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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青云直上,倍受君主寵遇,暫略不談。 左掖門外。 道旁立著兩人,正談論甚么。其中一人身著紫袍,腰玉帶,乃御史中丞馮京,另一人著綠袍,腰犀角帶,為集賢校理劉瑾。 “......不知馮中丞對此事如何看?”劉瑾道。 “這......”馮京猶豫。 “下官近日聞官家宣諭,諸事每先詢問王介甫,可即行之,不可不行,唐公對此早有不滿,恐傷君臣信任之體?!眲㈣?。 他口中所言“唐公”乃參知政事唐介,唐介對皇帝起用王安石持反對態度,近段日子又責官家不該事事聽從王安石之意。 “官家只是詢問建議,并非事事聽從王內翰?!瘪T京道。 “詢問建議應當找宰執,而非找翰林學士,中書政事甚么時候輪到翰林學士來管,此萬不成體統?!眲㈣MT京出面彈劾王安石,然這位御史中丞似乎并不如之前幾位長官——如王拱辰、司馬光——那般直言肯諫,他欲探尋其真實想法,且期望馮京能與自己站在一邊。 馮京蹙眉,正欲啟唇再言,陡聞一道帶著閩南口音的洪亮之聲:“劉校理閑事未免管得太寬了?!?/br> 一人昂首信步而來,身著綠袍,頂戴幞頭,正是方從館閣出來的集賢殿??眳位萸?。 劉瑾看見呂惠卿就討厭,譏道:“呂??迸c王內翰關系甚佳,自然覺得王內翰之舉并無不妥?!?/br> 呂惠卿冷笑,心道你不就是認為我攀附王內翰么,拐彎抹角個甚么勁兒,他道:“王內翰此舉妥不妥,我呂某人說了不算,劉校理說了也不算,惟有官家說了才算,劉校理擔著校理之職,cao著臺諫的心,此算不算得越俎代庖,越權言事?” “呂惠卿,你——”劉瑾霎時臉面憋紅。 兩人嗓音不低,惹得周遭側目,此刻他們已在宮城之外,人多耳雜,不便談論這些事情,馮京正欲制止二人,忽地似有所感,往二人身后望去,見一人從左掖門步出,目光相接,彼此皆認出對方。 歐陽芾自宮內歸家,甫出宮門便聞道旁爭執聲,其中一人她觀著眼熟,不覺多望了兩眼,熟料竟是馮京,不由心道真巧。 “馮中丞?”對面劉瑾瞧他走神,喚了一聲,馮京方回過神。 劉瑾轉身,瞅見歐陽芾,臉色頓時有點不好,然馮京率先向歐陽芾打招呼,作了一揖,自己便也不得不跟著揖了揖,卻未出聲。 “三位官人這是方下公廳?”歐陽芾客氣詢問。 “是啊,”馮京道,“夫人也方從宮內出來?” “嗯?!?/br> “夫人手中這是?”呂惠卿瞅見她手里拿著東西。歐陽芾將之揚了揚,笑道:“一些畫稿,教公主作畫用的?!?/br> 歐陽芾善畫,京中士大夫鮮有不知,最近受聘為公主師,常出入宮禁,品階較低的官員遇見還會偶爾上來打聲招呼。 “這些瑣碎之物讓宮女端著便可,何須夫人親自拿?!眳位萸涞?。 “還好,我拿得了,不必煩勞別人?!睔W陽芾不在意地笑笑。 劉瑾耳朵聽著,目光在歐陽芾和呂惠卿身上掃過一圈,道:“歐陽夫人才藝優雅,通達世事,可聽過‘待價而沽’的典故?” 歐陽芾一愣,旁邊呂惠卿率先反應過來:“劉校理,你甚么意思?” “沒甚么意思,”劉瑾一拂袖,道,“鄙人學不來這許多人情,便不硬擠著湊熱鬧了,馮中丞,下官家中有事,先行一步?!?/br> 言罷揚長而去。 馮京伸手欲喚他,想想卻又作罷,垂袖嘆了口氣。 “劉校理對介甫頗有不滿,故而態度不佳,”馮京向歐陽芾解釋,“然因此遷怒夫人,實為不該,京替他向夫人道歉?!?/br> “沒關系,”歐陽芾摸摸鼻子,略微尷尬道,“其實我知他為何不喜歡我?!?/br> “為何?”馮京與呂惠卿同問。 “呃,之前他妻子請我為私宅作畫,我拒絕了?!睔W陽芾訕訕道。 拒絕?馮京意外,在他印象當中,她不像會隨意拒絕人的性子。 三人同道而行,歐陽芾邊走邊解釋:“去歲叔父受謠言攻擊,是劉校理將事情告訴的臺諫?!?/br> 她言得簡單,然馮京與呂惠卿立時明白過來。 這件事發生于治平末,新帝剛即位時,歐陽修的夫人薛氏有一堂弟名薛宗孺,原在地方為官,因下屬犯事受到牽連,本以為可憑歐陽修的關系擺脫追責,卻未料歐陽修鄭重申明,不可因自己親戚之故而僥幸脫罪,薛宗孺因此罷官,對歐陽修懷恨在心,到了京師散布謠言稱歐陽修與長媳有染,有才無行,老不知羞。 謠言傳至劉瑾耳中,劉瑾本對歐陽修仗著官大、到處噴人心懷不滿,故將謠言內容告訴臺諫,一時間與歐陽修素來敵對的幾位臺諫官集體彈劾歐陽修,致使歐陽修自請罷去參知政事之職,要求有司徹查此案。 最后查清乃道聽途說,毫無根據之言,趙頊當即罷免了幾位彈劾歐陽修的官員,并請歐陽修繼續回朝任職,然歐陽修去意已決,連上三表三劄堅辭,終令趙頊批準了他的請求,轉刑部尚書,出知亳州。 此為歐陽芾去亳州探望叔父之前的事了,遭貶黜的臺諫官不肯說出劉瑾的名字,故劉瑾未得處罰,但有心人愿意探聽,總會知曉消息來源。 --