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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相庵的正殿上,香煙裊裊,佛音莊嚴。 漪如拜了佛,起身,將目光望向四周。 眼前的景致,并不熟悉。 漪如對寶相庵的印象只停留在了那個破舊的小院里,對外面這金碧輝煌的佛殿并無知覺。只有那殿上的鐘聲仍舊熟悉。上輩子,她每天都聽著它,一聲一聲,在煎熬中被憤懣折磨。 漪如暗自深吸口氣。 這是這輩子以來,她第一次鼓起勇氣回到這里。雖然仍會感到心慌,但預想之中的那溺水般的驚恐并沒有襲來,漪如想,也許是自己知道,那一切終究是過去了。 沒多久,在迎接的一眾尼姑之中,漪如看到了兩個曾經熟悉的面孔,一老一小。 二人仍是上輩子的模樣,顯然平日里也是干些打雜的活,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僧袍打著補丁。 漪如走過去,不但喚出了她們的法號,還行了佛禮。 “二位師父別來無恙?!彼f。 兩名尼姑受寵若驚,連忙還禮。 顯慧見狀,忙道:“原來中宮認得她們?” “許久以前見過?!变羧绲?,“只是日子久遠,只怕二位師父已經不記得我了?!?/br> 眾人皆錯愕。 小尼姑面紅耳赤,不知所措。老尼則鎮定得多,忙道:“恕貧尼有眼不識泰山,竟唐突了中宮?!?/br> “師父客氣,何言唐突?!变羧绲?。 顯慧是個識趣的,也忙在一旁說起了吉利的話。 漪如不多言,只讓侍從取來金銀,賞賜了兩位尼姑,又給寺里捐了燈油,而后,離開佛殿,往后面走去。 這寶相庵,有不少的院子,平日里供皇親國戚們來清修。而其中的一間放雜物的小院,就是上輩子漪如最后住的地方。 不過當漪如來到這里的時候,只見那小院已經不見。原址上,擴建起了一所三進的宅子。 “此處,就是先太子妃溫氏的居所?!憋@慧忙對漪如道,“太后令溫妃出家,溫妃將修行之所定在了本寺,這宅子,就是太后下旨修的?!?/br> 漪如沒說話,只望著那院子的墻頭。 一樹梨花探出枝條來,雪白的花朵,繁茂而素雅。 上輩子她住在這里的時候,這棵梅樹也在。 木魚和誦經的聲音從里面傳來,漪如正要進門,顯慧忙將她攔住。 “中宮?!彼f,“溫妃脾性甚是古怪,只怕會沖撞了中宮……” “無妨?!变羧缯f罷,徑直入內。 進門之后,只見迎面是一處佛堂。一個帶發修行的女子身著僧衣,跪在蒲團之上。 似乎聽到動靜,她停住,回過頭來。 正是溫妘。 “你終于來了?!彼迫徊灰馔?,聲音輕輕的,無悲無喜。 陽光落在院子里,草色蔥郁。 “姊姊過得好么?”漪如坐在榻上,問對面的溫妘。 溫妘手里捧著茶杯,淡淡一笑。 “你許久不曾這么喚過我了?!彼f,“自從我當上太子妃之后?!?/br> “姊姊說過,你我永遠是姊妹?!变羧绲?。 溫妘看著她,眸中似浮起一陣漣漪。 “你終于當上了皇后?!彼猿耙恍?,“聽說當年曾有相士對文德皇后說,你有皇后之相。果然該是你的,便不會走空。而我如今除了太子妃的名頭,什么也沒有了。你來看我,便是想看看我是如何落魄的,對么?” 漪如看著她,只見溫妘的目光里滿是不甘和憤恨,恍然間,漪如想到了上輩子的自己。 “姊姊恨我,是么?”她說,“從前,姊姊喜歡太子,后來,姊姊想當皇后??蛇@兩樣東西,都恰恰落在了我身上。在姊姊眼里,我總是盛氣凌人,總以為一切皆理所當然。別人理所當然對我好,捧著我,事事讓著我。將別人踩在腳下,擋了別人的路,我卻總是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對么?” 溫妘怔住。 她看著漪如,狐疑且躊躇,欲言又止。 “姊姊如何想我,是姊姊的事,我問心無愧。今日我來此處,亦并非是要笑話姊姊?!变羧绲?,“我不過想告訴姊姊一聲,這出家既然是太后的意思,那便并非無可回轉。姊姊若想離開這里,亦可自由決定,不會有任何人阻撓?!?/br> 溫妘的神色微微變了變,方才的慍怒之色仿佛一下消失不見。 “你……”她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說,我可不必出家?!?/br> 漪如道:“我看了許多舊例,太子和親王的遺孀,寡居或改嫁并無規定,也不曾有人說過定要出家。姊姊尚年輕,也無子女,不必將日子都耗在佛寺之中?!?/br> 溫妘面色不定,好一會,露出一抹苦笑,搖了搖頭。 “即便如此,我也暫不會離開此地?!彼偷?,“我有我的罪孽要贖?!?/br> 漪如沒說話。 方才在佛堂上,她看到了幾個靈位,除了太子之外,還有兩個。一個是江良娣,一個是那位夭折的皇孫。 “如此,”漪如道,“一切全憑姊姊心意,我告辭了?!?/br> 說罷,她站起身來。 溫妘看著她的背影,忽而將她叫?。骸颁羧??!?/br> 漪如回頭。 溫妘目光深深:“聽我一句勸,那宮里是個吃人的地方,無論什么人進去,都會變?!?/br> 漪如聽了,沉默片刻,道:“我從前也這么想,故而我遠離了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