卻面露猶豫,欲言又止。 皇后神色一凝:“怎么了,你說?!?/br> 徐思婉強笑:“此事不怪宮人們,是臣妾自己安排不妥。臣妾想今日要來向娘娘問安,而后不免要有姐妹來往走動,便特意吩咐他們連夜收拾妥當,他們也不過是聽吩咐辦事?!?/br> 語畢,她屏息靜等。很快,身后不遠處響起思嫣不忿的聲音:“分明不是這樣,jiejie何苦這樣替旁人遮掩,平白受了欺負?” 徐思婉低著頭,羽睫低下,掩住快意。 如她所料,思嫣果然聽得懂。 徐思嫣說罷脫列而出,幾步上前,在思婉身側跪地一拜:“皇后娘娘,jiejie慣是脾氣好的,臣妾卻看不得她吃這樣的暗虧。昨日傍晚臣妾去找jiejie,見院中行李凌亂,宮人卻不見蹤影,一問才知是貴人娘子強行將宮人們盡數調了去,以致jiejie白日里無人可用,這才不得不拖到晚上才能收拾,從而不得安睡?!?/br> “哦?”皇后虛弱的語調一挑,“這就奇了,明貴人自己身邊的宮人呢?” 說話間她目光一凌,只在觸及明貴人的瞬間就令明貴人打了個寒噤,慌忙跪地爭辯:“皇后娘娘,臣妾帶入宮中的東西多些,昨日人手確不夠用,便差人去賢肅閣借調??蛇@事原是經才人meimei點了頭的,不知現下這‘強行’一言又從何說起?” 說到末處她側首,目光凌凌在姐妹二人面上一掃。徐思婉只作未覺,仍自一派柔弱地恭敬跪著,和和氣氣地贊同了明貴人的話:“是,貴人jiejie要借調宮人是臣妾點了頭的,所以臣妾并不怪jiejie?!?/br> 說完她忽而一怔,好像驀然意識到這樣的辯解反會給思嫣惹麻煩,伸手下意識地將思嫣一擋,又訕笑著勉力往回補救:“……只是貴人jiejie性子直些,說話雖是在理,卻變得不大中聽。臣妾這meimei性子也直,一味地怕臣妾吃虧,火氣沖腦便沒心思細想罷了……并無意在諸位娘娘面前搬弄是非?!?/br> 這話一說,就仿佛這般不快不過一場措辭不慎引起的誤會。 皇后只盼六宮和睦,聞言面色稍霽,可總歸擋不住有人要好奇。很快,側旁清越動人的女聲就響起來:“臣妾瞧這徐才人性子也忒好了。其實明貴人說了什么,才人不妨說來聽聽,讓咱們都瞧瞧究竟是徐經娥多心還是明貴人真有不妥,免得才人你受人欺負卻不自知,日后可要吃大虧的?!?/br> 徐思婉循聲微微側首,側旁端坐的美人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臻首娥眉明麗動人,含笑的樣子透出三分怠懶,明明在追根問底,卻硬是透出一股事不關己的意味。 是瑩貴嬪。 作者有話說: 徐思婉:可不是我挑事啊,可是你們非要問的啊,我可是個大好人來著。 - 今晚還有一更,盡量九點,寫得慢可能會推遲,么么噠 - 本章隨機100條評論送紅包,么么噠 第5章 布局 皇后從瑩貴嬪面上一劃而過,平淡無波,再度看向徐思婉時才又露出幾分笑意:“瑩貴嬪所言也不無道理。后宮如今人多了起來,萬不可起欺凌之事。徐才人,你且將昨日經過細細說來,讓本宮聽一聽?!?/br> “謝娘娘關懷,其實真的也沒什么?!毙焖纪窈?,低一低頭,“貴人jiejie差來的人只說她是貴人、臣妾是才人,這是陛下欽定的位份,霜華宮的宮人們自當以她的吩咐為先,不曾說過別的?!?/br> 四下里一靜,轉而聞得瑩貴嬪嗤笑:“徐才人覺得明貴人這話在理?” “娘娘以為不在理么?”徐思婉露出茫然,側首望向她,滿眼懇切,“臣妾的位份確是低于貴人jiejie,這也確是陛下欽定的位份。