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女人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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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已經荒廢了很久,小徑上滿是枯黃的落葉與斑駁的鳥糞,灌木叢野生荒長,蔓延到了不該生根發芽的位置。一棟淺綠色的木質房屋掩藏在小徑的盡頭。多莉頓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狹長的、臟兮兮的接待室,天花板故意設計得很低,營造出沉重的壓迫感。接待室的后面,是一間金碧輝煌的臥室,布置幾近奢靡,四壁都貼著金色的墻衣,裝飾著奢侈的鍍金方框,沒有掛壁毯,但掛著許多特制的、大小不一的馬鞭子。天花板上沒有繪制最常見的小愛神,而是畫著某種具有象征意義的長著象牙的獨角獸。整個臥室的中心,供奉著一條最長、最華麗、最沉重的馬鞭,把柄由象牙制成,雕刻著古希臘和羅馬的豐饒之神潘神,擁有一對惡魔的羊角,頭顱銜接在一根石柱上。她的父親并不迷信,卻瘋了似的崇拜這個樣貌特殊的潘神,還讓莊園里的女人跟他一起膜拜。馬鞭旁邊有一個長方形木盒,里面放著一把小口徑的手/槍。她的父親很喜歡用這把手/槍去抽打女人的臉頰,羞辱她們,恐嚇她們。他把一切充滿攻擊性的物品都視為自己力量的延伸,以此獲得強烈的自信和病態的快樂。 而女人呢? 女人當中似乎很少有喜歡槍械的。她們總是遠離槍械,懼怕槍械。各種精神分析學說也告訴她們,相較于男人,她們的破壞欲和殺戮欲更低,不像男人那樣對槍械感興趣。那些撰寫心理學書籍的男人也半是自嘲半是驕傲地說:“只有男人才總想射點兒什么?!?/br> 真是這樣嗎? 多莉脫下手套,塞進衣兜里,握住木盒里的手/槍,干凈利落地裝/彈、上膛。 咔嚓一聲,手/槍在她的手里蘇醒了,找到了歸宿。 這時,律師、喬森和伊萬諾夫也走了進來。他們看到屋子的布置,相視而笑,用鑒賞家的目光欣賞著墻壁上的馬鞭。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多莉的手中握著一把上膛的手/槍。 也是,在他們的印象里,多莉的手是那么小巧,那么柔軟,軟若無骨,最適合雙手合十作出懇求的動作讓男人心軟,怎么可能比男人還對槍械感興趣,一走進這間屋子就找到了藏在盒子里的手/槍。 多莉沒有管他們。她握著這把手/槍,也感到了力量的延伸。她閉上眼睛,感覺這股力量沖破了固有的形狀,變成了流動的無規則的潮水,在黑暗中陣陣涌動,不斷膨脹、擴大。記憶里無所不在的惡魔消失了,他烈火般生機勃勃的呼吸被潮水撲滅了。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對伊萬諾夫講的那個故事——并不全是編造的,有一半是真的。她的性啟蒙的確來自于一個少女。那個少女不是自愿來到莊園,也不是自愿成為她父親的情人,她甚至不喜歡男人。她的頸項細長,神情憂郁,總是看著花叢里翩翩起舞的白蝴蝶發呆。她們一起捉迷藏,一起在莊園的頂層閣樓探險,在窒悶的小隔間里纏結到天明。她們既是同時采摘禁果的夏娃,也是互相哺育的雌獸。后來,她的父親破產了,她趁機逃走了。她們再也沒有聯系過彼此。此時此刻,她也在幽冥般的黑暗里注視著她。 多莉緩緩舉起槍,瞄準眼前的男人們。 “砰、砰、砰——” 她快而準地連射三槍,每一槍都精準無比地打在他們的皮鞋邊。 男人們嚇了一大跳,呆若木雞地望向她,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多莉低頭聞了一下發熱的槍口,火/藥味濃烈嗆鼻。