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看了李露白的第一句話，就像她只是出門一趟，“你這短發好看?！?/br>
    母親在廚房忙碌，奶奶長久沒見到李露白，只想和她聊天，索性道要她明天還來，親自做飯給她吃。李露白忙拒絕，“奶奶，你年紀大了，多休息吧，我吃什么都一樣呀?！?/br>
    爺爺呵呵笑道：“你奶奶什么脾氣你還不知道？你說了她能聽？”

    似乎因為爺爺這場來勢洶洶的病，奶奶對爺爺溫柔了很多，她嗔怪的看爺爺一眼，“還不是大半年不見了，你自己孫女不心疼嗎？”

    奶奶轉過頭，握住李露白的手，乍然一握，奶奶有些不可置信，驚呼道：“你這手腕怎么細了一圈？”她眼里盛滿心疼，“準是那邊條件太苦，把你餓瘦了?！?/br>
    “不是?！崩盥栋仔Σ[瞇道：“是天氣太熱了，熱得沒胃口?！?/br>
    奶奶張嘴，像是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嘆了口氣。

    李露白奇怪，“怎么爺爺生個病，倒把奶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了?！?/br>
    爺爺意味深長，“小白，你這些時間過得怎么樣？”末了又補一句擲地有聲的“說實話?！?/br>
    軍人的口吻嚴肅起來跟平常人總是不一樣，輪到李露白吞吞吐吐，“也……挺好的，就是工作忙……”

    “你跟小況那孩子，是不是出什么問題了？”還是奶奶問出口。

    李露白一愣。ｘУūzнaìωū3.?ōм（xyuzhaiwu3.）

    爺爺就道：“當時事發突然，我是小況送進的手術室，是他把你爺爺的命拉回來?！?/br>
    那時候他們已經分手，可是，他那時候不應該在A國嗎？李露白怔在原地。

    “說起來巧，聽說他近期已經不在關大附院工作，而是在A國處理科研項目，那天正好他回國主持臨床試驗?！睜敔數募墑e很高，有專門委派檢查身體的醫生團隊，大約那天情況太緊急了，來不及聯系。爺爺又點了點頭，一臉贊賞，“是你奶奶先送的我去醫院，如果不是碰上小況，等通知到你爸媽來醫院時應該情況就棘手了，這小伙子有決斷?！?/br>
    奶奶鮮見的附和爺爺，“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如果不是他，我都根本不敢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br>
    爺爺拿出手機，調著什么，“哦你看，他還特地加了我微信，給我發了一整屏幕的術后康復建議……”

    爺爺奶奶后續說什么，李露白已經聽不進去，她的雙耳好像自動隔絕了外界的音調。他這樣霽月清風，無微不至，已經滲透進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李露白手忙腳亂的收拾好包包，站起身，“爺爺奶奶，對不起，我有點事出去下，不用等我吃晚飯了?！?/br>
    她在車里循環了無數遍那天在魏關娉車里聽到的歌，《DLML》，她的腦海里此刻循環往復的只有一句歌詞，“Don’t  leave  me  loving  you  .”

    去關大附院的路從來沒有這么長過，李露白也從未在市區開過這么快的車，路兩邊的景象急速倒退，像是幻影。

    車駛進關大附院的大門時，她覺得如此陌生。最近的病患很多，地面停車場已經沒有車位，不得已只能又繞回一個圈，停到住院部大樓下的地下停車場。

    八樓，她從未將他科室的樓層記得如此清楚，當電梯指示屏跳到8時，她急匆匆跨出門的樣子，不由得引起周遭側目。

    但是不用尋找，她遠遠就看見況南衡正跟坐輪椅停在護士臺邊的病患交代著什么，他太高了，也因此聽病患說話時需要彎下腰?？伤]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即使病患一直在說話，他也耐心地彎著腰，手撐在輪椅邊，凝神聆聽病患的話，并不時看見他附和的嘴型。他真是一個溫柔細致至極的人，柔軟得有如夏日和煦潮汐，沾濕裙擺，在耳邊低訴。

    從未想過會有一天會害怕見到他，在他直起腰的前一刻，李露白倒退一步，下意識躲到墻后。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護士，李露白忙道歉。

    護士端著托盤，上邊放滿了配藥、輸液器一類東西，撞得叮鈴桄榔響，伸手扶住，才說道：“沒關系?！倍ňσ豢?，又有些奇怪，“你在這里做什么？”