宮中規矩森嚴,萬事自當以位尊者為先……所以臣妾以為,貴人jiejie所言并無不妥?!?/br> 瑩貴嬪聽得愈發好笑,居高臨下地睇著徐思婉,眼中飽含玩味:“本宮聽聞才人出身侍郎府,只道才人必定讀過不少書,卻不曾想把書讀死了?!?/br> 一旁的明貴人急了起來:“皇后娘娘,不是的,臣妾沒說過……” 一直沉默的花晨這會子開了口:“貴人所言,奴婢與賢肅閣一眾宮人親耳所聞,貴人怎好不認呢?” 明貴人噎了聲,皇后黛眉微挑,含著不悅舒了口氣:“宮中確是規矩森嚴,當以位尊者為先??慑鷭迳磉叺膶m人除卻陛下、本宮與太后,便只有各自宮中的主位妃嬪可以差遣。明貴人你才剛進宮就這樣倚仗身份去給徐才人下馬威,莫不是當本宮瞎了聾了,無力管這后宮了?” 這一番話說得多有些費了氣力,皇后不禁又咳了兩聲,繼而吩咐聽琴:“傳本宮的旨,昨日替明貴人傳這話的宮女不辨是非,不能規勸貴人,打發去暴室服役。至于明貴人——” 她嘆一聲,蒼白的臉色上多有些無奈:“既然行事不知分寸,一時也不宜侍駕。告訴尚寢局撤了她的牌子,再由尚儀局教她規矩去,學好了再說別的?!?/br> “諾?!甭犌俟е敻I?,明貴人驚住,怔了一瞬,忙要爭辯:“皇后娘娘……” “住口?!被屎笊袂閰柸?,明明病容憔悴,竟分毫不失氣勢。 明貴人被鎮住,訕訕閉口。聽琴遞了個眼色,即有宮人上前,恭請明貴人離開。 被這樣的事一叫,殿中原本一團和氣的問安也失了氣氛,皇后擺擺手就讓眾人散了。 退出長秋宮又是姐妹兩個結伴而行,待走遠一些,思嫣終于松了口氣:“好嚇人,jiejie何不直接告明貴人一狀?原也是她理虧的?!?/br> “我知道必會有人追根問底?!毙焖纪襦咧鴾\笑,腳下踱得悠閑,“先前后宮算上皇后也就四人,如今一口氣進來十七個,換做是我,也會覺得能少一個都是好的。今天的事追問下去,倘若明貴人真理虧,倒霉的便是她;她真無錯,倒霉的就是你,旁人橫豎不虧,如何能放過這機會?” “這我明白……”思嫣皺皺眉,“可直接論個明白也沒什么差別,倒可少費不少口舌,也省得跪那么久了?!?/br> “是啊,沒什么差別,我只是想充個好人罷了?!毙焖纪駨陀中π?,簡單地了了話題,不再與思嫣細說。 其實差別大得很。 就像棋局上有些子一舉除掉便可,有些子則可拿來借力。前者自要快刀斬亂麻,如何最能了卻后患就要如何來;后者卻需更加謹慎,步步鋪墊,方能讓局面為己所控。 只是這番布局若要詳說,未免太過復雜。況且徐思婉心下憂心之事現下也只是猜測,大可不必讓思嫣陪她煩心。 是以這場鬧劇便姑且了結。明貴人原是新宮嬪中最風光的一個,如今才向皇后問了一次安就備禁了足,連綠頭牌也被撤下,頓時變得前路渺茫。 賢肅閣的宮人們為著昨日的事多少對明貴人存了怨氣,聽聞這般發落都面露喜色,花晨更直言道:“明貴人那樣的做派,就該一輩子見不著圣顏才好?!?/br> 徐思婉卻搖搖頭,平淡道:“她總會得寵的?!?/br> 只憑著那張臉,明貴人也是有機會的。她也需要明貴人得寵,倒不必寵冠六宮,卻大抵需要皇帝心里有這么一號人。 . 不覺間夜色降臨,這是新妃嬪們開始侍寢的頭一晚,六宮靜得直有些詭異,人人都在等著消息。 依常理說,新宮嬪中位份最高的明貴人被禁了足,就是只低她半品的徐思婉最該得幸了。然而戌時旨意傳來,皇帝翻的是寶林方如蘭的牌子。 花晨聞言不免有些失落,黛眉蹙起,為徐思婉不平:“明貴人禁了足,該是娘子排頭一個才對……” 徐思婉側坐在茶榻上讀書,聞言目光動也未動。 