她抬眼看向律師:“只要我簽字,島嶼上的別墅就屬于我了,隨我怎么處置,是嗎?” 律師愣了半天才說道:“……是的,隨您怎么處置?!彼恼Z氣已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變成了有些恐懼的畢恭畢敬。 “很好,”多莉取出手套戴在手上,淡淡地說,“我打算燒掉它?!?/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我寫得好燃,心臟怦怦直跳?。。ㄒ灿锌赡苁呛攘颂嗫Х鹊脑?/br> 這章15個字以上評論有紅包,大家多多評論么么噠!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沖鴨! 11個;人為刀俎我為五花rou 4個;stay我本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紅、清洛、是圖啊、木123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吶吶吶吶吶★ 36瓶;柚子茶 19瓶;吃太胖會被鯊掉 16瓶;moonnnnnn、木123、小咸魚愛辣椒、細細、卷卷八月卷、盡伊 10瓶;小胖子愛吃飯 6瓶;池魚思故淵 5瓶;all in、: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4章 chapter 14 律師以為她在開玩笑——她知道一座私人島嶼的使用權價值多少美金嗎?她知道修葺這樣一幢豪華的別墅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嗎?別的不說,光是她手上拿的那把小手/槍,就是一件珍貴的古董;而這樣古董,在別墅里肯定還有很多。 律師想勸多莉別做傻事,但多莉說這話,并不是想跟他商量,她已經決意要燒掉這幢令人作嘔的別墅——并且,眼下就可以做到。 她拿出打火機,依次點燃了墻壁上鍍金燭臺的蠟燭。整個屋子頓時變得熠熠生輝。多莉隨手端起一架燭臺,單手拿出煙盒,用兩片紅唇叼出一支香煙,用燭臺的火焰點燃了煙頭。 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她甜美卻冷峻的面容。另外三個男人都怔怔地看著她。一般來說,當他們打量一個女人時,都會像鑒賞家似的用眼睛去測量她的身高、腰圍和臀圍;可是這一刻,他們竟無法用那樣的目光去打量多莉。沒有哪頭羚羊會優哉游哉地打量猛獸。此時多莉給他們的感覺,就是一頭危險的猛獸。 她咬著煙,端著燭臺,緩慢地在艷屋里轉了一圈。墻上的馬鞭被她粗魯地扯了下來,扔在地上。她在床頭柜里翻到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拔出鞘,刀刃仍然雪亮鋒利,于是用這把匕首劃墻衣。男人們看著這一幕,都覺得她瘋了。墻衣如同括弧般剝落下來。多莉扔掉匕首,在浴室里找到了一瓶未喝完的蘇格蘭威士忌,打破瓶口,澆在了墻衣、窗簾和祭臺的綢布上。 她是真的想燒了這間屋子!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多莉的破壞欲太強了,簡直不像一個女人。她端起燭臺,橘黃色的火焰在她金色軟緞一般柔亮的鬈發上閃動,顯得她的臉龐更加小巧玲瓏。 她毫無疑問是一個女人,更無疑問是一個美麗而瘋狂的女人。 瘋狂的多莉微微一笑,用燭火點燃了被威士忌打濕的墻衣。 火焰猛地躥了起來,熱氣很快席卷了整個屋子?;鹈珥樦考傻嫩欅E噼啪燃燒,爬到了深紫色的幔子上。