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還沒試驗過，理論上點燃后射程有五里之遠，可擊中大名府城外遼兵的哨所。

    沈豹裝了膛彈，又要點火。

    沈若筠將火石接過，打算自己來。

    王世勛忙攔她：“這太危險了?！?/br>
    “無事?！鄙蛉趔薜溃骸斑@門炮是我監制的，且放的火藥便是炸膛，也不過炸傷而已，還是我親自來點吧?！?/br>
    “那讓我來吧?！?/br>
    沈若筠蹲下身細細檢查了一遍，自己點了火，“你退后些?！?/br>
    王世勛與她站在一處，緊張地看著那燃起的引線。

    待引線慢慢燃盡，裝在炮閂內的擊針撞擊炮彈，炮彈離開炮口瞬間獲得最大速度，向著大名府方向，飛射而去。

    不一會兒，伴著巨大的爆炸聲，一朵蘑菇狀的煙云騰空而起。

    沈若筠不欲叫遼人發現他們，叫人拉著遠射炮回去了。

    “遠射炮效果比我想的還好?！蓖跏绖踪潎@不已，“想不到這么短的時間，居然能制出此等殺器來?！?/br>
    “若無王爺送來的鐵匠，也做不出炮筒。這幾位師傅手藝精湛，自到山莊，夜以繼日捶打炮筒，非常辛苦?！鄙蛉趔抟幌氲竭h射炮成功，步伐都輕快許多，“還好你今日來了，不然我就要去軍營尋你了?！?/br>
    “你要去軍營尋我？”

    “是呀?！鄙蛉趔扌χ鴨査?，“夔州軍營還不許女子進入么？”

    “原定這個規矩，是用來約束夔州軍士的，并非瞧不起女子?！蓖跏绖渍?，“軍中上下現在都知你是懷化將軍的表妹，又給大軍提供火器石脂，十分感激?！?/br>
    “那你今日是來做什么的？”

    “得了個消息，想著告訴你?！蓖跏绖兹×艘粋€信封，從里面拿出一小片布帛遞給她。

    沈若筠心下砰砰直跳，有些猜到是何消息，又不敢太過期望。

    “有人送來軍營的，我想著應該叫你知道?！?/br>
    沈若筠忙展開看，見上面只有六個字：“將軍在臨潢府?！?/br>
    她的手忍不住顫抖，上京臨潢府，遼都城。

    若此消息為真，只要jiejie還在，就可以且戰且與遼人談判，叫他們送歸。

    “想來是有人怕遼人會誆騙我們，讓我們不要放棄?！蓖跏绖椎?，“所以我想著要來山莊告訴你?！?/br>
    沈若筠重重點頭，難忍淚意，她怎會放棄呢？便是最壞的事發生了，也要炸平臨潢府，叫遼人血債血償。

    七月末，濮王趙殆在群臣擁護下于江寧府登基，改元治平。王妃林氏為皇后，長子趙蹇封了靖王，次子趙鋮為燕王。

    沈若筠見他未提兩個女兒，估計是知道自己稱帝，若冊封她們，反叫她們在遼地受辱。心下又嘆若是濮王知道后來事，必會帶女兒們一起走吧？

    八月流火，王世勛率領夔州軍以十門遠射炮開道，順利攻下了大名府。

    第一百章 不虧

    攻下大名府后，王世勛令夔州軍副將王靂領兵在城里收拾殘局。沈若筠去夔州軍營檢查遠射炮可有折損，許多軍士見到她，都極為尊敬，行禮時稱她“蘇娘子”。

    沈若筠問王世勛，“你與他們說了什么？”

    “無須我說什么?！蓖跏绖椎?，“大名府能順利攻下，你居首功，他們認得你是應該的?！?/br>
    見沈若筠凝眉沉思，王世勛以為她是擔心青州山莊的安全，與她道，“先攻大名府，也是因此處離青州近。攻下此城，可做青州的屏障，不怕遼人起兵反撲到青州來?！?/br>
    “我不是擔心這個，山莊里有工事有石脂，誰來都是有來無回?！鄙蛉趔薜?，“我是覺得，你可說遠射炮是夔州軍研制的?！?/br>
    “那怎么行?！蓖跏绖走B忙拒絕，“得你相助，已是幸事，如何能搶你的功勞？”