    李露白愣住，忙托辭道：“我是況醫生病患的家屬，想找他問些情況?！?/br>
    “噢——”護士恍然，“難怪看你有些眼熟?！?/br>
    護士笑笑，“那你去他辦公室看看吧，不用不好意思，特地來找況醫生的女孩子可多了，別怕他會誤會?！?/br>
    李露白猶疑著試探，“來找他的人……很多嗎？”

    “是啊?！弊o士回答得很自然，“況醫生一表人才，人又好說話，連患者都愿意多跟他聊天?！?/br>
    說罷，護士喃喃自語著“應該是前頭那個病房”，然后徑自離去。

    “況醫生——”走廊另一頭傳來另一個女生的聲音。

    李露白望去，是個女醫生，秀麗白凈。見到真是況南衡時，這位女醫生滿臉的驚喜，懷抱病歷小跑上前，甚至沒注意到躲在一邊的李露白。

    不知道她跟況南衡說了什么，李露白看見況南衡淺淺笑了一笑，儒雅溫和。幾乎已經忘記他這樣的笑意，她覺得喉頭干澀，像被細密的針扎刺，哽咽到無法言語。

    他真是謙遜有禮，和女醫生保持著不遠不近的社交距離，偶有護士湊上前來接話，他也一一解答。李露白難過得覺得心底都在翻山倒海，她摸出手機，撥通了況南衡的電話。

    她看見他看清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時愣在了原地，然后跟身邊人禮貌告別，向前走到遠離人群的地方。唯恐被他發現，李露白縮回墻后，然后電話接起了。

    “你好，我是況南衡?！?/br>
    他們之間也會有這么生疏的開頭嗎？

    李露白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嗓音的顫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知道是你?！彼穆曇舨惠p不重，敲打在心房上，“你的工作順利嗎？最近過得怎么樣？”

    李露白低低回答：“都還好?！?/br>
    “嗯?！?/br>
    她捂住隱隱作痛的心口，蹲了下來，“我發現我很難過?！?/br>
    他喜歡Jony  J，他平直大路上總單手把著方向盤，他語意從來溫柔耐心……他曾經那樣不顧一切的愛著她，現在她知道了愛是什么，記起了他愛她的千百種跡象。

    “我當時哭了一整天?！睕r南衡說道。

    “抱歉，抱歉……南衡?！彼荒苡眠@種無足輕重的話闡述內心的懊悔。

    “我告訴你我哭了，只是為了讓你知道，我想放開你了?！睕r南衡的聲音聽起來從未如此平靜，“也好，我們原本就是不匹配的，你是明月，有一刻真的照到了我身上而已?！?/br>
    他的聲音再度溫柔起來，如果不是這話太堅硬，竟像是在哄她，“你知道的吧？我們是不合適的。所以你也不要再難過，你要知道，我不論再怎么努力，也始終不會夠到你所在的層面?！?/br>
    他說了很多，“我當時一直在想，你把我當什么呢？為什么每次選擇前都不會跟我商量？你有一瞬間會不會也有把我納入未來考量的范圍內？”

    “你沒有的?！彼嫠铝硕ㄕ?。

    “當年我因為淪落而選擇離開你，再次見到你后我不肯在第一時間坦誠我到底有多愛你，因為我想試探你，試探高高在上的你到底有多在意我，我對你根本不抱幻想?！?/br>
    “現在我告訴你，我讀大學的每時每刻都在想一定要回來，一定要找到你。我有好幾個寒暑假，悄悄去過外交大學門口，我知道你不在，但我一想到你無數次從這個門穿過就足夠了。你懂了嗎？露白，我曾經真的很愛你?！?/br>
    李露白握著手機的手緊到發白，她甚至懷疑手機會不會被自己折斷。李露白吸了吸鼻子，喘了口氣，“我們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她又問：“你也很累吧？”

    “我們為什么會這么疲憊呢？”那頭的況南衡像是在呢喃，輕到微不可聞。

    生死離別之外，疲憊最無力。

    李露白撐起身體，她沒再回頭，沿著墻根向電梯那頭走，“南衡，很抱歉，我真實希望未來你可以得到安寧?！?/br>
    關山市的夜晚仍然燈火如炬，迷失在一片霓虹當中，沿途路邊餐館里的人們笑意晏晏，似乎都在慶賀著什么。這樣熱烈的城市燈光，陽春的氣候，李露白卻覺得寒氣從腳底躥上來，開再大的暖氣也止不住顫抖。

    魏關娉接到李露白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聽見聽筒中的人似乎有哽咽，“關娉，我好像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了?！?/br>
    這世上所有事物，都會隨著時間的洪流而被磨損，即使曾經熠熠生輝，即使流淌彌漫過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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