熊熊黑煙扭曲了天花板獨角獸的面目,顯得它更加yin/邪可憎?;饎菰絹碓酱??;鹕噢饤壛艘婚_始的小心翼翼,從容不迫地漫步在這個華麗卻骯臟的房間里?;鹋c火交錯著,綿延著,飄蕩著,像人一樣塞滿了整個屋子。它們是可以呼吸的紅色幽靈,和他們一起吞吐越來越稀薄混濁的空氣。 律師最先想要逃離這個火熱的熔爐。多莉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頭也沒回地朝他腳邊開了一槍。 “砰——” 律師不敢動了。 “別急,”她說,“我還沒有燒完?!?/br> 這個女瘋子! 到了這種危急的時刻,她居然還待在這個恐怖的火爐里,不緊不慢地把之前扯下來的馬鞭扔進火堆里,直到屋子快像紙牌堡壘那樣坍塌時,才帶著他們走了出去,手上還舉著一個臨時制作的火炬。 她拿著火炬,依次點燃了其他房屋;當最后一棟房子淪陷在熊熊大火之中時,半邊夜空都變成了鮮活的紅色。 “走吧?!倍嗬騺G下火炬,輕描淡寫地說,“這里沒什么好看的了?!?/br> 三個男人求之不得。他們像隨從一樣跟在她的身后,然而當她提著裙子走上劃艇時,卻沒有勇氣伸手去攙扶她。多莉的瘋狂勁兒和說燒就燒的魄力震懾住了他們。此時此刻,他們只能機械地劃動船槳,根本無法思考其他,甚至失去了男性最基本的沖動,就像被這場熾烈的大火閹割了一般。 尤其是喬森,他離多莉最近,幾乎能看到她臉上纖細的桃子般的茸毛,以及優雅的顴骨上一縷調皮而嫵媚的鬈發,還能聞到她手腕上淡淡的科隆香水的馨香。但他卻徹底喪失了男性/反應,一點兒欲念也提不起來了。他滿腦子都是多莉縱火時的冷酷模樣。咸腥的海風撲到他的臉上,他打了個激靈,咽了一口唾液,渾身爬滿恐慌的雞皮疙瘩,忽然想起了之前被多莉暴打一頓的情景。再回想這幾天的經歷,他幾近卑賤地討好多莉,卻連她一根汗毛都沒有摸到。她猶如一只狡猾的貓,嫻熟地玩弄著他這只無知的耗子——老天,他究竟吃錯了什么藥,跑來招惹這個女人? 喬森越想越后怕,劃槳的動作也越來越慢。他無力地顫抖著,在黑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像發熱病人似的,恍惚了,徹底陽痿了。 伊萬諾夫比喬森稍好一些,他雖然也有些懼怕多莉的瘋狂,但仍想著如何征服她。 他會這么想,倒不是因為他比喬森更有勇氣,而是因為他的想象力比喬森更加豐富。在他的想象中,多莉之所以對那幢別墅充滿仇恨,是因為她有一個黯淡、陰暗的童年(有些正確);她必須縱火燒掉那幢別墅,才能擺脫過去的陰影,開始新的生活(正確了一小半)。但純粹的毀滅解決不了根源上的問題,她的內心肯定仍是憂郁的、脆弱的。 是的,盡管她眼也不眨地燒掉了一幢價值幾十萬美元的別墅——要知道,一架飛過頭頂的噴氣式飛機才值75萬美元1——但她本質上仍是一個需要男人呵護關懷的女人。他怎么能懼怕她,用有色眼鏡看待她呢?要是連他都懼怕她的話,還有誰會關心她、呵護她,給予她最需要的、可以彌補童年創傷的溫情呢?最關鍵的是,溫情不用花錢,這樣一來,他也不用向岳父要錢了。 想到這里,伊萬諾夫甚至松了一口氣。這些天,他一直在焦慮怎么跟岳父解釋金錢的去向。這樣就不用解釋了。他找到了最省錢的博取多莉好感的方式——他為什么沒能早點發現,多莉是一個需要呵護的女人? 回到酒店之后,伊萬諾夫以最快的速度給岳父打了個電話,想要告訴他不用寄錢了。當然,如果寄了也沒關系,他可以用航空信寄回去。 然而,電話那端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又打了過去。這一回,岳父的女傭接了電話。這個懶惰的小女傭。她告訴伊萬諾夫,老爺出門了。去哪兒了?不知道,傭人不能打聽主人的去向。說完,電話被掛掉了。 伊萬諾夫沉思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岳父去哪兒了?