    沈若筠想說功勞也不必分，朝廷還能論功行賞不成？想想又算了，畢竟是他一番好意。她本想著若對外說夔州軍有火器，許多愿意北上伐遼的人都會投奔夔州軍，可以擴充夔州軍兵力。不過王世勛不愿就算了，她只與他合作，也是一樣的。

    夔州軍攻下大名府，沈若筠心里高興，知道山莊里諸人這段時日趕制遠射炮辛苦，便給每人都加了兩月的月銀，又囑咐廚下這幾日多做些菜。

    不秋與蒼筤扶著沈薊在院子里學走路，小沈薊穿一件紅花羅交領，上面還用金線繡了兩條錦鯉，栩栩如生。見了娘親，蹣跚著往她的方向走來。

    “我瞧著她又長高了些?！鄙蛉趔薮蛄颗畠?，又問早園，“你們誰給她做的這小衣服？”

    “那日瞧這塊紅羅好，我與菡毓一道做的?！痹鐖@道，“怎么了，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就是這般小的衣服你們還繡花，她也穿不了幾日，太浪費了?！?/br>
    早園笑道：“這有什么呀，我們都喜歡做的，小小姐長得快才好呢?！?/br>
    沈若筠走過去蹲下身，沈薊就兩三步撲到她懷里，咕嘰咕嘰說了好一通話，還拿小手摟沈若筠脖子。

    眾人見狀都笑，沈若筠抱著女兒掂了掂，“娘都要抱不動啦?！?/br>
    她把女兒放下，攙著她在院子里學走路，又想起沈聽瀾了。

    若有接回長姐那一日，山莊里必會更熱鬧呢。

    午后，狄楓來與沈若筠報醫館賬，又討論長庚醫館開分館一事。

    “早幾年，我家缺藥材，受限于周家，周沉還拿此事威脅過我。眼下夔州軍北伐，供給也可能會出問題，不能叫他再有與我談判的籌碼?！鄙蛉趔薜?，“等遼人撤走后，冀北十六州都會慢慢恢復，每攻下一座城池，就去開一家醫館。大夫可以先請易風招，你與三娘來考核?！?/br>
    “先擠仁和堂離開京東、京西地區?！鄙蛉趔抟巹澲?，“這事也不容易，先試著做吧?！?/br>
    狄楓忽想起一事：“易風說……還是沒有陸蘊的消息?！?/br>
    “一出海，說不得有什么事情，或者在什么地方就耽誤了?！鄙蛉趔薜?，“往日都是他叫我們意外，這一次我們也讓他意外一回?！?/br>
    “有個小沈薊，還不夠叫他意外？”

    沈若筠笑出聲，“怕是驚嚇更多些?！?/br>
    “這倒是，給他找了個學生?！?/br>
    狄楓走后，沈若筠又細看了真定府地形。攻下大名府，真定府的遼軍必會有所準備或補充兵力，不會再如大名府這般容易了。

    伏案太久，沈若筠起身活動，想著去火器院看看。她一進院，就見立式車床上，衛芷與陳月娥正在一上一下拉著橫梁踏板，來控制鉆頭。

    見沈若筠來了，忙要下來與她行禮：“蘇娘子?！?/br>
    “不必多禮，你們繼續忙?！?/br>
    沈若筠走過去看了看她們打磨的炮筒，又見兩人大汗淋漓，叫她們下來休息一會。

    衛芷卻是不愿：“聽說這是拿來打遼人的火器，一想到此，恨不得日夜打磨?！?/br>
    “人太累的時候，也會出錯?！鄙蛉趔迍竦?，“該休息就好好休息，若是出了錯，反而得不償失?！?/br>
    衛芷聽她這般說，才下了車床，休息喝水。

    沈若筠見她沒有纏足，問她道：“你如何流落到此地的？”