后宮的事,終究是皇帝說了算的。 只不過經了這一遭,她心下的猜測算是有了著落——不出她所料,皇帝果然在意。 徐思婉一心二用,一壁讀書一壁沉吟。先前依她吩咐去庫里尋東西的月夕進來,瞧見她的神色,便先安安靜靜地候在了一旁。 讀完一卷書,徐思婉終于回了神,看向月夕:“取來了?” “是?!痹孪@才上前,將手中捧著的圓筒奉到榻桌上。 圓筒為竹制,上面漆了紅漆,殷紅似血。筒內別無它物,只一根根純金簽籌盛放其中,皆是一式一樣的形狀長短,如同尋常求簽的簽子一般,只是簽上并無一字。 徐思婉拿起竹筒沉吟半晌,將其放在了茶榻旁的窗沿上。 月夕不由好奇:“姑娘制此物究竟為何?足用了七八斤的黃金?!?/br> 徐思婉淡泊一笑,只說:“留著日后做首飾?!?/br> 這晚,徐思婉一夜睡得平靜,而后又小半個月的光景轉瞬而逝。 這小半個月,泰半新宮嬪都已被翻過牌子,屈指數算,除了幾個尚未及笄的之外,竟就只有明貴人與徐思婉尚未面圣了。 這半個月里,一應新宮嬪間的身份也又變了一變。最先侍寢的方寶林晉了從六品才人,還有位初封只有從七品充衣的楚氏似乎頗得圣心,晉了從六品美人。 又因美人位列才人之前,而位份更高的明貴人又還禁著足,一時間這位楚美人風頭大盛,引得闔宮矚目。 到了五月初一,又是六宮嬪妃皆要去向皇后問安的日子。明貴人被關了小半個月,清減了一圈,規矩倒也好了不少。 皇后見狀不再與她計較,不必她開口相求,就吩咐聽琴知會尚寢局為她添上了綠頭牌。 待得從長秋宮中告退,徐思婉剛邁出長秋宮的宮門,身后就有笑音響起來:“這世道真是有趣,那日見徐jiejie伶牙俐齒,我還道必是徐jiejie能在陛下面前撥得頭籌。沒成想這眼瞧著明貴人都能侍寢去了,徐jiejie卻還無人問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徐思婉冷冷回頭,身后婀娜而出的恰是那位自寶林晉上來的方才人。二人現下位份相當,方才人無意見禮,徐思婉亦無心客氣。 便見方才人在她面前站定了腳,掩唇咯咯嬌笑:“不過仔細想想,倒也不怪。宮里頭誰不知徐jiejie在宮外還有位情郎,眼瞧著徐jiejie入宮還要去擋駕。陛下只怕無心奪人所愛,便也不想招惹jiejie了?!?/br> 徐思婉靜靜聽完這番譏嘲,卻一個字都懶得理會,搭著花晨的手轉身便走。 “哎……”方才人不料她會如此干脆,直是一愣,終是弄得自己面上訕訕,窘迫地滯了半晌,只得也回宮去。 當晚,夜色安靜如斯。 徐思婉坐在茶榻上,手指閑閑撥弄著竹筒里的金簽,無所事事地等了不知多久,終于聽到珠簾一晃,花晨疾步而入,當即揮退房中旁人。 “如娘子所料,明貴人得幸了?!被ǔ枯p道。 “好得很?!毙焖纪袷鏆?,“她那張臉,男人該是喜歡的,陛下且能寵她幾日才是。你幫我瞧準時機把事辦了,記得謹慎些,別讓旁人起了疑?!?/br> “諾?!被ǔ抗е攽?,徐思婉想了想,又道:“惹眼的那環,你推唐榆去,我另有打算?!?/br> 花晨淺怔,旋即再度應說:“諾?!?/br> 至此,翻身的一戰已近在眼前,徐思婉慵懶而笑,鬼使神差地抽出一支金簽,橫就于唇間,微微一抿。 殷紅的唇脂印在金上,被幽黃的燭光映照,像一條鮮血染就的道子。 若是真的就好了。 真正的血色多讓人興奮,尤其是宮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