散步去了嗎?他等下會回來嗎?有沒有可能,他是去寄錢了?如果他真的寄錢了,他還要還回去嗎?岳父一向出手大方,寄來的肯定是一筆巨款;多莉可不是那種用水果糖就能哄到手的小女孩,就算給予了她渴望的溫情,接下來也肯定還要花錢,他要不要留下這筆錢以備不時之需? 人的欲望真奇怪。剛才他還堅定地想要告訴岳父不必寄錢,知道岳父可能已經把錢寄來時,就開始計劃怎么花了。多么古怪的心理現象,值得寫進小說里探討一番。 伊萬諾夫躺在床上,叫了前臺服務。一個女服務員著餐車,送來了一小碟醬瓜和一份煎羊排。羊排只有一小塊,迷迭香和毫無意義的醬料涂鴉占據了大半個餐盤。不過這是酒店免費提供的晚餐,也沒什么好挑剔的。 伊萬諾夫草草地解決了晚餐,遁入了夢鄉。在夢里,他收到了岳父寄來的五千美元——善良的岳父,一大筆巨款!有了這筆錢,他就不用再吃廉價的酒店餐,也不用在進入高級飯店之前,用各種蹩腳的借口脫身。他可以像喬森一樣戴著手套,穿著優雅的灰色鞋罩和黑色皮鞋,挽著多莉的手臂,去看賽馬、歌劇,為她買下櫥窗里昂貴的珠寶;他可以像從前一樣盡情地用金錢粉飾形象和尊嚴。 第二天一大早,伊萬諾夫就跑去詢問前臺接待,有沒有他的信件。沒有。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錢就沒辦法接近多莉。的確可以用溫情,但溫情也需要金錢包裝。他躺倒在床上,蹺著腿,打開了收音機。無聊的一天。 第三天,喬森似乎匆忙離去了。其實他離開與否,都不再與伊萬諾夫有關,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想象中的五千美元上。他越想越覺得自己需要這筆巨款。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忘了前天打電話,是為了讓岳父不要寄錢。他看著頭上晶光锃亮的燈具,盼望著,渴望著,翹首以盼這筆錢的到來。大都市喧騰的、迷離的、冷酷的市聲再一次把他吞沒了。 第四天,伊萬諾夫對酒店的免費餐感到了厭倦。女服務員禮貌地提醒他,客房快要到時間了,請盡快續房;如果沒有續房的打算的話,清潔工將在明天中午進來收拾屋子。伊萬諾夫麻木地點點頭——錢怎么還沒寄來?或者說,根本沒寄?他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假裝受岳父所托,聯系一下法國的葡萄園管理人,把那座該死的葡萄園賣出去?但岳父那邊怎么解釋呢?對了,多莉最近都在干什么?什么也沒干,在跟一個漂亮的女人眉來眼去。不錯的信號。她近來交往的都是女人,說明再過一段時間,她肯定會非??释腥说捏w溫。 第五天,伊萬諾夫仍沒有收到岳父寄來的錢,卻見到了岳父本人。 該怎么形容這個場景呢? 他揣著褲兜,有些焦躁地在酒店大廳踱來踱去。清潔工已經推著小車,帶著水桶和拖把走進了他的房間,準備清理他居住的痕跡。岳父的錢還沒有寄來。他的錢包里只剩下五十美元,要續房費嗎? 這時,他看見一個胖乎乎的老頭從正門走了進來。起初,伊萬諾夫沒有在意,可很快他就發現那個老頭十分眼熟——他有一個禿腦瓜子,愷撒似的蓄了一圈細軟的黑色毛發;臉膛紅潤,脖子也紅潤,下頜像斗牛犬一樣松垮,潛伏了三層長著胡茬的肥rou。他似乎很熱,沒有打領帶,襯衫的領口敞得很開,露出毛茸茸的棕黃色胸毛。他肯定問過醫生能不能把胸毛移植到頭頂上去。這就是伊萬諾夫的岳父,一個富有的、丑陋的、惜才的、多少有點兒重男輕女的和氣老頭。 老頭一眼認出了伊萬諾夫,朝他揮手,氣勢磅礴地走了過來。他的岳父以前是個士兵,在戰壕里聾了一只耳朵,再加上老大粗慣了,總愛大聲說話;他沒文化,卻非常喜歡討論文學,參加文學沙龍,討論藝術與人生的關系。他是個附庸風雅的老頭,伊萬諾夫就是他附庸風雅最好的證明。 