    “汴京被遼人占了后，本是與夫家一道出逃的。誰知路遇一伙遼兵要將我與小姑擄走，夫家人為了活命，都不敢阻攔……后來我見遼人會丟掉患了病的女子，便裝自己染了重疾，就被轉賣到娘子這里了?！?/br>
    沈若筠想著汴京的達官多往杭州南遷，或可請易風幫忙打聽一二，看看衛莊先生一家可在杭州。

    衛芷明白沈若筠所思，“蘇娘子不必費心替我張羅了。我的祖父、父親都是讀書人，讀書人最看重什么，娘子也清楚。叫他們接我回去，他們更寧愿我死了，或叫我殉節……我娘已經不在了，我并不想回家的?！?/br>
    沈若筠知道她說的是事實，陳月娥也道：“我上一任主家是應天府的官員，那日他們幾個喝了酒，一邊狎妓一邊說，若是城破，女子便該守節。明明是他們丟了城池，卻叫女子守節，也不知是個什么道理？”

    “家有寶物，若來土匪，便是砸碎了也不愿便宜旁人嘛?！鄙蛉趔薜?，“他們覺得女子是附屬品，如家中財物一般，自是會如此想?！?/br>
    “娘子說的是?！毙l芷道，“所以那日娘子來，說去你這處要放足，我們幾個便知娘子這里是個好去處?！?/br>
    沈若筠問衛芷：“你與你前夫，可有孩子？”

    “沒有的?！?/br>
    “這倒是件幸事，沒有牽掛?！?/br>
    “是如此?！毙l芷點頭，“不過我們私下瞧見娘子的女兒玉雪可愛，都很喜歡?！?/br>
    “等她再大些，我叫她來與你們學車床?！?/br>
    衛芷不敢置信：“娘子叫她學這個？”

    “世道亂，人都活得艱難，父母也不能庇佑孩子一世，”沈若筠道，“還是多學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好?！?/br>
    沈若筠與她們說了會話，又去看測量炮壁厚度組測量情況。她見她們登記數據，總寫得十分長，便想教她們陸蘊發明的一套簡易數字。

    她叫早園回去取了炭筆來，給這些女子培訓簡易數字的用法，又讓她們練習一二。

    其中有個叫林箬的女子，學得極快，算賬也厲害。沈若筠是自小就學，往日算賬也多，才有如此速度?？闪煮璩鯇W，就算得又準又快。

    “你以前學過算賬？”

    “以前在家時，便喜歡玩算盤?！绷煮璨缓靡馑?，“在蘇娘子面前賣弄了?！?/br>
    “這算什么賣弄，叫你做這個才是屈才了?！?/br>
    沈若筠細細問了她籍貫，竟是濮王妃林氏族中的女孩子。

    “你與林君一道工作吧?！鄙蛉趔薜?，“他那處管著莊子里開支、石脂開采、運輸開支……算了賬總要有人幫他核對?！?/br>
    林君道：“小姐不如留在自己身邊？”

    “我往日多是挑著看，又不怎么算，不必她幫我核賬?！?/br>
    “可……”

    “只是叫你們一處工作，你不好意思什么?！鄙蛉趔薮蛉に?，“她算數厲害，有她與你一起，你便不必反復核對了，能省好些精力……你年紀不大，額間那道折痕越發重了?！?/br>
    林君故作委屈，“小姐這是嫌我長得老？”

    沈若筠笑道：“哪有，我們林管家一直都英俊得很，滿冀北也找不出幾個比你俊的?！?/br>
    眾女都笑了。

    沈若筠授了半日課，回去自己住的葳蕤院。

    沈薊抱了一只菡毓做的布囔囔在玩，見她來了，忙放到一旁，伸手索抱。

    “又要抱呀?！鄙蛉趔扌χ鹋畠?，“我瞧你一個人呆著也不悶，怎么偏我來了，就這么纏人……”

    她話到此，忽有些哽住不能言，自己小時候見到祖母和長姐也是這般，喜歡黏著她們。

    那時她們不得歸，沈若筠很想她們，卻又不能在家信里傾訴思念。她在家信里寫過許多零碎小事，比如在女學里與玉屏如何叫孔先生出了糗，陸蘊也教她學《六韜》了……她會一日日期盼著長大，然后也去冀北，與她們在一處。

    祖母，長姐，我在冀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