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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芾眸里泛霧。 “就任知制誥時,我曾上書斥責宰臣獨斷專行,罔顧疾苦,這些事如今我也盡做了,我在你眼中,是否也變得面目可憎?” 抬手拭去他面上濕痕,仿佛那不是雨,而是他的淚。 “怎么會,我的介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最喜歡的人?!睔W陽芾哽咽。 他覆上她的手,將她握?。骸扮娚劫衫现s,我們一同歸去罷?!?/br> 第82章 朝堂上下將旱災緣由指向王安石及其新法,欲平息輿論,必須有人為之擔責。 趙頊案前擺著王安石的乞解機務劄子: 臣孤遠貧賤,眾之所棄,陛下收召拔擢,排天下異議而付之以事,八年于此矣...... ......今乃以久擅寵利,群疑并興,眾怨總至......而體力衰竭,雖欲強勉以從事須臾,勢所不能...... 王安石連上六道劄子堅辭相位,趙頊仍不愿放他離開,以手詔向他傳話,希望他“以師傅之官,留京師”。 王安石拒絕了趙頊讓他留于京師的好意,懇請去地方任職。 愈是保全王安石,愈使自己孤立于群臣,趙頊當然懂得這個道理,可他依舊無法痛下決心。 太皇太后曹氏便于此時來探望他,一同前來的還有趙頊的弟弟,歧王趙顥。 曹氏曾于仁宗駕崩后以皇太后之尊垂簾聽政,決事肅然,又治理后宮,威望極高,雖近些年靜居慶壽宮,不再過問朝政,然朝野內外風雨喧嘩,仍時刻牽動她的心。 閑話一番家常后,曹氏問及新法之事:“吾聽聞民間百姓甚為青苗、助役錢所苦,官家緣何不將法令廢除?” 趙頊本已為此心緒抑郁,不欲同祖母爭辯,解釋道:“行此法是為利民,不為害民?!?/br> 曹氏不禁勸道:“吾知官家喜愛王安石,他誠有才學,然如今怨者甚眾,官家欲保全他,不若令他出外暫避風頭,待一年半載后再召他回來不遲?!?/br> 一年半載,多么簡單的一年半載,趙頊口吻肅厲:“群臣中,惟安石能橫身為國家當事,放他離去,臣更用何人?!?/br> 眼觀曹氏無法勸動兄長,立侍在旁的趙顥心急附和道:“太皇太后之言有理,陛下不可不思?!?/br> 趙頊陡然怒起,目光森冷視他:“你是言我敗壞天下?” “臣不敢!”趙顥慌忙拜首。 “既然朕做不好這個皇帝,那便予你來做好了!” “陛下!”曹氏驚顫。 趙顥立時伏跪在地,戰栗叩首:“臣萬無此意,望陛下恕罪!” 趙頊冷哼一聲,拂袖背首,由他在地上跪著,不置一言。 “陛下何以至此,歧王不過關心陛下,一時情急言語失了分寸,陛下不聽則已,何苦這樣對待手足至親......”曹氏哀勸。 趙頊胸膛起伏,背于身后的手攥得死緊,終是緩緩松開:“臣有些乏了,太皇太后與二哥同去歇息罷?!?/br> 這一場勸說以不歡而散告終,翌日,高太后又與太皇太后同來哭勸,高滔滔聲聲泣訴“王安石變亂天下”,請求皇帝將其罷免。 趙頊涕淚而退,數日后,終于準了王安石外放之請。 “卿此去,朕宜用何人?” 延和殿,趙頊依依同王安石道別,又懷了學生的孺慕之情,渴望從對方身上獲得更多建議。 王安石道:“韓絳、呂惠卿二人,悉可與陛下分憂?!?/br> 趙頊應了,卻道:“他二人皆不如卿?!?/br> 王安石抬袖遮目,掩去因這句話而起的哀切,揖道:“陛下,臣再留于京師,徒遭怨謗非議而已?!?/br> “朕知卿義所難處,不欲再三強留,朕已下詔除卿知江寧,卿安心休息?!壁w頊摯切道。 “謝陛下體恤?!?/br> “卿答應過朕,他日朕再有用卿之時,卿萬不推辭?!壁w頊宛若抓住承諾不放的孩子,惟恐王安石一去不回。 那是王安石乞解機務的劄子里表陳忠心之言,王安石深深嘆息:“是,臣答應陛下,異日復賜驅策,臣愚不敢辭?!?/br> “師傅?!痹僖娳w頊之前,歐陽芾于宮中先一步見到郭熙。 今時的郭熙已擢為圖畫院待詔,盡得帝王寵遇,上至禁中,下至王孫士大夫府邸,莫不以收藏郭熙筆墨為榮。 “我見了師傅的春雨晴霽圖,清潤獨絕,出神入化,無怪陛下鐘愛有加,”歐陽芾笑道,“師傅不愧是師傅?!?/br> 郭熙寬大的袍袖籠過她頭頂,似欲觸碰她,又止在途中,她聽見一聲如夢似幻,沙啞衰老的惆嘆:“傻孩子?!?/br> 斑白兩鬢霎時于她視線里朦朧:“師傅,徒兒不肖......這一生,徒兒無法超越師傅了......” 「師傅若通過弟子才能揚名,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也正好看看,我們師徒二人誰先出名?!?/br> 「肯定是師傅啊?!?/br> 抬起的手欲撫在她頭頂,見她靈動目光,終又徐徐落下。 她的女子之身,是否曾為郭熙增添過遺憾,如今,卻也不得而知了。 “妾身拜見陛下?!?/br> 趙頊往素接見歐陽芾悉在后苑,這一回也不例外。 “夫人當真不愿留下?”趙頊道,“朕知夫人近歲身體欠佳,長途跋涉恐勞形傷神,東府是朕賜予王卿的府邸,夫人仍可居住在此,安國、安禮俱于京師供職,有他們在也可照拂夫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