伊萬諾夫有些驚慌。他想要的是錢,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雄赳赳的、臉紅脖子粗的岳父!可是岳父已經朝他過來了,他拖著行李箱,拿著油膩膩的椒鹽卷餅;卷餅的油蹭到了他兩撇翹起的棕黃色胡子上。他滿不在乎地用手背揩了兩下,于是長著rou疣的手背也變得油光锃亮。 “我收到你的航空信后,就坐火車趕了過來。為什么會缺錢呢?是出版社給了你太多壓力嗎?還是今年文學界的風向變了,詩歌的稿酬變少了?其實我覺得你的小說寫得更好……” 岳父吃完椒鹽卷餅,打了個響亮的飽嗝。伊萬諾夫驚恐而羞恥地看見了他肥厚而鮮紅的舌頭。打完嗝,他開始挖鼻孔,鼻子里的小玩意兒弄得他很不自在;可是怎么也挖不出來,于是他像街上人人避之不及的老人一樣,用手狠狠地揪住鼻子,震耳欲聾地擤出了一堆穢物和幾根黑毛,然后若無其事地拿帕子擦干凈。 哦,天啊,天啊,天啊……這簡直是他最害怕看到的場景。他沒有錢,全靠這個粗俗的老頭和他的女兒,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他吃他們的,用他們的,穿他們的,住他們的,卻始終為他們感到丟臉——沒辦法不感到丟臉——這老頭居然穿著亮紫色的羊毛襪子,上面還有洋紅色的星星圖案。他是故意的嗎?明知道女婿住在一家金碧輝煌的大酒店里,還穿成這樣進來;跟他的女兒一模一樣,明知道他要去一所歷史悠久的大學演講,還穿著邋遢的圍裙接送他,逢人便說自己是伊萬諾夫的妻子,弄得學生都用古怪的眼神瞧他。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你的小說!”天啊,這老頭幾乎是扯著嗓門在喊,大廳里已經有人轉頭看他們了,“我一直想知道,上個月你寫的那篇短篇小說,男主人公的妻子為什么不愛他?” 伊萬諾夫沙啞地說:“那不是重點……” “可我就好奇這個?!?/br> 一位頭戴黑帽、身材高挑的女士從旁邊經過,藍眼睛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豎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他們小聲說話。 伊萬諾夫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岳父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在他看來,男人不管做什么事,動靜都應該“大”,越“大”越好。而且,到了他這個年紀,動靜“大”也說明身體健康,充滿活力。沒人會喜歡娘們兒唧唧的男人。女婿什么都好,就是太文雅了一些。不過他是個作家,倒是可以理解。 伊萬諾夫卻不認為這樣的“大”是一種美德,雖然他平時也追求大碼尺寸,但顯然不是這樣的“大”。他垂著腦袋,整個人被羞恥的浪潮淹沒了,說不出話來。岳父卻還在催促他回答男主人公妻子的情感問題。 妻子為什么不愛男主人公?能有什么為什么,當然是因為男主人公相貌丑陋,身材矮胖,舉止粗俗。那篇小說的重點,也不是他們倆為什么不相愛,而是男主人公因為一時激憤想跟妻子的情人單挑決斗,然后又因為貪生怕死而臨陣逃脫。2讀者都說他這篇小說相當幽默地諷刺了當時的社會現象,形象生動地刻畫了女人愛慕虛榮、男人死要面子的模樣。他為此非常沾沾自喜。這個老東西卻一直在問他一個和小說主題毫不相干的問題,他真的受夠了這種附庸風雅的蠢貨。 岳父則自以為提出了一個精妙的問題——連作者本人都回答不上,不是精妙是什么——開始發表對這篇小說的見解,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見解;比如,男主人公作為有錢人,不該去印度出差,他去過印度,整條街都是瘦骨嶙峋的窮人,根本沒什么好出差的。 印度只是他隨手寫的一個地名,換成柏林巴黎也一樣,沒有任何影響。這個老家伙能不能閉嘴。周圍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他要不要謊稱頭疼,回客房睡一覺?可這個老東西還沒有給他錢呢。他渾身上下只剩下五十美元,還能住兩天酒店,兩天后就只能睡大街或賣葡萄園了(但賣葡萄園仍需要老頭點頭同意)。要怎樣才能讓他既掏錢又閉嘴呢? ——對了,多莉起床了嗎? 伊萬諾夫的眼皮狠狠地彈跳了一下。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十二點半,用午餐的時間。多莉總是午后起床,現在應該還在睡覺,可萬一她早起了呢? 應該,應該……應該不會這么巧。他正處于人生中最窘迫和最羞恥的時刻,就被多莉撞見了。應該不會這么巧。要趕緊把這老頭送走。 伊萬諾夫在褲子上揩了揩手心的熱汗,吞了一口唾液,剛要跟岳父說話;這時,他看到了酒店大樓梯上的多莉。 她神態慵困,睡眼惺忪,款款地走了下來。 她似乎很久沒見太陽了,血色比之前更加稀薄,皮膚像溫熱的牛乳一般白皙;她穿著櫻桃紅的裙子,裙擺猶如煙霧一樣輕盈朦朧,蓋住了兩條修長而輕靈的腿;可在某些特定的角度和光線下,仍能看見那綿延起伏的、令人心動的曲線。 她是如此純潔,如此干凈,如此嬌美迷人,令他惶恐不安,自慚形穢,簡直想找個洞xue躲起來。 他耷拉著腦袋,喉結畏縮地滑動著,試圖隱蔽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他差點就成功了。 岳父粗魯的巴掌卻把他拍回了喧鬧的現實里:“早說了,你更適合寫小說!對了,你寫了那么多可愛的女角色,就沒有考慮過寫一下自己的妻子嗎?她是個忠誠的姑娘,活著的時候兢兢業業地照看你,伺候你,幾乎為你奉獻了一切……你們曾是那么相愛。我為她感到驕傲,相信你也是。要不,下一本小說就以她為主角吧?——記得把我對你的關照也寫進去!” 他的妻子? 伊萬諾夫頓時回想起妻子紅彤彤的臉膛、肥胖的身軀、鷹嘴似的鼻子。怎么可能寫她,她有什么好寫的。他怎么可能讓這么庸俗的女人吮/吸他藝術家虹彩似的鮮血。但又不可能直接拒絕。他剛要賠笑著說會考慮,卻猛地對上了多莉冷漠譏諷的眼神。 是的,譏諷。 她就站在不遠處,被辛西婭挽著手臂,一邊嘲弄地看著他,一邊摘鹿麂皮手套,然后走進了旁邊的用餐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苦心經營的英俊、富有、才華橫溢的形象坍塌了,他富有陽剛之氣的男性魅力也坍塌了。多莉是個聰明的女人。岳父剛才說得那么大聲,她肯定都聽見了。在她的心里,他肯定變成了一個被女人供養的窩囊廢。說不定她還從他岳父的長相,推測出他的妻子長得非常丑陋——一個英俊有才華的男人為了金錢委身于一個丑陋肥胖的女人,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更滑稽、更丟人的事情嗎?沒有了,他的形象和尊嚴全完了。 還有機會補救嗎? 有,當然有。 等岳父離開后,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多莉的身邊,告訴她,他其實很愛他死去的妻子,她雖然相貌丑陋,雄壯得像頭母牛似的,卻有一顆晨露般晶瑩剔透的靈魂。他們曾經形影不離,非常相愛??上У氖?,她走得太早了。要不是多莉的身上有和他前妻一樣美好的靈魂,他也不會對她一見鐘情……對,就這樣解釋,完美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